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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 (331)
現在,嫂子都成了敏感詞。
人物專訪的一篇發梢子的人,竟然到了被全網通輯的地步,也把武漢嫂子、中心醫院急診科主任愛分送上了風口浪尖。
人們第一次知道,原來武漢八君子的梢子,是她發的。
隨後,被逼瘋的網友各展神通,吹梢文被編輯成數十種文字接龍轉發。
二月集體點蠟,三月擊鼓傳哨。
這是有自媒體以來最大的集體性事件。
但我心疼的是這分,她現在和以後怎麽辦?
畢竟,她還要在醫院繼續戰鬥,還是兩個孩子的媽媽。
捅了這麽大一個窟窿,院長書記們豈能饒過她?
或者,她已經做好舍身取義的準備?
武漢的鋼,全在她身上了。
(一)
事實上,這並不是她第一次給醫院抹黑了。
早在去年12月16日,中心醫院就接診了一名病人。通過高通量測序,口頭報告是冠狀病毒。
12月30日,她拿到又一名不明肺炎病人的病毒檢測報告,職業的嗅覺告訴她非同尋常。
她用紅色筆圈出SARS冠狀病毒字樣後,一方麵向院方報告,一個方麵傳給同濟醫院的同學進行對比驗證。
最後,作為急診室主任,她還做了一件事,就是提醒自己科室的同事們注意防護。
她到現在也堅持認為,這是她作為一名醫生、一名科室領導應該做的。
當晚,這份帶紅圈的報告流出,隨後傳遍了武漢醫生圈。有八位醫生心生側隱,又轉發給到了一些親友群。這就是後來被訓誡的武漢八君子。
很難想象,如果不是她及時遞出這把梢子,不是這八個人又把梢子悄悄吹起來,後果是不是更為慘烈。
但她沒有想到的是,當天晚上10點20分,醫院就轉發了上級通知:不得隨意發布不明肺炎相關信息,避免引發群眾恐慌,否則嚴懲不殆。
醫院領導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1月2日上午,紀委和監察室找她談話,同時被約談的還有其它同位醫生,包括眼科醫生李文亮。
怎麽約談的呢?
她本以為領導會平心靜地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她甚至準備好了對新型冠狀病毒的一些防控和預警措施,但等待她的卻是撲麵而來的嚴厲斥責:
你視武漢軍運會後城建成果於不顧;
你是影響武漢安定團結的罪人;
你是破壞武漢向前發展的元凶。
三個排比句,直接把她訓懵了。瞬間,她覺得天昏地暗。
做了一個醫生正常該做的事,怎麽就成破壞全市發展大好局麵的罪人了?
麵對這麽大一頂帽子,她崩潰了。
(二)
被訓誡後的愛分立即提出辭職。
但院方沒有同意。眼看著病人越來越多,她帶著一口氣,準備戰死在崗位上,甚至都和老公交待了遺言,這讓老公很莫名其妙。
作為一名醫生,她深知冠狀病毒的傳染性。從1月1日開始,她就要求科室所有人必須戴口罩、戴帽子、用手快消。
看到有個交班的男護士沒戴口罩,她當場就罵:以後不戴口罩就不要來上班了。
愛之深,罵之切。她做到了一個負責人該有的負責態度。
1月9日開始,她看到一名病人在大廳大聲咳嗽,又要求對前來看病的病人發口罩,一人發一個,不計成本保安全,但不能說人傳人,這是紀律。
1月12日,當醫院出現第一例醫護人員感染病例時,院領導召開緊急會議,要求把不明肺炎感染的報告改成兩肺散在感染。
1月16日,在該院已經出現26例職工感染病例的情況下,領導依然嚴肅強調:沒有人傳人,可防可治可控。
所有人,都給我沉默、閉嘴!
所以1月15日,該市對外宣稱依然是無醫護人員感染。
這還不是最讓人寒心的。
如果說是因為主管部門有要求,是堅決貫徹落實上級有關指示精神,那麽對下呢?是怎麽對待全院4300多名醫護職工的?
作為距離海鮮市場最近的醫院,每天有大量疑似病人湧來,很多患者在排隊時排著排著就倒下了,在這樣一種情況下,仍然不允許醫護戴口罩、穿防護服,任憑醫生職業暴露在病毒之下。
甲乳科主任江學慶因為戴口罩去開會,被院領導當場批評大驚小怪,擾亂軍心。
此後,這位被無數患者喜愛的60分貝暖醫被感染,一步步衰竭,直至死亡。
除夕夜的時候,醫護查房,連鞋套都沒有,隻好用垃圾袋套腳。口罩更不能保證,醫生隻能裏麵戴個工業N95,外麵再套個外科口罩。
在疫情高峰期,醫院物資已經到了彈盡糧絕的地步。大家以個人名義去求援,再一次受到院方阻攔。甚至在一度斷糧的情況下,醫院對捐贈來的1000斤大米,仍然拒之門外!
