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生命與死亡,馬哈拉吉這樣說:
“知者隨著所知升起與消失。那能令知者與所知在其中升起與消失之物,是超越時間的。”
“死亡是一個特定的身體在生命過程中的變化,整合結束而分解開始。”
“生命遺留了下來,為了自身的顯現。意識需要一個載體和工具。當生命產生了另一個身體,另一個知者應運而生。”
“在死亡中隻是身體死去,生命本身並沒有死去,意識沒有死去,實相也沒有死去,而生命從未像死後這麽活躍。”(第五章)
也就是說,我們其實並非眼下這個身體或思想。既然我們能夠覺察身體和思想,那麽我們我們就是背後那個不生不滅的“觀者”。身體隻是在某段時間裏意識的載體。來來去去變換著模樣。生命永不消失。死亡的權勢徹底瓦解。
(在寫完這篇文章之後,我拿起DR. WAYNE W. DYER的I CAN SEE CLEARLY NOW繼續讀了一段。這位寫了四十多本紐時暢銷書的作者寫道:In an infinite universe there’s truly no beginning or ending. It is only our form that is born and dies – that which occupies our form is changeless and therefore birthless and deathl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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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撩起百葉窗把pad放在窗台上。一隻小米粒兒大小的蜘蛛從角落衝了出來,像一個黑點在白色木頁上急速移動。是我驚擾到它。蜘蛛爬到木頁的邊緣,又倉皇地掉落到pad上麵。pad還亮著,屏幕上有發光的圖標。小蜘蛛趴在它落下的地方一動不動,它被奇異的環境驚住了,需要一些觀察和思考的時間。然後它又開始爬,很快但不穩,腳底打滑。它沒有在光滑表麵上爬行的經驗,更加急於離開。小蜘蛛終於找到離木頁比較近的地方,從那裏攀上去。碰到木頁上方一道凸起的沿兒,又掉回到pad上。它努力了兩回,然後放棄向上攀爬。從pad的邊緣跳到窗台上,良久地呆在那裏。直到我把pad拿開,它就飛速地逃去我看不見的地方。
這樣看著一隻蜘蛛的生活十分有趣。如同想象中的上帝看著人類----活得如此渺小盲目不堪一擊卻煞有介事得無藥可救。當然說不定蜘蛛和人類都不過是盡職的演員,正忠實地扮演著被安排的角色。一隻蜘蛛活著的意義是什麽呢?也許隻是不肯死去罷了。或許人類終究是有所不同的。人類從來沒有停止過某種嚐試,嚐試穿過生命的禁區抵達神的地盤,和神一樣擁有完全的自由,超越死亡恐嚇的自由和實現內心渴求的自由。他們奮力去推一道道禁錮著身體和心靈的柵欄,即使被柵欄上的鐵蒺藜穿透身體也在所不惜。以經曆死亡去活出真正的生命。這,就是某種圓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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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被誰忽悠奧斯汀的音樂節,第二天我就趕飛機去了奧斯汀。當天我們住在離奧斯汀不遠的小城San Antonio。老公說那裏有一個景點Alamo城堡。Alamo其實不是一個城堡而是一個戰場。十八世紀的時候,一位西班牙傳教士Antonio(這座小城正是以此命名)在那裏傳道並建造了天主教堂。這片土地也自然歸屬西班牙。後來隨著經濟發展北美人不斷湧入,“得克薩斯人”慢慢成為一種凝聚。