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 (36)
八
一天下午快下班時,我辦公桌上的電話鈴響了,拿起話筒,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我是琳達,公司生產三部的琳達·查理斯工程師。我想告訴你,下班後托姆,對,就是你們部門的托姆·亨德利,不搭你的車了,他坐我的車,你不必等他。”
我心想每次都是托姆等我,怎麽成了我要等他?於是問:“是托姆讓你給我打電話的嗎?”
琳達說:“就算……是吧。他向我提起過,說每天下班都搭你的車去火車站。”
我問:“是不是今後他都搭你的車?“
琳達猶豫了一下,沒說話,把電話掛掉了。
我想,這一定是托姆讓她給我打的電話,他想用這種方式向我炫耀,他又有了新的女友了。
放下電話,我想知道這個“琳達”是誰,就去資料室找到了公司最新出版的年鑒。翻到生產三部那一部分,看到那個部門的上百名員工中,有幾十名工程師。在琳達·查理斯的名字下麵,注明“總工序工程師”。從這名白人女士笑容燦爛的照片上看,她三十多歲,漂亮精幹。
第二天中午吃飯時,托姆端著食物坐到我身邊,海闊天空地談天說地,就是不說他昨天下班時搭別人車的事。我知道他這是故弄玄虛,引誘我問他關於琳達讓他搭車的情況,然後他對我賣關子。
我說:“今天生產二部打電話來,說最近供應他們的那批ESUR401材料規格有問題,你下午抽批次檢驗分析,寫出報告,通知收貨人員退貨。”
托姆點點頭,說:“現在是吃飯時間,不談工作。”過了一會兒,他終於忍不住了,對我說:“下班時別等我,我不搭你的車了。今後有個白妞專門接送我上下班。”
我說:“你效率夠高的,這才幾天,又弄到一個?小心別閃了腰。”
托姆笑著說:“沒什麽,是咱們一個公司的,生產線那邊的。先在一起住一段時間,看看能不能找到新鮮趣味。”
我說:“兔子不吃窩邊草。你別同一個公司的人沒在一起住幾天,就惹一身臊,把自己弄成全公司的名人。”
托姆聽了眨了眨眼,不解地問:“我又不吃草,和兔子發生什麽關係?我天天都洗澡,身上怎麽會臊呢?我和她是周末在酒吧裏認識的。那天夜裏我們一起去了旅館,完了事兒相互聊起來,才知道和她原來在同一個公司工作。她說她非常需要一個男人,願今後天天接送我上下班。”
我笑著說:“剛才我說的是一句中國成語,沒有說你會和兔子發生關係。”我把“兔子不吃窩邊草”的意思向他解釋了一遍。
托姆聽完鼓起肥沃的大嘴說:“難怪新聞裏總在說你們中國人專製不講人權,你看你們連兔子吃草都要管,怎麽會不專製呢?兔子想怎麽吃,就怎麽吃,想吃哪就吃哪。幸好我不是動物保護主義者,否則,我堅決抵製你。不過,你說我會成為名人,我挺高興。謝謝你這樣說。知道嗎?我這位女友就是名人,真正的名人。去年有一段時間,電視和網絡都登載她的事,很多人慕名去見她,向她捐錢。我要有她這種機會就好了,一定要好好利用來賺錢,也會用來和很多女人約會。”
正說著,一位白人女士端著買好的食品,笑嘻嘻地向我們走來,從她颯爽英姿的氣質上,我一眼認出她就是我從照片上看到的琳達。琳達坐到托姆身邊,放下盤子,對我伸出右手,笑容爛漫地說:“我是琳達,生產三部的琳達·查理斯。昨天下午給你打過電話。”
我伸出右手和琳達握手,說:“今後護送托姆下班的重任,我就移交給你了,祝賀你們成為好朋友。”
