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段時間看到有人寫文章說走夜路，突然讓我想起了我的一次回家的經曆。
大學三年級的時候，我們去河北某縣城實習，那個地方非常艱苦，但是那時候大家似乎也不太在乎，天天玩得很歡。在此之前我並沒有看什麽武俠小說，實習中的一天，有個家活去打飯，讓我保管他的天龍八部，我隨意地看了一下第一段就再也不給他了，霸占著知道看完，那是我的第一次看武俠。雖然我啟蒙比較晚，但後來還是陸陸續續看了幾本。
實習三個星期之後我們從河北各自回家。早上十點鍾我先從實習的縣城坐兩個小時的長途汽車到石家莊。從石家莊去我們省城的火車時間不合適，我打算改乘汽車，大概是兩百公裏左右。長途汽車站說下午四點鍾發車，大概晚上 8 點鍾到我們省城。想了想，每個小時走 50 公裏總沒問題，所以 8 點到差不多。到省城我打算先到我的親戚家住一晚上，第二天再坐公共汽車或火車大概一個多小時到我們縣城。 那時候打長途電話不方便，沒有跟我親戚說是這天回去，也沒有跟家裏說，家裏根本就沒電話。這都不要緊，關鍵是很快就要到家了，心裏美滋滋的。
90 年代出長途車仍然很簡陋，並且服務很差。他們說四點鍾出發，可是到了五點鍾才上路，而且為了等一個人，轉了又一個小時才出石家莊。我不停地重新計算到達省城的時間，現在看來要九點多才行。 這汽車開的特別慢，剛開了一個小時，一個輪胎不行了，一車人隻好下來讓司機換輪胎，這麽一耽擱又是半個多小時。 讓人氣憤的是，司機非得在一個地方停車吃飯，心裏說這時間概念還 TMD 的有沒有啊。我去跟司機嚷嚷，司機說你總要讓我吃飯吧，估計我這號人他見多了，一點都不跟我急。車上的人似乎都習以為常了，一個說話的都沒有。到了 9 點鍾的時候，我們剛剛開了一半。 再回到車上，我不再指望他們，幾點到就幾點到吧，我都有些視死如歸了。
心靜了，發現月亮出來了，車裏的人很少說話，大車有些聲音，但仍然掩飾不住鄉村的靜謐。偶爾有些星星點點的燈火，和路邊的稻香，讓人覺得夏夜的美好。 車上有一個軍人坐在我前邊，旁邊似乎是他的妻子，有時候轉轉頭和軍人說說話，我也聽不見說什麽，有時候女的隻把頭靠在他的肩上。軍人總是坐得直挺挺的，我在想這軍人是不是回鄉探親，妻子見到久別的丈夫心裏好像很甜美。我自己的怒火雖然跟他們沒有任何關係，但想了想他們也平息地一幹二淨了。過了不久，軍人夫婦就下車了，我目視他們挽著手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想到了過去聽說過的軍人差不多一年一次回家，妻子在家種農田孝經公婆，想了想這對夫婦，不禁有了些敬意。
到了 11 點半左右，車終於到了省城。他們把我放到一個路口，我從那裏走路去我親戚家裏，也就 15 分鍾。 走到親戚的樓下時，大約 12 點的樣子，他們的屋子已經一片漆黑了。其實剛下車我就想到了這個問題，但還是不由自主地想撞運氣。 我不太想去打攪親戚，雖然也還比較親。他們明天一家還要上班，這麽一去，嚇他們一跳還挺折騰，我不大想這麽做。如果不去，我可以現在到東站，坐淩晨 3 ： 00 左右的火車，四點鍾到我們縣城。從這兒到東站可能有個六七公裏，還有些費勁，公共汽車都沒有了，我也不知道打的需要多少錢。但這似乎是唯一的選擇了，心裏給自己打氣：腿上有腳，走三個小時總是可以走到的。 雖說如此，右腳涼鞋的一根帶子已經斷了。我盡量走路平緩，讓鞋多工作一會兒。路上人很少，偶爾有騎自行車的人過去，發覺自行車比走路可是快多了，現在格外有體會。走了不久就有些出汗也累了，我也不知道要多長時間才能走到，心裏發虛啊。
突然後麵有車響，並且有人叫我：大兄弟去哪兒？說話功夫，就到了我旁邊。原來是一個開摩托三輪車的四五十歲的人，晚上在招攬生意。我告訴他我想去東站。他問願不願上他的車，隻要二十塊錢。 “ 什麽， 20 塊 ” ？我突然意識到應該改口用方言，省得他蒙我，問他三塊錢願不願意，其實我兜裏的確沒剩多少錢了，如果花 20 塊打車我的火車票都可能成問題。 他好像有些生氣： 3 塊錢？這麽大晚上的，又沒有公共汽車了，路又挺遠， 20 塊不多。我的底線是 8 塊錢，不過跟他砍價說如果五塊錢就上車。
他說你給的太少了，你走路吧，一溜煙跑了。我有些後悔，但也不想叫他回來，心想，誰怕誰啊。
我背一個包提一個包，走在空曠的大街上，看著或明或暗的別人的住家，心裏羨慕地真想就地躺下睡一覺。路邊有一個半個的乘涼的人，看我走過去，心裏或許在想這人哪兒來的。可能還是年輕吧，我告訴自己今天大不了就走過去吧，這點路沒啥，一年前軍訓的時候不是還一天走了 26 公裏，加上打靶，小意思。想到這裏甩開大步往前走，就跟走在陽光大道上一般。