到了墨西哥從西班牙手中獨立的時候,得克薩斯對墨西哥的忠誠顯然有了疑問。1835年當時的墨西哥總統率領六千士兵親征這片土地。抵抗的得克薩斯人漸漸退守到Alamo。教堂以及四周的圍牆成為他們最後的屏障。守城的首領派出信使向北美各地求援,誓言“要麽勝利要麽死亡”。在那個消息傳送極為不暢的年代,隻有一支七十五人的隊伍及時趕到Alamo。加上這七十五人,守軍不過區區二百人。結果毫無懸念。墨西哥軍隊攻陷了這座城池,斬殺了所有抵抗人員並焚燒了他們的屍骨。很快北美聯軍為那些死去的人複仇,從墨西哥軍隊手中奪回Alamo。墨西哥總統被迫簽訂協議,得克薩斯宣布獨立並成立得克薩斯共和國。又過了一些時候,經全民投票得克薩斯加入美利堅合眾國。
我在Alamo裏麵看了一場電影才對那段紛紜的曆史略有了解。從Alamo走出不遠,我們來到在城中穿行的運河邊上。這是一條美麗的河。綠樹倒影鮮花爛漫。酒吧餐館一個接著一個。一座座風格各異的鐵橋或木橋跨越兩岸。遊人或在岸上閑逛或在水邊暢飲。我們在河邊消磨了這一天餘下的時間。吃墨西哥餐,吃得克薩斯牛排,吃冰激淩,坐遊船,漫步河畔,坐在水邊發呆,喝著啤酒看暮色滑落。。。頗有些時光悠閑歲月靜好的愜意。那些廝殺聲早已沉寂那裏的硝煙早已散盡。那段曆史似乎隻在文字裏故事裏發生過。作為一個旁觀者,想到得克薩斯在西班牙墨西哥和美利堅之間輾轉,對於那場慘烈的戰鬥生出了某種荒謬的感覺。世事不斷地 變遷,價值觀在不斷地重塑。人們甚至難以判定,得克薩斯應該屬於誰才是公平的合理的最佳的結果。站在將近三百年之後去回望,當年那些利益的角逐,那些不平的義憤,那些無可消弭的衝突早已煙消雲散。聊可安慰的是得克薩斯歸屬了富裕的美國而非貧窮的墨西哥。但倘若未來的某一天墨西哥崛起而美國衰落呢?倘若世界終於大一統或者徹底毀滅呢?有沒有什麽超越時空超越現實利益的東西將人類種種不屈的抗爭、流血和犧牲與永恒相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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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Alamo的記述裏,最令我感到震撼的細節是那七十五個趕去增援的人。他們不是領命的士兵,隻是普通的農夫牛仔律師農場主。他們自願地決絕地奔向那個死亡城堡。他們的加入和犧牲對整個戰事毫無意義。又或許這種毫無意義才顯現出真正的意義。這些勇敢的人正是以這種慘烈的高貴的以卵擊石的方式來嘶吼他們的決不妥協的訴求。就如《勇敢的心》裏的起義軍領袖華萊士在最後時刻高聲呐喊Freedom。那聲音始終在時空中回蕩著。
Campbell說,生命出自於死亡。
Ekhart Tolle在《新世界 靈性的覺醒》中寫道,“這些優雅而芬芳,我們稱之為‘花朵’的存在,在另外一個物種的意識進化中扮演了關鍵性的角色:人類逐漸被花朵吸引並為之著迷。隨著人類意識的進化發展,花朵極有可能是人類所珍視的食物當中,第一個沒有實用價值而且與生存無關的。。。和孕育它們的植物相比,花朵是轉瞬即逝,脫俗空靈,更為嬌貴的。它們仿佛是從另外一個領域來的信使,是有形世界和無形世界的橋梁。”
三百年過去了。三十年也過去了。不要說血痕已經淡去淚水已經輕淺記憶已經褪色信念已經磨損。如果側耳傾聽,人們依舊能聽到令心靈震撼的回響。我們這些在世間營營苟苟碌碌奔忙的俗人隻知道以道德以功利以自以為是的客觀以從容的得失進退去衡量那些英勇的犧牲。我們凡俗的眼睛無法穿透世間的種種揣度盤算欲望恐懼看到那比永遠更遠的地方。但在隔開永恒的那道門前麵,有嬌美的花朵在綻放有鮮豔的旗幟在飄揚。那是一個個勇敢的靈魂為這個世界留下的指引和希望。
如果沒有永死的恫嚇,在一世一世的輪轉中,永遠的生命如何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