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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人 (6)Monkey

(2011-02-04 12:17:40) 下一個

 


                 (6)Monkey


    迎麵一幢新造酒樓,金匾是“得意人家”。外牆一色小瓷磚,像賓館花園裏的洗手間。上二樓,在一間“江湖論劍”的包房止步,明蓉關照道:“你走到男的一桌,不要說話。”於是她先進去,加入女生一桌的歡笑中。海月進門,一座玉石鑲嵌金瓶梅的大屏風,他近鄉情怯的先慌了。發一會呆,才闖進去,像根木頭般朝男生麵前一豎!人家仍隻顧說笑,有人抬頭看他了。好幾位住口,詫異得眼睛發直。有人囁嚅道:“你是啥人?”女生一桌也靜下來,明蓉用手指他,對旁邊人耳語。

   “Monkey !”有人驚叫了。海月渾身一抖!幾十年沒聽見這聲喊了!在係裏、年級裏,這綽號遠比他本名吃香。勞海月,誰都知道“猴子撈月”的故事呀,還有人叫他“一場空”。

    大家回過神來,哈哈大笑。有人碰碰他肩,有人捏捏他手,“不是做夢吧?”、“熱的,是熱的。”

    幾個人道:“剛才誰說的?是誰?”
  
    海月糊塗道:“說什麽?”

    有人高喊服務員添椅子,推他坐下,笑道:“不提了,瞎傳!我們四十年沒見了吧?你去了哪裏?沒有飄洋出海吧?”

   “出海了。”說他是在什麽島。

   “那也很近啊,也是上海,怎麽一點信息沒有!”

   “拿破崙去聖赫勒拿島,人人知道,因為他有名。我上哪兒都沒人知道,因為沒名。”說完掏工作證,給大家看。

   “這又何必呢!”

    海月自述是二十年前才從外地回滬,至島而止,進不了市區了。眾人點頭,有的歎氣。

   “Monkey 上了島,更方便‘撈海月’了。”

    海月回擊道:“你 Fish 更應該去啊。”

   “不,我是河 Fish,不是海 Fish。”

    對麵坐著的主持人劉家和,小白臉,一向八麵玲瓏,現在依舊不顯老,對他笑眯眯道:“勞,勞海月,你認得出我嗎?”

   “你?劉主席,劉克思麽。”

    一陣哄笑。劉家和長期當班主席,自國家的頭出事後,同學一致改口叫他這個了。他算是有幽默感的,並不在乎。

   “你這家夥!是這樣,我才說了,每個人輪著報一下經曆,談個體會,然後大家點評一下。你有什麽意見嗎?”

    海月聽而不聞,專注地盯視坐劉家和旁邊的同學,還是那個臉,雙目炯炯的,可從前皮膚黑而略麻,五官線條生硬。現在怎麽白淨光爽,臉頰柔和,似上了油彩,眼睛也威嚴而委婉,一派偉人風度。那人是習慣被瞻仰的,但不耐煩被傻盯著,於是道:“你看什麽呢?”

    海月咕噥著:“不對,皮膚這麽白·····”

    知道有美容術的劉主席忙阻止道:“你講,他是誰?”

   “胡宗南麽。”

    眾人不敢發笑。他的特點又被人記起:他是茶館裏最蠢的跑堂----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因此招人討厭,有時又受歡迎。

    偉人的臉似有不悅,尙能維持。

    海月沒有嘻笑,沉浸在回憶中:當年畢業分配,先造反後當上校革會頭頭的胡勇男(起這名就顯出家長的沒文化,連勇男蠢婦的成語都不知曉),與某軍宣隊密謀,他出名單,讓其他幾個頭頭帶隊去外地而他留上海。事泄後,群起而攻之,被大字報揭發他外婆家是富農、堂房爺叔是壞分子,終於撤職審查,後來去外地鄉下·····

    胡宗南掃一眼眾人,看海月道:“你又在想什麽?”他脫口而出道:“我在想以前的事,一直沒弄清,你怎麽會到邊疆去的?”

    眾人嚇一跳。在座有好幾個曾經和胡宗南是同一造反派,後來又橇他很起勁的,比如劉家和,就參與連夜粉刷惡毒的大字報。胡宗南臉色陡變,又緩和了,瞥一眼那幾人道:“我也不知道,你問他們呀。”

    有人桌下用腿碰他,海月不解道:“踢我幹什麽?”

    那幾人更窘,臉色難看。氣氛緊張,重現四十年前的凶惡情景。胡宗南威嚴地冷笑著,暴露出他來此校慶的真心思:來看看眾人,也讓眾人看看,到結賬的時候了,究竟誰狠過了誰?誰踏出校門做成了大人物?

    海月恍然道:“我說錯話了?”

    胡宗南道:“沒有。你沒說錯。 ”
 
   “是嗎,我還以為---”

   “你是心直口快。”

    受到市府官員的表揚,他高興道:“你們做幹部的,肚量大,能受委屈。我就不行,記得從前班裏民主生活,你有兩次訓斥我,話厲害,我氣壞了,想你不過是團支部委員----”

     大家鬆口氣,高興被叉開話題。胡宗南不樂了,幹笑道:“有這事嗎?不會吧。”

    “我記得清楚,有次你上綱上線,講我是----”

     幾個人出來打哈哈:“我們是記不起來。”

    “從前是特定的年代。”

    “對,對,不要提了!”

     最後幾盤冷菜上齊,開了蓋的酒瓶到位。劉主席正式站起身,清喉嚨要致詞。沒料胡宗南也立起,湊上去耳語道:“抱歉,我還有點事,先走一步。”說罷掉頭揚長而去,不跟任何人招呼一聲。

     劉主席的笑臉僵住,腿發軟,栽在椅子上。女生一桌頓時無聲。眾人心一涼:才在校園裏商議時,胡宗南是讚成上飯店小聚的,定菜單時請教他,他話裏意思,最好的也不貴麽。大家理解是:他能公款請客,區區二桌當然不貴······

    他把大家涮了一把!

    牛肉麵對劉家和焦急道:“他留下話沒有?”

   “沒有。”

   於是他歎道:“這下糟了。”光麵則埋怨海月:“都是你不好。”海月不好反駁。從前班裏團支部的宗書記道:“也不見得。”另一人冷笑道:“魁!有什麽了不起!”看兩碗麵還是唉聲歎氣、滿臉愁容,兩人先後道:“不管他了!誰不方便,說一聲,我來。”“我也可以的。”劉家和道:“我也算上。”

     三個人表態了,席上鬆一口氣。Fish 道:“我本不指望他付!”

    Dog 道:“對,他還是走了好!”

    海月道:“吃自己麽,為啥要吃人家的!”

   “不是這麽說。唉,這是他做人的樣板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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