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子國

天涯浪跡 四海漂泊 多少故事
正文

凶手,零距離 (5)

(2012-08-06 10:58:51) 下一個

 

小吳帶著一個武警上車走了,羅劍開車直奔光華路。如果寶福住在光華路,給父親手機打電話的公用電話也在光華路,是巧合嗎?事情跟老爸有關係,這事他最好自己查。

 

光華路距離中山路不遠,是一條以居民住宅為主的街道。沒什麽大型商店,常常可以見到住在一層的居民把家裏沿街的窗戶改裝成售貨窗口。有賣燒餅的,也有賣狗食的。路南口的公用電話亭不遠有一家寵物食品店,就是用住家窗戶改裝的那種小店。從窗口往裏麵看,除了各種狗糧袋子,就是一位賣貨的中年婦女。看上去,她大部分時間都在看電視節目。羅劍跟她打聽23樓還遠不遠?她說不遠,就在後麵。羅劍又問每天來打公用電話的人多不多?她說這事得問她老公,因為平日都是老公看店。老公昨天回老家了,過幾天才回來。羅劍隻好留下自己的名片,請她老公回來跟市局聯係一下。婦人一看是公安局的,連忙站起身。不站到好,一站起來她的臉反而被窗戶上麵架子上的狗糧口袋擋住了。

 

看來,寶福給父親打電話的可能性很大。可是據父親說,他已經記不起這麽個人了。寶福跟侯大勇很熟,約父親在侯大勇死的同一天在出事地點附近見麵,這裏麵的聯係令人費解。不過,隻要找到寶福一切都清楚了。

 

讓羅劍失望的是,吳可打電話說侯衛東出事的第二天寶福心髒病發作,死了。而且就死在侯衛東出事的地方。據醫院說,寶福的死因有病理診斷,確實是心肌梗死造成的。

 

羅劍回到辦公室,眼看一桌子線索都把人帶進死胡同,有點兒煩。先是風衣人來無影去無蹤,到現在他的相貌還是個迷;神經毒被調包究竟是誰幹的至今查無結果;魏清和寶福都趕在取證之前因病死去。偏偏自己的父親出現在案發現場附近,如果證實那個電話確實是寶福打的,說明父親和四十年前發生在武城的羅文鼎案件有關係。可是……

 

吳可來電話報告說,他回來後仔細觀察風衣人走近路口的遠距離圖像,發現他的兩隻腳最先邁進攝像區。他好像穿了一雙耐克球鞋。

 

“耐克鞋?”羅劍腦子裏搜索著最近在什麽地方見到過一雙耐克鞋。

 

 

電話鈴響,原來是顧大夫。這些日子被破案的事搞的昏了頭,忘了和她聯係。顧大夫好像並不在意。說她曾經許過願,想起侯大勇是誰立刻給他打電話。她沒有立刻打,因為昨天夜裏和住在美國的父親通完電話已經很晚了。羅劍急不可待地想知道侯大勇是誰,顧大夫說,“我父親說,這個侯大勇是個殺人犯。他當時還小,聽他爺爺說,醫學院的副院長不是自殺,是侯大勇把他推到馬路上去的。為此,他的爺爺很有可能也被侯大勇打死了。有一天晚上,市裏中心廣場鬧動亂,父親被他爺爺關在屋裏寫作業。聽見有人敲門,爺爺就出去了。從那以後再沒有回來。直到第二天,派出所才派人通知,說爺爺因為看熱鬧被暴徒打死了。後來父親聽說,他爺爺死前曾經有人找過他,問他是不是親眼看到1967年反帝路發生的一起謀殺案,他爺爺說看到了,而且認出凶手就是侯大勇幾個人。”

 

又是四十年前的案子。“顧大夫,你說的副院長是不是叫羅文鼎?”

 

沒想到顧大夫的曾祖父就是武城醫學院看車的顧大爺。“那個找你曾祖父的人是誰?”

 

“聽說是羅文鼎的親生兒子,他當時是醫學院的實習生。曾祖父去世後,多虧這個大夫照顧父親,幫助他給遠在外地當兵的爺爺寫信,最後又給他買火車票,把他送上火車。”

 

“這個羅文鼎的兒子,他叫什麽?”

