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每一個知道我要回國的朋友都替我興奮, 除了我自己。
最應該興奮的應該是我才對。國內有分別12年未見的妹妹, 還有她的小寶寶; 國內有我的未婚妻在等著我;國內有我的親朋好友; 國內有那麽多我渴望的美食; 國內有我找不到的中文書籍; 國內有太多太多值得我興奮的事務。可是, 越到返回的日期我越恐懼。我不知道我在害怕什麽。 直到我在溫哥華等上班機,我的情緒依然不高,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
坐在機艙裏等待飛機起飛,聽著機上的中文廣播,看著周圍聊天的同胞們,在機艙裏我第一次感到那種以前在北美旅行時所沒有的親切感, 那種在我的心靈深處隱藏了12的回家的感覺,我要回家了。那些大嗓門的同胞門, 第一次覺得他們是那麽的可愛; 那些微笑的空服員; 機上的中文廣播; 這一切讓我覺得是那麽熟悉而又陌生, 那種感覺, 好象是一條魚重新被重新投入到自己的池塘裏,再一次感到融入的感覺。
飛機飛的是阿拉斯加-白另海峽-西伯利亞-佳木斯一線。從飛機舷窗望出去,大部分的時間是冰封的海洋, 然後是白雪覆蓋的大地, 使我昏昏欲睡。迷迷瞪瞪的從瞌睡中突然醒來,從舷窗望出去依然是白雪覆蓋的大地, 但是在那莽原上看得到一個一個距離很進的村落,“東北?!” 我下意識的問鄰座。 鄰座探過身來從飛機舷窗望出去, “是的,到咱們國家了,再有三四個小時就該到北京了。”
“咱們國家” 也就在這時, 我的心裏升起了異樣的感覺, 有點激動又有點想哭, “祖國”這兩個字我好像直到這個時候才能明白合體會其中的含義。 12年了,為了生存, 為了更好的生活, 我努力的去適應加拿大的社會, 讓自己的語言,思維, 習慣越來越象一個加拿大人, 最近這幾年覺得中國這個詞好象對自己越來越陌生, 那裏的人與事也離我越來越遠。 記得曾經有很多加拿大的當地人問我,“在中國與加拿大之間, 你更喜歡哪一個國家” 我會狡猾的回答說 “中國是我的母親,加拿大是我的妻子, 兩個我都愛, 但是是不一樣的愛。” 雖然是這麽回答, 但是我知道我自己象是離開家貪戀外麵新世界的遊子, 忘了家裏的老母親。 也就在這個時候, 我才發現“祖國”這兩個字在我的心裏並沒有被遺忘, 而隻是被我深深的埋藏在心底。看著舷窗外的祖國大地,每一個城鎮,每一道山脈, 每一條河流都讓我的內心裏激動, 就象再一次看到久別的母親。“中國”已經深深烙印在我的心裏。
當飛機盤旋在北京的上空, 準備降落的時候, 看到舷窗外首都機場周圍以前一片一片的農田被高樓, 公路, 立交橋取代的時候, 覺得好陌生。可是當我走出飛機,站在首都機場的大廳裏的時候, 沒有出國時候的那種好奇,新鮮;沒有在飛機上那麽激動; 好像也沒有沒有臨回來之前的那種恐懼。 我隨著人流朝著海關走著,看著牆壁上那些中文的指示牌, 那些走在我身邊的同胞,我隻覺得這裏是我的地方, 好象我自己就是他們的一員, 從來沒有去國12年, 而隻是去外地出差幾個星期, 現在出差回來, 現在到家了。我知道我到家了, 這個曾經生我,養我的城市。
出關, 往行李傳送帶那邊走, 一眼就看到妹妹, 妹夫, 未婚妻站在出口等著我,看著她們向我揮手, 我壓製著自己的心情, 裝作漫不經心的向他們揮了揮手。 在等行李,拿行李的時候,我努力的不去看她們, 努力的壓製著心中的激動。 當我推著行李剛一走出門口, 妹妹跑過來一把抱住我, 隻說了一句話 “你怎麽那麽狠心?” 然後眼淚就掉了出來。 望著12年沒見的妹妹, 這個我走的時候還是個21歲的年輕女孩子, 現在已經是孩子媽媽的少婦, 我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可是我還是裝作很平常的樣子, 努力沒有讓自己的眼淚流出來。 拉著妹妹的手, 走到未婚妻的跟前, 輕輕的打了個招呼,拉起她的手。 我努力試著讓自己的回來好像隻是一次出差的後的回家, 我試著平複自己內心裏的翻江倒海。 妹夫推著行李車在前麵走著, 我拉著妹妹何未婚妻的手朝著大門走去。就在這個時候, 我明白了我來之前的恐懼: 當我回到家的時候, 我還認識我這個夢裏思念的家嗎? 當我這個遊子回到家的時候, 我的家還認識我嗎?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走出機場大門, 我深吸了一口氣, 壓住心中的一切一切。 北京, 我的城市, 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