過了一會，開三輪車的那家夥又回來了，說你真要走過去啊，我說那又咋的。他的口氣變軟了，說五塊錢的確太少了，我不能欺負他。我跟他說：
你開著空三輪車，我帶兩個大包走路，誰欺負誰啊。他說要不你先把包放我車上吧。我機警地問這算不算錢。他很憨厚的說那哪兒能啊。我把包放到他車上繼續走路，一下輕快了好多，跟他繼續砍價，還理直氣壯地問你有執照嗎？ 他說你不知道我們多不容易，現在養路費，執照，保險什麽的弄下來象他這樣的賺不到什麽錢，所以偷偷晚上幹這個，白天打打零工，家裏也不容易，所以我要多出一點嗎。 聽了他這話，我還真覺得不太好意思。雖然我家的錢來的不易，但比他可能還是要好一些吧。我我還真沒太多的錢，要是有錢人家也不會大半夜的在這街上溜搭，隻能給 8 塊了，剛說完，我覺得還是再多一點，說 10 塊吧。三輪車主也不好意了，說快上來吧，你看著給就成。
這麽很快到了東站，謝了他，去東站買票。這鬼賣票的要到開車前 30 分鍾才開始賣票。買票之後，我坐在髒兮兮的候車室裏，看到月亮已經略微偏西，大概因為拿到票踏實了，所以略微有些困。
很快上了車，從東站到我們縣城就一站，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下車的時候約四點的樣子，偶爾有人過來問要不要住店。我家在十幾公裏外的一個村子裏，從這兒騎車要一個多小時的樣子。我姐姐的宿舍其實就在離車站約一公裏的地方。姐姐在一個效益不是特別好的國營工廠工作，還沒有結婚，有自己的單身宿舍。我有些困有些累，這麽走過去雖然可以很快洗一下安安穩穩地睡一覺，但是大半夜的敲門會不會嚇著她？再說她明天還要上班，我想了想打算還是在候車室裏眯一會兒。於是一個包當枕頭，一個包壓在腿下，用幾件髒衣服蓋在身上，雖然熱一點但是擋蚊子。可能實在是太困了，哼哼唧唧的蚊子聲音一點都沒有妨礙我睡覺。
後來天亮了，候車室裏人多了起來把我吵醒了，我覺得我姐該起了，拎上包走到她的宿舍。這條路上上下下的，我的鞋帶差點就斷了。姐姐好像是剛起不久，看見我灰頭土臉的樣子嚇了一跳，我簡短地告訴她一切，聽她教育了我一會兒，說你就給我敲門說話呀，你的聲音我還聽不出來嗎？邊說她邊替我打溫水洗臉，買早飯，吃飯的功夫跟她聊了一會兒。姐姐隻比我大兩歲，可是有時感覺比我大很多。姐讓我睡一覺在走，可在她們這裏現在不是洗澡時間，我也沒什麽幹淨衣服可換，並且的確想早點回家了，於是跟她要自行車回家。她說我們的一個鄰居在跑運輸，每天在這附近卸貨，我可以搭他的車回去。
這樣姐送我上了鄰居的車，我很精神地欣賞著熟悉的綠色的田野，很快我就到了村口，遠遠看見我媽和妹妹正走著去地裏幹活。等車到了她們附近，司機車還沒停穩，我飛身從車上跳下來落在娘和妹妹麵前，把她們嚇了一跳。不幸的是，這一跳，我右涼鞋上的幾跟半連著的帶子同時斷掉，幫子，腳和鞋底到了三個地方，哈，這鞋子還算鞠躬盡瘁吧。媽看著黑黑瘦瘦的我和飛出去的涼鞋，又高興又心疼地問我吃沒吃。我跟她說了一路上的情況，說在姐姐那裏吃了，她才略有放心。妹妹好像也是放假不久，過了一會兒在一邊終於搭上了話，說：哥，想你了，你回來的正好哎，下午我們還在愁怎麽去支機器澆地呢？這臭妹妹，原來說想我隻是想我幹活啊，哈哈哈！
啊，無論如何，終於到家了！
神氣,從不服輸的你一步一步走回家.真是為你高興又傷心.
姐姐對我和妹妹一樣好，可是這妹妹從小就天不怕地不怕，更不怕她哥，她打我，我從來不敢還手，隻有逃跑或挨揍的份。
因為是男的，在家幹農活一點都逃不過。每次放假回家一邊高興一邊無奈的說。當然現在生活都好了，回家也不用幹農活，全家都陸陸續續進了城，俺爸俺妹都有小汽車開了。
我挑剔也隻是吃sandwich的時候，天天灌水怕得罪人，哪有一點傲氣？你看我那照片把頭放得很低的。:)
你的這篇文章, 寫法平實親切, 沒太受你看的那些武俠的影響, 一邊看一邊替你擔心, 不會剩的錢不夠買車票了吧? 不會在車站睡過梭, 誤了上車? 不會 .. 都能感覺到你的又餓又累了.
終於看到最後明白了, 你是家中的獨子, 有姐姐和妹妹疼愛,
難怪那麽挑剔和傲氣, 倚天看海的..
那個鞠躬盡瘁的鞋子，我們給它致敬吧，它走了那麽多年，做夢也想不到至今還會在你的記憶裏，還會讓看到它的經曆的朋友開懷大笑。
你的妹妹也挺有意思的，讓我想起我妹，她也是說，姐，我想死你了，你明天一定要早起，飛機千萬別誤點了，我去接你。
還有，千萬別忘了帶上你給我的那個MP3
哈哈。期待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