 

“父親隻記得當時人們都叫他紅哥。後來改革開放,人才交流,紅哥已經不在醫學院。那個年代講究一顆紅心獻給黨,紅心向黨永不變,叫紅哥的人不在少數。每次父親跟人打聽紅哥下落的時候,對方都會說出好幾個。結果找到一看都不是父親要找的紅哥。可惜,父親不知道紅哥的大名。直到幾年前父親出國的時候為止也沒有找到他。這個曆史的重任不可推卸的落在了我的肩上。”

 

羅劍想,老爸被村裏保送上武城醫學院,“動亂”前後應該開始實習了。陸宏,“紅哥”=宏哥,難道紅哥就是老爸?他就是羅文鼎的兒子?怪不得他不願意提文革的事,一提到公安局破案能力他就嗤之以鼻。可是,老爸姓陸不姓羅。難道老爸改了姓,或者另有一個姓羅的紅哥?

 

羅劍半天沒說話,顧大夫覺得很奇怪。“羅劍,你怎麽了?”

 

“我在想,你講的那個故事跟眼下的案子有什麽關係。”

 

“你是說,紅哥是凶手?”

 

“不!”羅劍說完,馬上對自己的態度感到驚訝,他趕緊彌補,“你描述的紅哥是個樂於助人的活雷鋒。這樣一個人怎麽可能是凶手呢!”

 

“我可不這麽看。就是雷鋒在世,如果有機會和殺父仇人狹路相逢,也會撲上去拚命的。”

 

羅劍沒說話。他想仔細查一查羅文鼎的案子。

 

文革期間許多命案資料都殘缺不全,有的甚至永久性地消失了。羅文鼎是高級知識分子,又是醫學院主要領導,他的資料不應該輕易丟掉吧?羅劍懷著一線希望來到檔案室。這是局裏進口先進設備新建的檔案室,從現場樣本到縮微資料,從紙板記錄到數碼檔案一應俱全。他讓管理員幫他查查武城醫學院副院長羅文鼎撞車身亡一案,文革開始時候的事,1967年。管理員埋頭在電腦裏敲了一陣說,你要的資料剛被借走了。

 

羅劍自顧自的在心裏重複一遍1967。他心裏一亮,老爸在書裏夾著的字條“反帝路1967”指的不是門牌號1967,而是1967年發生在反帝路的謀殺案!

 

管理員以為羅劍不相信有人借走了他要的資料。“沒錯,是1967年的案子。剛剛被借走了。

 

“噢,是嗎,誰借的?”

 

“是技術處的顧大夫。這會兒她正在2號閱覽室,我過去幫你問問,能不能一起看?”

 

羅劍說不必了,我自己去問吧。

 

他心事重重地走到2號閱覽室。門關著,從門把手上方的窄條玻璃窗可以看見顧大夫正一張一張翻看當時的照片。聽見有人敲門,她抬起頭,看看羅劍又看看手中照片,然後衝他一招手。

 

從羅劍推門進屋到拉出椅子坐下,顧大夫始終用她的兩隻大眼睛盯著他。她目光中流露出詫異,好像看見什麽奇特怪物。羅劍從她手裏接過一張“幹部登記表”,立刻被左上角那張黑白照片吸引住了。照片上那個三十多歲的人看上去跟自己太像了,簡直就是他的登記表!隻不過照片已經發黃,登記表看上去像革命紀念館裏的古董。而且,姓名一欄裏填著“羅文鼎”三個字。

 

“太像了!難道你就是……?”

 

羅劍盯著照片上那張年輕英俊的臉,不知道該說什麽。難道這就是老爸多少年來心中的秘密?可是,為什麽不能跟他直說呢?

 

顧大夫把麵前文件收在一起遞給羅劍。“我問過我們處長,你的父親就是我們的老處長陸宏。他在武城醫學院實習的年份和我父親接觸‘紅哥’的時間非常吻合。我認為,你父親陸處長就是我父親找了許多年的‘紅哥’。尤其是看了這張照片,更說明羅副院長就是他的父親,你的爺爺。羅組長,你是不是也有同感?”

