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浮躁世風
一
今年的電力工程年會豪華程度是空前的。整個會議有四萬多人參加,讚助商中有家通訊公司本來是個很小的長途電話公司,全力以付投入通訊業後居然把一家頗具規模的區域電話公司買了下來,有了流動現金保障後正被華爾街看好。華爾街報的記者們嘴裏嚼著這家公司提供的免費早餐四處亂鑽尋找該公司人員,一個記者見陸侃從他麵前走過忙跑過來看他的胸卡。陸侃老練地把卡撫正了讓記者看,記者一見來自不知名的公司,小聲罵了一句“他媽的!”一臉不屑就要走開。陸侃緊走幾步拉住那個記者問:“夥計,你說什麽?”
“我,我沒有說什麽。想找這個讚助商的人找不到,有點急了,對不起!”記者連忙道歉。
陸侃輕微一笑說:“找他們人嗎?我有個辦法讓你見到。”就帶記者來到入口處一大堆食物旁等著。
這個通訊公司提供的食物極豪華。各式甜點山一樣堆在那裏,飲料果汁牛奶等也一應俱全地堆在冰上。記者看著陸侃拿瓶桔汁打開就喝並不理會他,著急地說:“如果你還沒吃早點,我來請客,隻要你能提供這家公司的消息。”陸侃仍然笑笑,回答說:“我不一定說得準,你等在這裏,一定會有答案。”說完指指那一堆食物說:“你見過這麽豪華的專業年會嗎?就是去吃早餐也未必有這裏好。”說完又拿起塊蛋糕吃起來。
記者急得要走,陸侃拉住他朝前麵指指道:“看,來了。我朋友克裏斯,已經在這家公司做好幾年了。”
克裏斯過去同陸侃一起做博士後,聯係到這家通訊公司後就馬上放下課題跑去了,氣得導師罵了幾個月。他遠遠見到陸侃,馬上揮手跑了過來。
“嘿,侃!你還好吧,很久不見了。”
陸侃剛回答一句“還好”,手伸出去還沒有握上,華爾街報的記者已經搶先握住克裏斯的手,請他介紹公司前景。
克裏斯勉強笑笑告訴記者:“問我哪行,我是在最底層幹活的。你快去展台問我們的市場總監,要問技術研發下午聽我們副總裁的專題報告就可以了。”說完就拋開記者徑自同陸侃聊起來。
記者怏怏不快地走了。陸侃笑著指著一大堆食品說:“哈!你們真是發大了,好闊氣!”
克裏斯露出一臉慘狀回答:“媽的!讚助這個會是七個月前定下來的,現在埋下去的光纖百分之九十都閑置,公司流動資金都快燒光了。”他期盼地望著陸侃問,“你有什麽好消息沒有?現在應該及早找工作,不然大家都垮下來,就比現在困難得多。”
“我們搞的東西不一樣,我對這一行並不很熟悉,和瞎子差不了太多。”
“你有想法嗎?我倒是把能出手的股票早出手了,手裏有些資金,我們一同做。”
“倒是想搞並行計算處理器,你能帶資金來可太好了。”陸侃迫不急待地回答。
“啊?都什麽時候了,你還要燒錢啊!並行計算是無底洞,你還是聯係微軟吧。”說話克裏斯就要走開。
“你聽我說嘛。我的想法與現在的主流思想不一樣,他們按現在的思路是永遠都搞不出並行計算的。”
克裏斯連忙打斷陸侃說:“不行,風潮已經過了。就算運算速度快了誰用你的?又用在什麽地方?你還是找風險基金吧,也許哪個傻瓜公司還盼著發行初始股呢。”說完抬腿就要離開,嘴裏飛快應付著,“侃,我還要去找幾個朋友。我們稍後再聊,反正你不會明天就走。”
真是個腦筋快的主兒,可惜不能靜下來做些實事。陸侃望著克裏斯的背影歎道。
二
與楊雯和克裏斯相比,與會的大部分人頭腦還仍然處於盲目發熱階段,認為通訊業會無休止地發展下去。到下鏘BM研究中心的一位華裔科學家講起半導體縮小尺寸的極限,下麵很多人沒有聽完就開始朝外走,嘴裏咕噥著:“這麽重的口音,根本聽不懂在講什麽......”
等他講完陸侃走到前麵把自己的名片遞上去問:“可以把這個講稿寄給我嗎?”
