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晚春,好不容易不刮大風了,早上潤潤地下場小雨,藍藍的天上飄幾朵白雲,太陽光照在身上,不冷不熱正可好。街道兩側的國槐都綠了,看著那麽的生機盎然,小學生們身上去掉了厚重的棉猴兒,走路隊的時候腳步都輕鬆了幾分。 走著走著路,旁邊兒的同學突然大喊一聲兒橫著蹦出去,望向自己的目光充滿恐懼,這個時候覺著後脖梗上有東西在蠕動,甭問,碰上“吊死鬼兒”啦!(我這兒光碼字就碼自個兒一身雞皮疙瘩!)
這“吊死鬼兒”的來源,顧名思義,是因為這蟲子往往拉根絲兒從樹梢兒上吊下來,在半空中飄飄蕩蕩,跟吊死鬼似的。它的學名兒叫尺蠖,幼蟲身子正中間是光滑的,隻有兩頭兒有腳,因此擱地上爬的時候,身子一曲一張,仿佛在丈量尺寸一般。我小時候老琢磨,它要是吃飽了還玩兒這柔術會不會鬧胃疼。
這肉蟲子身長從兩三厘米到寸許長的都有,是春季危害楊、柳等樹木的主要暴食性害蟲之一,也是危害諸多小學生尤其是女生的元凶。其實女生怕吊死鬼兒真不能算膽小,這玩意兒實在忒太硌應!我們院兒有個小戰士在街上騎車,騎著騎著就一拐把奔了馬路中間,結果被汽車給撞了,後來領導問半天才問出來,當時人家突然看見前方一隻“吊死鬼兒”在自己鼻子的高度玩兒蹦極,如果按原路線前進,必然來一個親密接觸,人家解放軍戰士看見吊死鬼兒時的本能反應都是要躲,結果躲馬路中間兒去了。
那年不知道怎麽回事兒,我們那兒尺蠖都成災了,道路兩側國槐樹下跟掛了個簾子似的,每天上學放學恨不得舉個蚊帳杆子一路撥著走。某某軍某某虎之流跟過狂歡節一般,不時衝著身邊的女生虛點一指作驚悚狀,嚇得女生尖叫之聲此起彼伏,偶爾還有人哭出來,路隊早就亂了秩序。小雨是三道杠的大隊長,強忍著害怕跑來跑去地安撫,某某軍還擺出一副特無辜的樣子來,“你瞪我幹什麽?我又不是吊死鬼兒!”
我和楊白菜屬於低年級路隊最先出發,再加上老媽也推車跟在附近,所以沒出什麽大問題就到了院裏,老媽騎車直奔家裏去做午飯,我和楊白菜在大院門口的毛主席像底下一邊兒捉大黑螞蟻玩兒,一邊兒等小雨到了好一起回家吃飯聽劉蘭芳的評書“嶽飛傳”。
說到這兒,我得跟各位念叨念叨那時候的電視和廣播。先說說這電視,黑白的,一般隻有中央台和北京台。我們家的電視是蘇聯老大哥造的,紅寶石牌,巨大的T型天線沒地方架,在窗口地上擺著,差點兒被收廢鐵的給斂了去,後來還是我姐夫趙哥爬上樓前的楊樹上支好的,在那之前,想看清晰圖像基本靠拍。“老大哥”造的東西非常結實,什麽部件兒都大,外殼兒是上好的紅木頭,光滑細膩,拍起來回聲優美洪亮手感特好。到現在我就落一毛病,逛Best Buy, Circus City之類的電器店,看到電視老想上去拍兩下,不拍不踏實。
說完電視,再說收音機,家裏的收音機是熊貓牌的,巨憨巨大的樣子,老媽生怕我們給鼓搗壞了,都是事先把台調好,我們唯一需要做的隻有拉出天線再按開關。自從劉蘭芳的嶽飛傳開始連播之後,每天午飯我都是和楊家姐弟一起圍在收音機旁邊吃。這聽評書講究個熱鬧,喜怒哀樂身邊兒得有人回應著,跟自個兒孤零零一個人兒聽那氣氛可差遠了,我老媽看似在周圍忙忙叨叨做家務,其實耳朵也豎著呢,每次一聽到沒鼻子的哈密蚩說話就樂得不行。
籲~~跑題了,這就圈回來。
那天我和楊白菜等了好久小雨都沒回來,別人家窗子裏遠遠地傳來劉蘭芳老師清亮的聲音:“上回說到………………”
楊白菜急了,“我姐呢?怎麽還沒到?”
我把手裏張牙舞爪的大兵蟻給放了,“要不我們回去找找?”
“我媽不讓我單獨出大院門的。”楊白菜從來就是膽兒小。
“有我陪著就不算單獨了。”我撿起地上的書包往肩膀上一掄,拉上楊白菜就往院外走。正走著,院門口楊小雨哭著就進來了,後麵笑嘻嘻地跟著某某軍和某某虎。
小雨走路的姿勢很奇怪,沒走兩步就抽搐著跳一下兒,一隻小辮子散了開來,樣子別提有多狼狽了。我和楊白菜跑過去扶住她的時候,小雨抽泣著說,“吊死鬼兒……在我後背……”
我扭頭一看,小雨後背衣服上幹幹淨淨什麽都沒有,“沒有啊?”
“不是!在衣服裏邊!”小雨這一路連哭帶喊,嗓子都有些啞了。開始有院兒裏下班的叔叔阿姨往我們這邊走過來,邊走邊問,“怎麽回事兒?怎麽回事兒?”
楊白菜的臉一下子就漲紅了,伸手一指某某軍某某虎,“是他們幹的嗎?”
小雨哭著點頭,某某軍還在笑著起哄,“在衣服裏邊那就脫了吧!”
一個人影呼地從我身邊躥了出去,一頭撞上了某某軍的肚子然後跟某某軍滾成了一團,卻是楊白菜忍無可忍出了手。一旁的某某虎吃了一驚,張開的嘴還沒閉上,我的拳頭已經到了麵前。
由於有大人在周圍幹預,這一架打得太短了,沒有出招拆招,我原來設想的什麽彈腿進步推掌掃堂腿飛腳之類都沒有用上,唯一打中的那一拳,某某虎的大門牙還把我的指節給劃破了(留下的疤痕至今隱約可見)。
嶽飛傳沒聽成。
某某軍某某虎照例被各自老爸用武裝帶教育。
某某虎的上嘴唇腫了老高,他老媽拉著他找上門來號稱是“來道歉”,我老媽掄尺子教訓了我一頓之後就給我下了最後通牒:如果再打架,無論原因,一律退出武術隊不許再練了。
楊白菜的手心挨了一頓竹折扇後不服,大聲叫囂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然後手背又挨了一頓,第二天手腫得握不住鉛筆。
楊小雨回家脫了衣服之後發現,衣服裏不是吊死鬼兒,是塊兒髒兮兮用了一半兒的香橡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