 

羅劍接過整個案卷,其它幾張照片拍的都是死亡現場。雖然是黑白的,還是讓人感覺到一股血腥味。死者是自己的親爺爺嗎?撞的太慘了,羅劍很難辨認地上躺著那個人的長相。他走的時候,身上隻蓋著一張涼席。半天,羅劍抬起頭,與顧大夫的目光碰撞在一起。她的眼睛紅紅的。

 

此時此刻,他幾乎可以肯定老爸就是羅文鼎的兒子。可是,他不能說。因為涉及到眼下的殺人案,他必須拿到確鑿的證據。而且,要在其他人之前拿到證據。“顧大夫,說實在的,我不知道。我出生在外地,後來搬到武城。對過去的事父親從來不提。不過我想事情很快就會清楚了。”

 

“我想找你父親談談,替我父親找他談談,行嗎?”

 

“給我兩天時間吧,也算配合我的工作。”

 

“羅劍,心裏有什麽事別悶著。假如這一切都是真的,咱們可能得想個法子。”

 

羅劍拍拍顧大夫的手,“什麽法子?顧大夫,我現在腦子裏很亂。其實,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想什麽。我想求你也暫時不要對人說什麽。畢竟都是我們猜的。”

 

顧大夫反手抓住羅劍的手。羅劍還想說什麽,卻不知道從何說起。他慢慢把手抽回來,站起身,果斷地走出閱覽室。也許,顧大夫已經想到父親跟侯衛東的死有關係。他跟侯衛東之間有殺父之仇,又是法醫,受過各種技術訓練,還在撞車現場出現過。無論是誰,都會懷疑他。怎麽辦?按規定他應該向處長報告,要求回避。可是……

 

半路碰見吳可,兩人一起走進辦公室。吳可說寶福的遺物取回來了,他的全名叫謝寶福,退休前在醫學院檔案室工作。他手機上有個“勇哥”的電話號碼,據侯衛東也就是侯大勇的老伴證實是他的手機號。我試著打過,沒人接。另外,派出所送來了武城醫學院生化係偷盜案的現場調查報告,證據還是隻有一雙球鞋腳印,沒有采到指紋。侯衛東的兒子來過,問我們為什麽還不抓人,被我嚇唬走了。最後,我已經看了三盤光碟,看到第三盤的時候還真的找到一個穿耐克鞋的人。我想四盤全部看過之後,把穿耐克鞋的人全部印出來,倒要看看他長什麽樣子。對了還有,剛才處長來過,等了你一會兒。後來說他要去外邊開會,讓你明天去他辦公室一趟。

 

一會兒功夫,這麽多事。羅劍取出寶福的手機,翻過來掉過去看了一陣,想再試一次“勇哥”的號碼,才發現手機沒電了。他將手機裝進口袋,準備回家後充上電繼續研究。

 

辦公室裏隻剩下羅劍一個人。他坐在辦公桌後麵,心裏煩,起來走走,又重新坐下。他想,無論如何要和老爸好好談一次,給他講講羅文鼎的故事。如果他真是羅文鼎的兒子……

 

 

父子兩人坐在沙發上,陸宏仔細聽完兒子的敘述,眼淚唰唰的往下掉。沒想到,老爸這麽痛快就承認他就是羅文鼎的兒子,匿名信也是他寫的。他說這些年他也一直在找顧大爺的子孫。他對不起他們一家,而且他當時太傻了,居然在匿名信裏把顧大爺家的地址寫在上麵。不光害了老人家,也失去了唯一的證人。隻有顧大爺能夠當麵指認三個凶手。他一死,父親羅文鼎的冤案怕是永遠難得昭雪。

 

“難道,連您都不知道除了侯大勇之外,另外兩個人是誰嗎?”

 

“唉,六七年的時候,我雖然十幾歲了,可是為了不受牽連,母親帶我們離開了父親。聽說他死去的消息不久,我們就離開了武城。連我的姓都改了。當我懂得後悔的時候,才知道自己是多麽對不起父親。正是為了這個原因,我才讓你姓羅。後來,我一定要回武城上學工作,也是為了找機會為你爺爺伸冤。你知道嗎,我們的對手是一群惡毒之輩,如果他們知道羅文鼎的後代是誰,說不定又要設法加害。這麽多年,我一直保持沉默,就是為了保護自己,等待時機。”

 

“侯大勇死了,您怎麽看?”