進入2月份的時候,防護服已經山窮水盡。一線醫護隻能自己動手用雨衣改造防護服。有人甚至用家裏的垃圾袋裹住手腳和脖子,權當鎧甲。
看著同事們穿著薄如蟬翼的自製防護服,再看到身邊的同事一個個倒下,愛分哭了。
這哪裏是醫生,這就是一群不要命的死士啊。
她再一次崩潰了。
(三)
事實上,她曾經一直是醫院的紅人。
並非如現在這般,充滿了怨氣和鬥爭精神,好像非要和領導們過不去。
在醫院的官方微博上,至今還掛著2月14日的專題報道,在這篇《200名急診人的40個日夜》的文章裏,對她和她帶領的團隊進行表揚:
急診科黨支部書記、急診科主任愛分帶領200多人的團隊,連續奮戰40餘天,日夜堅守在發熱門診、留觀病房、搶救室,用信心、耐心和愛心護佑患者。
而就在此前一天,湖北日報以《時時都在拚搏,天天都是戰鬥》為題,對愛分的報道也堪稱濃墨重彩:
病痛、恐懼令留觀病房內氣氛壓抑,但急診科黨支部書記、科主任愛分說:即使不能直接救人,至少我們能去安慰和關心病患。
前來查看病情的艾芬發現,在一旁照顧趙阿姨的丈夫沒有戴口罩。她拿出自己省下的口罩遞給他,並叮囑他做好防護。
急診室、發熱門診、留觀病房不分晝夜,很多醫護人員一個多月沒有與家人團聚,高強度的工作下情緒波動,於是,她甘當同事們的知心大姐,甚至是出氣筒。
《人民日報》更是在3月8日婦女節這一天,在頭版頭條位置致敬抗疫一線的半邊天。文中寫道:
穿上防護服,帶上護目鏡,中心醫院急診科的200多名醫護人員連續40多天日夜堅守,不懈奮戰。急診科主任愛分和同事們沒時間擔心自己安危,顧不上照顧家人周全。
大家都想著多一點時間,多一次堅持,就能多救一個病人。
這一切正能量的宣傳,都在兩天後的3月10日,被《人物》推出愛分專訪打破了。
在那篇文章中,可謂字字戳心,句句含淚。
此時,醫院已有4名醫生去世,4名瀕危,還有230多名感染。多個科室主任目前正在用ECMO維持。
傷痕累累,傷亡慘重!
瞬間,中心醫院被輿論推到風口浪尖。
而艾分,也從一名單位先進站到了醫院的對立麵。
那麽,是什麽原因讓她決定必須要說出一切,撕碎虛偽,打爛官僚,置自己的前途與個人安危於不顧?
為真相,為憤怒,為良知?
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究竟是什麽?
(四)
成年人的崩潰,總是無聲的。
而在崩潰的前夜,一定是流過1000次眼淚。
李文亮是此次疫情中因病毒感染倒下的第一個醫生。當她聽說這個之前不太熟悉的年輕同事重症搶救後,大吃一驚。
她隱隱覺得,他的病情和訓誡之間有沒有關係?悲觀情緒會不會導致病情加重?
而李醫生去世當晚,醫院竟然連一台ECMO都沒有。在9:21分已經停止呼吸的情況下,仍假模假樣地作最後無謂努力,直到第二天淩晨2:58分才對外發布消息。
這一夜,無數媒體被帶進溝裏,發了兩次訃告。
這讓內部知情的醫生們離奇憤怒。
之後,李文亮同科副主任梅仲明也不幸逝世,被人們稱為明亮組合的兩盞燈都被病毒拉下了開關。
有人寫了一首詩表達紀念:
古琴台下無明亮,吹哨人前後死生。
此後仲春何敢聽,梅花落盡子規聲。
同事們一片悲傷,在朋友圈發布哀悼他們的照片。但院方非常強勢,一一找他們談話,要求刪除所有相關信息。
於是,所有的群瞬間安靜下來,在死亡陰影的籠罩下,一片靜悄悄。
事實已經證明李醫生是對的時候,為何院方連同事的悼念都不能允許?是做賊心虛還是上級指令?