琳達溫柔地看了一眼托姆,對我說:“我喜歡他,他很有耐心,對女人體貼入微。你知道,我現在……太需要有一個男人在我身邊,陪伴我。因為我……”琳達說著,眼圈開始紅了:“對不起……我是說……我對不起他,我害死了他。”
琳達突然由喜轉悲,搞得我措手不及,我還以為她在演戲。她突然哭起來,說:“我女兒的父親不久前死了,是我把他送進監獄的,想不到他在裏麵受不了……我想起來,就難受。他其實對我女兒一直很好,一直按時給她寄撫養費。比我兒子的父親不知要好多少倍。我兒子的父親和我分手後,一直不給我兒子撫養費,他跑去加拿大了……”
琳達像火山爆發,哭訴聲越來越大,餐廳裏吃飯的人都朝我們這邊驚訝地看著。托姆適時把她摟在懷裏,撫摸著她的後背安撫她。
晚上,我回到家,上網搜索了一下琳達·查理斯的名字,發現去年一段時間,她確實是一個名人,很多人給她寫信捐款,她為她女兒募捐了十幾萬美元,還利用網絡在粉絲中推銷她自己做的藍莓醬。
兩年前,琳達在酒吧裏認識了一個年輕的印度男人,隻有二十幾歲。網上評論說那些靠電腦軟件外包公司來美國的印度人,一至兩年的合同期滿後,都不願回印度,非法滯留在美國。很多年輕男人專門尋找美國大齡離婚女士戀愛,希望通過結婚幫他們辦理居留身份。等他們有了合法身份,就和美國女人離婚,然後把家人從印度辦來美國。這種印度式的“曲線捷徑移民(Curve shortcut immigration)”在印度來美國的年輕人中頗為盛行。和琳達交往的這位印度男人拉吉,對琳達關愛有加,體貼入微。但是琳達結過兩次婚,有過兩個孩子,不想再結婚,隻希望和拉吉同居,甚至提出不需要他外出工作。
琳達和拉吉同居了一段時間,拉吉對琳達不願意和他結婚,越來越沒有安全感,對琳達也越來越沒有耐心。後來他和琳達十四歲的女兒談起了戀愛。不久,琳達的女兒懷了孕,琳達知道後非常憤怒,要把拉吉趕走。但是琳達的女兒卻說她非常愛拉吉,如果拉吉離開,她就跟著拉吉一起走。拉吉對不知所措的琳達說,他會對琳達的女兒負責,願意和琳達的女兒結婚。
在美國,成年男人與不滿十六歲的少女結婚,隻要得到女方父母的同意,政府就予以批準。琳達堅決反對女兒和拉吉結婚,堅持讓拉吉離開她們家。於是琳達的女兒和拉吉一起出走,去找她住在另一個州的父親,讓她父親同意他倆結婚。琳達女兒的父親已經和別的女人生活在一起,並且有了孩子。他知道女兒和拉吉結婚後,將由拉吉完全負責女兒的生活,自己可以免去每個月向女兒支付撫養費,就幫他倆辦理了結婚手續。
琳達發現女兒和拉吉出走後,向警方報案說,拉吉拐走了她未成年的女兒,警方發出了通緝令。等拉吉和她女兒回到家,警方逮捕了拉吉。在法庭上,法官查明琳達的女兒和拉吉已經結婚,屬於合法夫妻,釋放了拉吉,並撤銷案件,但宣布琳達的女兒年滿二十一歲之前,不得因為自己的婚姻為任何人辦理移民身份。由於生活拮據,婚後拉吉不想讓琳達的女兒生下孩子,就和琳達的女兒一起到美國一個允許流產的州,找了一個在美國沒有行醫資格的印度醫生為她做流產。當時琳達女兒肚子裏的胎兒已經超過了七個月,無法再做流產,印度醫生無視法律規定,為琳達的女兒做了引產,引起了琳達女兒大出血休克,最終成了植物人。琳達悲憤之餘,以傷害未成年罪,把拉吉、印度醫生和琳達的生父,一起起訴到了法庭。此案拖了很長時間,引起了強烈的社會反響和輿論嘩然。最後垃吉和沒有行醫資格的印度醫生,以及琳達的父親都被判罪入監。