 

陸宏兩眼直直地看著兒子,“他活該,死的太容易了。我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不過,不應該讓他死的這麽痛快,我一直希望專政機關能審判他,讓大家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惡魔,然後將他依法懲處。

 

羅劍想提神經毒。可是他不能違反紀律,透露案情調查的細節。況且老爸與案子有關,他已經不得不回避,離開調查小組。羅劍擔心憑著老爸的經驗,已經看出兒子在試探什麽,隱瞞什麽。他把話題轉到顧大夫身上。問老爸想不想見見顧大夫。一句話勾起老爸的傷心事。他站起來,一搖一晃地向門口走去。說是心裏憋得慌,想出去透透氣。羅劍看看外麵的天已經黑了,他站起來準備陪老爸散散步。陸宏搖搖頭,他想一個人走走。

 

大約過了五分鍾,估計老爸已經走到街上,羅劍輕輕鎖好門,迅速下樓。他不知道什麽樣的本能促使他生出暗中跟蹤老爸的念頭。既然是跟蹤,就不能讓他察覺,所以必須保持一定距離,而且經常借助各種靜物隱蔽自己。

 

小區裏各家各戶這會兒已經開燈,再加上路燈,照得小路跟陰天時候的光線差不多。羅劍遠遠看見老爸邁著緩慢的腳步向前走。他老了,走的這麽慢。為了保持距離,羅劍常常需要停下來,等他走遠一些再起步。老爸不知是習慣還是真有反跟蹤意識,每到一個拐彎的地方都要站下來,前後左右看上一會兒再接著走。

 

憑著這些年的訓練,羅劍自信沒有被老爸發現。正在心裏得意,突然發現前方老爸的身影挺直腰板,步伐矯健得像個壯年人。他大步穿過馬路,跳上便道,伸手招呼出租車。要不是出租車的大燈照亮了他的濃眉大眼,羅劍真的不敢相信眼前鑽進出租車的正是他自己天天見麵的父親。

 

這時候開車追已經沒希望了,可他還是決定開出去轉轉。也許老爸這會兒會去中山路,看看當年爺爺慘死的地方?也許他會去顧大爺從前住過的街道,對著一座座新建的大廈說一聲對不起?這些地方都轉過幾遍,都沒有看見老爸的影子。無論是步履蹣跚的老爸還是步伐矯健的老爸,都未曾出現在羅劍的視野裏。他會去什麽地方呢?

 

羅劍回來的時候,黑漆漆的天上開始飄起雨珠。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也許老爸從今天晚上開始就消失了。因為他明白,如果侯大勇是他殺的,兒子官再大也幫不了他。留在家裏等於讓兒子為難。按照規定,一旦被調查或懷疑的對象是自己的親人,責任警官必須回避。老爸在公安係統幹了近三十年,當然明白這些。難道,今天談話當中流露出什麽,讓老爸感覺到兒子心裏左右為難?

 

羅劍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十一點了。經過父親門口,他猶豫該不該進去看看。想了一陣,最後還是停下來,拔出鑰匙插進門鎖。屋裏傳出父親的聲音,“誰呀?”

 

原來老爸回來了。不知為什麽,羅劍反而感覺心裏一緊。“是我。爸,您睡了嗎?”

 

“躺下了,有事嗎?”

 

“外麵下雨,您沒有淋著吧?”

 

“我早就回來了。你也快睡吧。”

 

想到明天一早就要跟處長談話,那是他最後一次機會主動談出他對自己父親的懷疑,同時請求回避。羅劍鼻子裏便一陣發酸。“爸,我沒事,我就是想跟您說一聲,明天我起來買早點。您就呆在家裏吧,別出去了。我給咱買西餐。我剛才看電視了,您說的沒錯。早飯應該吃的像皇上。咱吃的比皇上再好一點,吃西餐。吃的像聯合國秘書長。”

 

過了一陣子,老爸才說,“好,我呆在家裏。你安排吧。”

 

羅劍心裏難受,一點沒有因為老爸答應聽他的安排而感到安慰。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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