那人看一眼陸侃的胸卡並不知道他們公司,詫異地問道:“你怎麽會關心這方麵的東西,沒看到人們都是朝外走嗎?”
陸侃不以為然地笑笑說:“那麽你明年就再講一次,看人們會如何反應。”
“可是你們公司不是搞計算機的,現在這個時候倒想擠進來?”
“不是擠進來,是我個人一直對並行計算感興趣。”
“哦,”那人頓時來了興趣,拉陸侃出去找個咖啡桌坐下,接著問,“你有不同的想法?”說話看看袋裏沒有紙,就隨手拿過桌上紙巾準備記錄。
陸侃知道有時一些想法在同行間就像是一層窗紙,盡管對方把精力都集中在另一個思路上,隻要你稍微點破,馬上就會給人家關鍵提示。便歉虛地回答:“我隻是覺得按現在的思路不會再有跳躍性的變化,要換換思路才行。”
“好呀,”那人急忙把自己的名片遞給陸侃,迫不及待地說,“你有眉目了通知我,IBM可以提供資金,把你的公司買下來也可以。”
高!陸侃心裏知道,這個人不隻是研發的高手,搞人際關係也不簡單。如果隻是個科學家,這時可能會刨根問底讓你把想法講出來說服他,可是這人隻是點到為止,並不直問,為今後留下餘地。連忙回答:“謝謝了。我自己隻是漫無目標地亂想,如果有了眉目一定請教。”說完就要起身告辭。
“你晚上酒會會來吧,我就在這裏等你?”那人還有興趣。
陸侃抱歉地笑笑說:“不會的。我最近身體不好,一直不能喝酒,要休息一下。今後再聯係。”
晚上陸侃回到酒店房間裏,見阿晴已經在電話裏留言,就拿起電話給阿晴打過去。
“你今晚過來嗎?”阿晴問。
“不了吧,昨天把你搞得也夠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那你明晚一定要過來,維華要請我們聽交響樂。”
“好的,我明晚過去。”陸侃應承著。聽波士頓交響樂團演奏是他一直盼望的事情,但是就是現在有了薪水,要他買票去聽也會猶豫。看來這個維華為人的確大方,他心裏想。
三
陸侃同阿晴一同來到波士頓交響樂團音樂廳門前時,維華已經等在那裏了。
維華略瘦,個子很高,短短的平頭下是一張長方型的麵龐,額頭寬闊頗有些學者風度,細長眼睛很有神,屬於說話時也能環顧左右的類型;鼻梁挺起,略厚的嘴巴棱角十分清楚,兩腮略凹,給人一種精明裏透著剛毅的印象。他穿了一件白色棒球衫,藏蘭色褲子,顯得十分精神卻不帶金融公司商務人員的圓滑。見陸侃和阿晴走來,從劇院門前走過來同陸侃熱情握手。
“我是維華,很高興認識你, 陸侃!”
“維華哥,你早到啦!謝謝你噢!”阿晴同維華打招呼。
“我住得近,走幾條街就過來了。”維華朝阿晴點點頭,問,“你們要喝點東西嗎?”
“我們剛吃過飯,還好。”陸侃急忙道謝。說著話又含而不露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維華。
“第一次在北京聽小澤征爾指揮交響樂,我就想等到了美國,一定要聽波士頓交響樂團的演奏。還真巧,居然在波士頓安了家,聽交響樂成了結交客戶的日程了。”維華一邊說著,一邊引阿晴和陸侃朝音樂廳裏麵走。
望著維華自來熟的熱絡,陸侃覺得不好意思,進門便對他和阿晴說:“你們等一下,我去買點喝的來。”
維華一把拉住陸侃道:“還要你破費?今天請你們客就記在我招待客戶的帳上了,我們在這裏有帳號。”轉頭對阿晴說:“你去隨便拿些喝的來,讓他們記在我們公司帳上就是了。”
阿晴拿飲料的功夫陸侃問維華:“你們生意還好吧,這幾年經濟過熱得厲害。”
“說好做也好做,說不好做也不好做。”維華歎口氣說,“很多新起的高科公司本來是有希望的,但是不應該這樣炒呀,殺雞取卵,結果最吃虧的是普通投資人。”
“那麽這些公司的創辦人讚成嗎?”