這讓艾分內心再一次遭到了重創。
後來領導找她談話,她特別想吼出內心的憤懣:
你們批評錯了,我想要一個道歉!
但至今未能得到任何人一聲抱歉的話。她隻能在掙紮與後悔中度過。
後悔當初自己沒能大聲疾呼,後悔沒有及時提醒更多的同事。
早知今天,我管他批評不批評,老子到處說!
一聲老子,剛烈異常!
(五)
真正讓她崩潰的,是一位老大哥的倒下。
她是3月1日淩晨5點決定接受采訪的。半小時後的5點32分,甲狀腺乳腺外科主任江學慶去世,享年55歲。
這位曾因帶口罩參加會議被批評的優秀甲乳專家、首屆中國醫師獎獲得者,在後來的工作中,再也沒有戴過口罩。
在患者心中,他從來都是聲音不會高過60分貝的暖醫,更像是朋友、兄長,從來不擺架子。找他的病人很多,這讓她在過年過節時往往都在做手術。
已退休的老職工於林最後一次看到他時,他還在給病人看病。雖然已經下午了,但飯還在旁邊放著。
江學慶看到她時,立即說:
大姐,你來這兒幹什麽?這裏很危險,你辦了事趕快走。
而他自己被病人圍著,連口罩都沒戴。
江學慶去世後,女兒給爸爸寫了一封長信,說她爸爸的時間全部給了病人。
在醫院的強壓之下,沒有人再敢發朋友圈悼念。87位群成員的甲乳科室群,同事們把頭像全部換了蠟燭圖片,隻留下一張照片頭像,那是已經去世的江學慶本人。
被蠟燭包圍的江學慶,看起來還是那麽健康,那麽溫暖。
這是無聲的抗議,無聲的呐喊,和淚流心底的紀念!
送走一位又一位好兄弟、老大哥,中心醫院進入了史上最痛苦的至暗時刻。
而醫院的最高領導,卻在疫情爆發後鮮見蹤影。
直到2月14日,政府要求院領導必須24小時在崗之後,她才住進醫院,還不忘安排人裝上沐浴,安上浴霸,因為她洗澡怕冷。
3月8日,在全國向抗疫一線的女戰士們致敬的時候,數月未到過病房的院長書記們才穿著厚厚的防護服走進病房,並拍照留念。
照片上,院長大人做出了一個勝利手勢。
整整兩個月的時間裏混沌無序,白日灼心。數名醫療骨幹倒下了,還有幾名在搶救,200多名在治療,這是誰的勝利?
春天的花開了,有人卻永遠留在了冬天。
這一刻,很多人把心住進了墳墓。
(六)
兩天之後,愛分應邀采訪。
這一次,她沒有聲淚俱下地談論她的團隊如何不容易,他們的醫院如何擔當使命衝鋒在前。
而是充滿了憤怒,吼出了內心壓抑很久的積怨。
她已經抱著誓死之決心,與曾經與過去那個唯唯諾諾的愛分告別,做一回真正的自己。
這麽多倒下的同事,這麽多故去的人們,得有人負責,得有人出來謝罪!
於是,她開始撕破臉皮,把她所經曆的一切和盤托出,毫無保留!
隨後,又有十多名醫生接受南方周末、財新專訪,還原了中心醫院如此慘烈背後的種種怪象,同她站在了同一條戰線上!
這些平時非常聽話的一線醫護人員,直接點名批評院領導,表達自己的不滿,這在之前是非常少見的:
他們原來一個是坐辦公室的,一個是上級部門官員,隻有官威,沒有體恤。
事到如今,他們已經悲傷到無以複加。很多人表示,等疫情過去,就辭職轉行。
一些老職工無比痛心:
一個100多年曆史的好醫院,就這樣被毀了。
現在,其實我們最擔心的是愛分的境遇。
會不會又被訓誡?又將麵臨什麽樣的處罰?
愛分,愛有幾分,恨就有幾分!
而這,僅僅隻是這次疫情中的一個切麵,一個縮影。
一個市級醫院,沒有那麽大權力全網刪文。而麵對洶湧而至的全民接龍,卻又沒有任何官方的隻字回應。
到這裏,大家似乎也就不難明白,為什麽調查組一個多月仍然給不出一個調查結果。
背後的複雜和難度可想而知。
但不管多難,也不管多久。我們都願意等。
若批評不自由,讚美將毫無意義。
曆史需要真相,生命需要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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