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橋異夢 （3/4）

吃飯時，蘇某紈提到在美國生活，不能開車是太不方便了。她雖然有中國駕照，但是隻能用一個月。趙某楣表示讚同，並且請方某漸帶他們學車以便拿到美國駕照。趙某楣看出方某漸的疑問，說盡管他隻能短期呆在美國，但還是想拿駕照以備不時之需，說不定以後會長期居住呢。這樣，學車過程中三人有了很多的交流。

趙某楣曾經做過留學夢，早在大四的時候就準備考托福和GRE，但是畢業後沒有繼續，因為他母親不想讓他離得遠。不過他的努力確實對方某漸起了榜樣作用，方某漸心存感激。趙某楣畢業後想去南方發展，但是又被阻撓了，於是就一直在濱海造船廠做工程師。他的性子太耿直，不討領導的歡心，所以雖然工作特別賣力，甚至一年能幹四千小時，但是幹了幾年也沒有升職。方某漸想：家庭決定性格，性格決定命運。這話真有道理。於是寬慰他說：“我們都來自東北老工業基地。我沒有為振興東北做貢獻，卻為美國的振興東北和西部大開發做貢獻。不像你為國效力，同時還為母盡孝，慚愧啊。” “我也想逃離東北啊。它自己留不住人有啥辦法。” 趙某楣回答。他現在了無牽掛，去世的母親不會再天天跟他嘮叨。他在美國呆了幾天後，就已經開始有點兒喜歡這種簡單輕鬆的生活環境了。到了2020年春天，因為新冠疫情爆發，國際旅行受到了限製。趙某楣沒辦法回國，好在工作也適合遠程上班，就安心地呆了下來。

相反，蘇某紈的人生道路就順利多了。她從小就是學霸附體，後來僅用三年時間就拿到博士學位。畢業後進入了濱海大學，短短時間內已經從講師升為副教授了。學校給她分配了三居室的單元。她把父母從農村接到濱海市同住，方便照顧。她這次出國做訪問學者對她將來的發展是大有好處。她給學校交了押金，並且簽了承諾書，保證回國後繼續工作五年。方某漸說：“你是一位女強人，中國夢算是實現了，而且實現得挺好。不過你才來美國不久，也許時間長了，你的夢會改變，你會開始做起美國夢來。”蘇某紈微笑，不做評論，隻是說：“那麽講講你的美國夢吧。”

“我嘛，我喜歡做夢。中國夢沒有做好，所以做起了美國夢。不過還在艱辛探索中。” 方某漸回答。當時車子正行駛在漫長的Main Street上麵，他眼前浮現出美國移民都有的漫長的美國夢主路：留學僅僅是美國夢的開頭。下一個夢是中產階級的夢—所謂的“五子登科”：票子、房子、車子、妻子、孩子。再往下是自由之夢—工作自由、財政自由、思想自由等等。最後呢，是自我實現之夢。

方某漸談起他的經曆。他在國內辛辛苦苦地工作，不遺餘力地攢錢。不過那點兒錢根本不夠留學的花費。剛來美國那一陣兒，沒有獎學金，又沒辦法打工，差點兒就要打道回府了，所幸後來靠著獎學金能夠維持生活。學業的壓力又讓他差點兒崩潰，更因為不能盡孝而慚愧不已，幾度萌生退學的念頭。後來結交了女朋友，才有了奔頭兒。好不容易熬到畢業了，因為身份問題不能得到好的工作機會，隻能接受低薪工作。作為一枚普通的工程師，今天有工作，可能明天就沒有了。今天在這裏，可能明天就去那裏了。過了而立之年，沒成家也沒立好業。聊以自慰的是，剛拿到了那張綠色的小卡片，不受身份問題的困擾了。

方某漸絮絮叨叨地說著，感覺心底的大石頭一點一點地抬了起來。所以當兩人問方某漸是否還想回國發展，他說回不去了，“我心安處是吾鄉”。方某漸去國日久，浸淫在一個差別巨大的社會中，對祖國的快速發展和祖國人民的日常生活缺乏切身感受。這些年回國有五次了，感覺社會、文化、政治、教育、環境、人際等方麵越來越陌生，而自己越來越像一個外人。跟國內親戚朋友的交流隻是泛泛的，因為都不能參與到對方的生活中。心裏是揮之不去的漂泊感。方某漸感覺自己像一棵藤，攀附在太平洋兩岸的大樹上。東岸的根窸窸窣窣地紮向樹幹，而西岸的根卻悄無聲息地滑落樹幹。

方某漸並沒有解釋他是如何能做到心安的，因為他覺得自己解釋不清楚。好在他得知美國總統大選的民主黨參選人楊安澤要於1月30日在Cedar Falls做競選演說，就勸趙某楣和蘇某紈去參觀，說他們雖然沒有選舉權，不妨去感受一下氣氛。來日方長，對美國不能隻停留在衣食住行玩等物質層麵的了解，也要對文化思想政治等方麵做深入的了解，並且對成功的華裔移民有個直觀的印象。

當天晚上，三人提前來到場地，發現已經坐滿了人，隻好在最後一排後麵靠牆站著。楊安澤還沒有出場，幾個助手輪流上台或講或唱，進行預熱。裏麵有華人、白人和黑人。觀眾的種族則更加多元，還有其他亞裔和拉美裔。看著一排排的座椅上不同膚色、頭發、著裝、語言的人們，方某漸忽然想到了關於美國多元文化背景的移民群體的比喻。這些人中，肯定有一些沙拉碗中的青菜葉子。他們作為第一代移民，依然保持著自己祖國文化的特色，沒有也很難融入到主流文化中。而更多的人則是一根根的絲線。他們主動找到或者被安排到自己的位置，構成了千絲萬縷、多元色彩、多重色調、立體成像的巨大織錦，昭示著美國的主流文化。這時候，楊安澤出現了，他一下子跳上台，開始慷慨激昂的演講。他年齡不過四十多歲，比那些老年政客有活力得多。方某漸不禁和其他觀眾一起歡呼。

走出會場，在暗夜裏競選巴士昏黃的燈光中，方某漸跟趙某楣和蘇某紈講解了這兩種比喻，說：“我隻能是沙拉碗中的一片青菜葉子，雖然上麵沾著些許田園沙拉醬，但是不會和其他葉子融合在一起。我作為美國的黃種人，可能會像《唐人街內部》這本書裏說的，‘隻是一個特別的客串人物，永遠是客人。’但是我相信我將來的孩子會成為織錦中的一條線，會以楊安澤為華裔的榜樣和驕傲。這是他們的美國夢。”兩人表示讚同，說：“想想我們的經曆就會明白了。我們參加教會的禮拜，雖然受到熱情的歡迎，並且英語交流逐漸流暢，但是因為長著異族的臉，沒有相似的文化背景，沒有相同的信仰，所以很難和美國人成為親密的朋友。再看看本地華人剛舉辦的春節晚會，基本上隻有華人參加，就連在美國出生的華裔對中國傳統文化也興趣不大。看來你的美國夢任重而道遠。”

方某漸所在的公司好像聽到了兩人的評論而做出了回應。它受到美中貿易戰和新冠疫情的影響，凍結招聘好長時間，到了三月份已經裁了不少人。方某漸感受到了寒意，提前尋找出路，在四個月前接受了舊金山一家公司的麵試，但是後來沒消息了。令方某漸意外的是，該公司最近突然聯係了他，進行了第二輪麵試。那是方某漸理想中的公司。職位符合他的興趣和能力，地點也符合他的期望。華人多、與中國聯係多、離中國近、多元文化、美景、美食、好氣候-總之，方某漸對加州有著美好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