此後中午吃飯,我經常看到琳達和托姆坐在一起。三個月以後,一天下班時托姆又等在我的車位旁要搭我的車,我驚訝地問:“怎麽?琳達今天……你們這麽快就結束了?”托姆說:“和她在一起,不是我想要的菜。她每天下班把我接回她家後,就是陪她和她的孩子,幹不完的家務活。周末她還限製我去酒吧。這種日子我受不了。”
我說:“過日子可不就是這樣嘛。你和她在一起,就是過日子,過日子哪能像單身一樣自由。”
托姆抱怨說:“最讓我受不了的是,她經常拿她過去的照片和錄像讓我看,經常帶我去見她過去的朋友,參加她們的聚會。她希望我能融入她的生活圈子。你知道,在那些白人的圈子裏,我簡直就是一個舞台上的小醜,是他們取笑的對象。他們那些人的癖好,我受不了。”
我說:“琳達這是喜歡你,需要你,才這樣接受你進入她的生活。你進公司已經三年多了,工作上沒出過什麽大的差錯,個人生活上也確實應該安定下來啦……”
托姆打斷我的話說:“她隻是一時找不不到合適的男人,讓我填補她生活中的空缺。她曾經當著我的麵和她中學時的一位男友調情。有次在她朋友的聚會上,她和她大學時的一個男同學躲到別的房間裏做愛,被她的其他朋友撞上了,她若無其事,她的朋友都嘲笑我。我知道後質問她為什麽這樣,她不在乎地說:‘我和他做愛並不影響我和你在一起呀,你需要我時我從沒有拒絕過你呀,你和我做愛時能感覺出我的身體有什麽不同嗎?’她那個生活圈子裏的人,看上去都衣冠楚楚,風度翩翩,其實人人虛偽,倒不如在酒吧裏的遇到的那些女人直來直去來的愜意。”
星期五那天下午下班,托姆沒有搭我的車,我想或許他又和琳達和好了。我順著下班的車流開出公司後,見托姆站在路邊,倚在一輛破舊的汽車旁,看到我的車出來,揮手示意我停車。滾圓豐滿的格蘭妮嬉皮笑臉地從顫顫巍巍的舊汽車裏鑽出來,高喊著“哈嘍,貝貝,親愛的。”揮手和我打招呼。托姆對我說:“ Fresh Piss,我還是喜歡這個。今天我的寶貝又來接我了,我等在這裏就是和你說一聲。”
我說:“好馬不吃回頭草,你倒好,還嫌被她折騰得不夠……”托姆不解地問:“你們中國人為什麽讓誰都吃草?馬不像兔子,吃草跑不快,需要吃糧食,懂嗎?”
我向他解釋了這句中國俗語的意思。
托姆說:“中國人連馬都管得這麽嚴格!隻許它向前走,不許它回頭吃身後的草,太可怕了。美國也有一句俗語:‘隔月的女人是鮮花’(A conversant woman after months are flowers.此處似也可譯為“小別勝新婚”。)熟中有巧才更有趣味,我喜歡。“
正說著,後麵一輛車疾駛而來,“嘎“的一聲停在格蘭妮的車前麵,琳達憤怒地走下車,衝過去抓扯著托姆,拖他上她的車。格蘭妮見狀,跑過去和琳達爭奪托姆,兩個女人撕扯起來。下班路過的行政部經理查勒頓開車過來,把車停在路邊,打電話讓公司保安過來,把兩個女人分開。托姆在格蘭妮的幫助下,上了格蘭妮的車,一溜煙開走了。琳達在眾目睽睽之下,怔了半天,伏在路邊的車上抱頭痛哭,哭得讓我覺得非常可憐。查勒頓把琳達樓在懷裏,撫摸著她的後背,不停地對他安慰勸說。
琳達終於止住了痛哭,查勒頓把她扶上了他的車,讓公司的保安人員把琳達的車開回公司停車場停好,抱歉地對我說:“好了,我送她回去。”
(未完。待續。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