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柔軟裏為珍姐的跌宕人生唏噓不已。突然手機唱起歌來。
“謝謝你喲,玉妹兒,昨晚要不是你送我回家……”
戴曉亮,這個瘟神居然打電話過來了。可我沒有給他留手機號呀。
我屏住呼吸不吭聲,聽憑他在電話裏唱獨角戲。
“玉妹兒!沒有想到,你現在出落得跟大家閨秀一樣……”
哼,誰是你的玉妹兒,誰信你的花言巧語。
“其實,我一直從內心覺得我和我老媽的確對不起你們家,我都不曉得用啥子方法才能彌補……”
哼,一直覺得對不起?以往那麽多年幹什麽去了?說得輕巧!難道一條人命如一根稻草?況且我姑爹如今生不如死。不過還好,一報還一報。想起他家的植物人,我輕輕地吐出一口長長的氣來。
“我媽媽現在那麽慘……”他居然知道我在想什麽,我不禁打了一個寒戰。但不知為什麽,我還是沒有決然斷電的意念。似乎在等待著什麽事情發生。
“我想,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寄些錢給你的姑姑姑爹,這樣或許可以減輕一點負疚感。”
我的心被柔軟的羽毛撩動了一下。但聽他得意地說:“反正每一年我老爸扶貧的款項加起來好幾百萬,何不如我拿一點來贖罪……”
“呸!你想得美!你以為錢真的能使鬼推磨嗎?我寧願讓你一輩子不得安寧!”我終於忍不住勃然大怒。
“好好好……不提舊事……不提舊事,你明天什麽時候走,我來送你!“
我當即摁斷手機。誰要你送!惡心死了。
不到一分鍾,他又打了過來。不知為什麽,我還是接了。
“玉妹兒,我想問問你,昨晚你是不是把我喝醉了之後的胡言亂語告訴珍姐了?”
哼,這才是他要說的核心。我的臉上露出冷笑,不緊不慢地說:“告訴了又怎樣?”
“不怎樣。反正我和她之間已成定局,覆水難收。何不如一刀兩斷。”他又把我當心理垃圾桶,開始傾泄。
“嗬嗬……一刀兩斷……不要說假話了,當初珍姐離開戴家的山鼎自謀出路,人家過得好好的,你怎麽又追了過去幹擾……”我想起珍姐說,她到了汽車公司半年後,居然在高管開會時與戴曉亮不期而遇,狹路相逢。老板一介紹,才知道他已然是公司的股東之一。
“我被我老爸掃地出門,沒有辦法呀,我也是自謀出路而已……誰知道呢,這條條道路通羅馬,哈哈……”
“我說戴曉亮,你對珍姐死纏爛打,有什麽意義……”我的好奇心驅使我插足幹涉。
“我也不知道有什麽意義,反正她休想有好日子過,我們戴家在她身上是花了血本的。她想棄明投暗,沒門!”
“棄明投暗?什麽意思?”我緊追不放,這才發覺不由自主地跟著他走進了一個諱莫如深的溶洞。
“要不,我不纏她了,換個對象如何?嘿嘿……正中下懷吧?”他話鋒一轉,用玩世不恭的曖昧語氣說道。 我仿佛感覺到他嘴裏的吹出的那股難聞的熱氣,從我的手機裏傳了出來,浸染了我的耳朵和大腦。
“本姑娘沒有閑情逸致聽你的那些破事,拜拜!”我斷了電話,扯了兩張紙巾使勁地擦耳朵和臉龐,一邊在心裏不斷念叨“棄明投暗……棄明投暗……“唸著唸著,突然鬼使神差想起那個小巧玲瓏的周大福首飾盒來。於是,我翻身下床,從手袋裏取出來,打開一看,裏麵有一個紅色絨布小袋子,再打開,卻見一個黑色的U盤靜臥其中。我倒抽一口冷氣,遏製住怦怦的心跳,三步並兩步跑去反鎖了房門,然後,用顫抖的手打開了手提電腦。
強烈的畫麵刺激讓我差點腦震蕩。
這個U盤裏全是照片和視頻,準確地說,全是珍姐和一位四五十歲的男人的雙人照。有海灘上的,房間裏的,床上的……有衣冠楚楚的、亭亭玉立的、半裸的、全裸的……我看得麵熱心跳,身上開始起雞皮疙瘩。那是一種快感和恐懼交織在一起的感覺,
珍姐在畫麵上變幻著表情,時而低頭含笑,時而仰天狂笑,還有醉暈暈的昏昏欲睡的……就像不同時段的玫瑰,無論是含苞怒放,還是開合凋謝,都那麽令人心醉、讓人憐愛。
那個男人始終緊閉嘴唇,偶爾在嘴角露出笑紋。儒雅中帶有野性,斯文中帶有霸氣。他到底是誰呢?是汽車公司的老大嗎?不是。我在展銷會見過他們老大。
眉頭一皺,計上心來。
難道是那個大人物?就是珍姐在喝醉了之後,向我口吐生意秘訣時提及的那個官員。沒錯,一定是!