“他們被推上去了,讚不讚成都是這個結果。金融公司為了發行這些股票,給這些人很多其它公司的初始股做報酬。你隻要看到他們很快把這些初始股出手了,就說明他們頭腦是清醒的。現在我們這一行,認真想一下同金融欺詐沒有太大區別,潔身自好難啊,這個風潮過去以後毫發無損的不多。”維華轉變話題問陸侃,“你家裏還好吧?阿晴常提起你,真是讓人同情。”
“還好啦,虱子多了不癢,已經習慣了。真是難為你們惦記了。”陸侃心裏稱讚道,在金融業做這麽久,頭腦還這樣清醒的不多。心裏越發佩服阿晴看人有眼力。
“我也是聽阿晴講才知道這件事,很是驚訝。為你不平,也為阿晴不平。你在她心裏太重了,所有朋友都能看出來。”
陸侃動容地點點頭,見阿晴還在排隊,朝她揮手打招呼,接著對維華說:“我這個人太自私了,不應該總和她聯係。可是她就象是一根救命稻草,真的離不開。”
“你的婚姻早就已經死掉了,這根本就怪不得阿晴。如果沒有阿晴,我根本想不出你現在會苦成什麽樣子。”
“可我畢竟在憂鬱苦悶裏生活很多年了,如果健康受到影響,不是要害了阿晴......” 陸侃見維華值得相信,透露出自己的隱憂。
“那就盡早看看醫生。你如果真生了病,阿晴會受不了的。”維華流露出一絲焦慮。從他的目光中陸侃感覺到維華確實是關心阿晴的,心裏不禁感到些安慰,盡管這安慰裏多少有些酸楚。
“你剛才衝我招手有事嗎?”阿晴用托盤端著一杯啤酒和兩杯酸果蔓汁走回來,問陸侃。
“沒有事,見你在那裏排隊顯得很急就招呼一下。”
“怎麽你不喝啤酒?”維華有些驚訝。
“他這個人從來就喝不了酒,待會兒還要開車。”阿晴搶先回答。
莫紮特的“第三十一號交響樂.巴黎”是他二十二歲去巴黎時作品的轉機,在這之前他麵對激烈的競爭和妒嫉幾乎沒有表現和被接受的機會。就在這首交響樂為莫紮特贏得聲譽的時候,與他同往巴黎的母親卻患了不治之症。莫紮特一方麵在給父親的信裏掩藏母親的病情,另一方麵寫信請家鄉神父把母親的病情委婉轉告父親。不久莫紮特帶著痛苦遺憾一無所有地返回維也納,然而這首交響樂卻在以後的日子裏愈受歡迎。每次演奏都會讓莫紮特回想在巴黎的淒慘遭遇,誰會知道他心理上受到多大的打擊呢?
觸景生情,陸侃聽著這個交響樂心潮起伏,握著阿晴的手也慢慢顫抖起來。阿晴聽任陸侃緊緊握住她的手,另一隻手拿出手絹來擦陸侃額頭上的汗。維華也意識到這個音樂會不適合陸侃,連忙說:“我們出去走走吧,這一帶的夜景很美,劇場裏麵太悶熱了。
與維華分手後,陸侃送阿晴回到家裏。阿晴從冰箱裏拿瓶水給陸侃,問他:“你還好吧?看到你在劇院裏的樣子,我真有些擔心。”
“我沒事。其實莫紮特的這首交響樂很好,中途退場太可惜了。”陸侃接過水喝了一口,繼續對阿晴說,“明天你替我謝謝維華。他這個人的確很好,實在又正直。”
“他就象是我的親哥哥,沒有事的。”阿晴做個鬼臉笑笑,“如果他把什麽都告訴爸爸,我可要挨罵了。”
阿晴過來摟住陸侃脖子,陸侃連忙就勢握住她雙手從脖子上移下來,輕柔地說:“從那天晚上喝酒後,我也一直在想應該先看看醫生。你已經為我做得夠多了,至少我應該是健康的......”
阿晴把臉貼到陸侃胸前,喃喃自語般地說:“是不是我說要你看醫生傷到你自尊心了?其實你去看看,今後自己知道保重就夠了。我不想知道結果,也怕有什麽不好結果。”
陸侃緊緊摟住阿晴的肩膀回答:“我是真心感謝你對我這麽好,但是我必須要保證自己是健康的,不然對你不公平!”
這不像是最後一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