怎麽辦?
這個U盤成了我的心之大患。
我並非想窺視珍姐和那位大人物的隱私,這隻是一個偶然的巧合,它卻讓我掉進了一個光怪陸離的溶洞。這個珍姐也太麻痹大意了,自己最隱秘的東西怎麽可以放在洗手間和化妝品混在一起呢。讓我想想,嗯,我猜一定是她在方便的時候,拿出來欣賞了一遍,之後卻忘了放回原處。
怎麽辦?
是找機會還回去?還是毀掉?還了,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不打自招嗎?如果這樣,不但得不到好報,她和他依然要置我於死地,不還回去呢,至少還有一個清潔工做墊背的。讓她去審問清潔工吧。即便是清潔工不承認,她也拿不準是誰。
對,就這麽定了。我決定死磕到底。本姑娘就不還!
是毀掉它,還是帶走?不毀掉,自然會留下後患,但留著是不是可以排上什麽用場呢?我把馬桶蓋揭開,想把它扔進去,但猶豫不決的手懸在了空中。
現在,我,長得秀氣逼人的戴坤玉,麵帶淡然的微笑,走進白雲機場國內出發廳,排隊等候換登機牌。 前麵隻有三四個人,很快就辦理完畢。周大福包裝的U盤被托運走了,我一身輕鬆地背著小坤包直奔安檢處。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這裏專門設置了“女性客人通道”,如此而來,女客人就會贏得一些寶貴時間。我伸頭看了看,前麵還有三個客人就輪到我了。
“Hello!”這是哪一個假洋鬼子認錯了人?一隻帶有汗毛的粗糙的大手在我肩上拍了兩下。
“幹什麽?”我轉身沒有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這位五大三粗的中年男子,狠命地瞪著我問道:“戴小姐吧?我沒有認錯。”
“你是誰?”我退到一邊問道。
“珍姐的朋友。”他笑道。一張烏紅的大嘴,在絡腮胡的掩映下顯出森森殺氣來。
完了,這一下徹底完蛋了。我不禁倒退半步,腿肚子一軟,差點摔一跟頭。那男子扶了我一把,笑道:“小心!”我心咯噔了一下,猛地提到了嗓子眼。“珍姐……”我狐疑地望著他。
“是這樣,珍姐想托你帶一件禮物給成都的朋友。”
“哦。”我心存疑竇白了他一眼道:“我不是不願意帶,但我畢竟不認識你呀!”我掏出手機來撥通了珍姐的電話,無人接聽。我極不耐煩地說:“對不起,我很快要登機了。”其實離登機時間還有一個半鍾。
“打這個號碼。”他一邊說,一邊用自己的手機撥了起來。“珍姐嗎?您朋友……”說罷便將手機遞給我。
“坤玉!傻白甜,還沒有上飛機呀?”她的聲音依然如故,爽朗而親切,就像一塊薄荷糖,甜而不膩且沁人心脾。
“沒有什麽事,隻是突然想起要送給成都好朋友一件禮物,這不正好嗎,你幫我帶去,一百個放心!”
“沒問題!”我也送給她一塊涼爽的甜而不膩的薄荷糖。在薄荷糖愉悅的互動中,我甚至忘了U盤的事情。先前的緊張和恐懼也被薄荷糖化掉了,剩下的隻有回味甜。
“什麽禮物呀?可以告訴我嗎?”我盡量淡然地發問。
“一個木雕。樹根雕成的老鷹。你可以打開欣賞一下。好了,不多說了,我在開車。”珍姐唱歌般地說完就掛了電話。
“來,你看看吧。”中年男子伸出帶有汗毛的手,解開係包裝盒上麵的綢帶,打開盒子。裏麵果真是一尊老鷹的木雕。它犀利的眼神,即便是關在籠子裏,仍然炯炯發光。
“這個有多重?我……我剛托運了行李……”
他掂了掂木雕,說:“不過就一個三五斤重的樹疙瘩而已。如果你覺得重了,再托運一小件問題不大……或者直接帶上飛機……”
“沒事,沒事,我知道怎麽處理。”我嘴裏客氣道,其實我這個人一貫拈輕怕重。每次上飛機都隻挎一個小坤包,優哉遊哉已成習慣。
“好了,我也要去乘飛機了。”他忙著告辭。
“再見!怎麽稱呼您?”我淡然一笑,問道。
“喲!來不及了!”他抬起手腕,朝超大的瑞士男表看了一眼。“拜拜!”然後匆匆而去。
走出十幾米遠的虎背熊腰,突然轉過頭來叫道:“哦,珍姐朋友的手機號碼一會兒發給你。”說完,幽靈般地消失在我視線之外。我抬頭一看,“女性客人通道”已經排了二三十個人了。幹脆花點小錢去把老鷹給托運了,落得一身輕鬆。
我呆呆地站在辦理托運的隊列裏。剛才發生的這一幕,簡直太那個什麽來著?哦,太富有戲劇性了。我掂了掂手中的盒子,確認不是做夢,然後又四下望了望,又確認虎背熊腰消失了。哇塞!我這個人太幸運了。從小到大都沒有被順手牽羊的事情而絆倒。這樣想著,臉上顯露出淺淺的微笑。不知道在什麽地方,一個大叔級的男人,曾經評論說我是國畫中走出來的女子。國畫中走出的女子像誰呢?西施?王昭君?卓文君?李清照……
我,大難不死的窈窕淑女,再一次從險象環生的圖畫中走了出來,邁著婉約的細步,走向登機口,於藍天展開輕巧的翅膀,準備著隨時翱翔。
4號登機口到了。北京時間15:15分。還有35分鍾,我就要離開腳下這片土地,展翅飛向西南了。
“15:50分乘坐CZ3417航班飛往成都的旅客,我們抱歉的通知你,由於天氣的原因,你乘坐的航班無法按時登機,登機時間待定……”
什麽?憑什麽?天氣的原因,真的是天氣的原因嗎?時間還待定,登機時間成了未知數……乘客們議論紛紛。我原本的輕鬆和解脫感,蕩然無存。耐著性子坐在冰冷的椅子上聽卡農鋼琴曲,平時很激越、很跳躍、富有節奏感的音樂,此時變得雜亂無章,那些音符像無數芒刺力透胸背。
機場的播音員不厭其煩地重複:“15:50分乘坐CZ3417航班飛往成都的旅客,我們抱歉的通知你,由於天氣的原因,你乘坐的航班無法按時登機,登機時間待定……”
周大福和老鷹在貨倉酣睡,而我在客艙裏假寐,一切都歸複平靜。成都這個禮儀之邦,在我夢醒後,準會與往常一樣,敞開謙和而溫馨的懷抱迎接我。落地之後,首先去搓一碗鍾水餃、一小盤夫妻肺片,或者邀上幾個死黨去搓一頓正宗的川味火鍋,解解連日來的嘴饞,那是必須的。
怎麽回事?登機半個小時了,還不起飛?如今的航空公司越來越狡猾了。飛機延誤太久後,怕客人在地上起哄,就把大家騙了上來,讓人產生錯覺,以示安撫。
四十分鍾過去了,終於有人沉不住氣,蠢蠢欲動,有人大呼小叫提出抗議。 怎麽回事?!還嫌我們在下麵等的時間不長嗎? 這樣等下去,還有完沒完?總得有一個說法吧?
而我,常年飛來飛去,對此已經見怪不怪了。於是,拿出手機來慢慢地翻看微信。
最近,辦公室追求我的小帥哥,急迫地問我何時落地雙流機場,說是要來接我……放在身邊的資源不利用,豈不是白白浪費了?我當即回答,起飛就發信息給你。樂得小帥哥嘴都合不攏了,嘿嘿傻笑道,能為大美女效勞是我的榮耀……我裝著沒有看見這個小傻瓜發的視頻,不再去搭理他。然後,我整理了深圳之行的照片,選了幾張令我滿意的發到朋友圈秀秀,居然立即招蜂引蝶,贏得眾人喝彩……我剛把“多謝親們點讚!”發出去,就收到老爸發來的悲愴的語音:“玉妹兒,你姑爹走了!今天中午12點49分,在縣人民醫院……三天後出殯……你請個假回來一趟……”淚水一下子蒙住了我雙眼。我的可憐姑爹,曾經雄心勃勃,在京城打工十幾年,錢沒有掙到多少,卻把女兒和自己都搭上了,下一個會不會是姑姑呢?不祥之感風起雲湧。我稀裏嘩啦地擦著無法阻止的眼淚和鼻涕,引得旁邊的旅客側目相望。
正在傷心不已,隻聽得一聲威嚴的“靜一靜!”打斷了機艙輕微的躁動和我的悲慟。
一位高大威猛的年輕警察出現在機艙門口,“請各位乘客原諒!有重要事情,耽誤大家兩分鍾。”他抬起兩隻手,正了一下警帽,莊嚴地宣布道。
出什麽事了?
以前從未沒有遇到這種情況呀?
警察低頭看了看手上的紙條,從前麵走來。
我的媽呀?飛機上居然有罪犯?我與所有的旅客都睜大眼睛,緊張地觀察事態的發展。
“請出示一下身份證。”警察走到我麵前,威嚴地對我說。他拿著我的身份證對照我看了兩遍,果斷地命令道:“跟我們下去!”
“我?沒有搞錯吧?”我淚水朦朧的大眼睛閃出一對問號。
“是的,沒錯,是你!”警察伸出手臂拉我起來。
“我……我……沒有搞錯吧?”我帶著哭腔重複問道,暈乎乎地站了起來,但整個身體變得像煮熟了的麵條,直往下掉。完了完了,東窗事發了。珍姐,你太陰險了吧,你差人打我罵我一頓都行,我把U盤還給你不就得了。虧你想得出來,還報案。難道一個U盤價值連城嗎?七竅生煙的我,無法把控地搖晃著身體。
“還有行李嗎?”
“沒有了……這……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呀?”我一邊抹眼淚一邊嘟嚷著,身不由己地癱倒在座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