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空哐空哐地在大平原上前進,不時發出嗚嗚的喇叭聲。鬼精在貨運火車的車廂門邊,呆呆的望著迅速倒退的風景,鬼精的記憶也在倒退。
現在他怎麽變成了這個樣子?變成了一個流浪漢?像一個無根的浮萍,不知要漂浮到那兒去。
他還有一個根,在遙遠的台灣,他的父母親都在那兒。他第一次如此的懷念他們。
也許,他這一向都做錯了。也許粒子說得對,他不該慫恿他,叫他一起跳船到美國,這樣他就不會淪落到今天。
沒有粒子在身邊,他就好像失去了親人。現在他才想起了他真正的親人,他老爸,一個老實的公務員。老爸對他可以算是非常開放了,大概知道他本來就是無可救藥了,所以也就不大管他。
而老媽,他對不起老媽啊!老媽一天到晚苦口婆心,但他老是厭煩她的嘮叨。老媽任勞任怨,每天做飯給他們吃,他還嫌她做的不好吃。寧願到外麵和粒子吃小攤。老媽為他愁得頭發都白了,看起來比老爸老了好幾歲。
還有他的老妹,好學不倦,成績優等,人人喜歡,她很看不起這個不學好的老哥。
現在他多麽想念他們,多麽希望見到他們,他想得心都疼了。
但是,他怎麽能就這個樣子回去呢?他怎麽能一事無成,潦倒不堪的回去,沒有帶一筆錢,沒有衣錦榮歸。他怎麽能回去?
他叫張京魁,本來人家叫他精鬼,後來就又變成了鬼精。他和粒子都是留級生,留到了同一班。不知怎麽地,就臭味相投,變成了好朋友。
他也想改改過自新,也想好好讀書。但是每次下決心,沒有多久,就又故態複萌,跟著粒子一起去混。他們倒是沒有什麽大壞,隻是貪玩喜歡追女孩子,偷偷去跳舞,一起逛街,在外麵野,不回家。有的時候,為了追女生,他們還會和人打架。
他記起了那首打油詩:
“留級生,吃花生;
吃了花生,愛女生;
愛了女生,去結婚。”
他苦笑著。
他們大概就是愛女生,才留級了。他們那時上夜間部,常常翹課,偷偷去舞廳跳舞。有幾個愛玩的女生,也喜歡跟他們一起去玩。後來和他們玩在一起的女生,有的去嫁小開了,有的還成了電影明星了。
那個徐什麽美的,成了武打明星,其實她一點也不會武功,還是粒子教了她兩招,就拿去現賣了。那個林什麽英的,還沒畢業,就嫁給了大新企業的小開了。
火車慢了下來,法蘭克對鬼精說:“到了,下車。”
法蘭克把背包丟下火車,背著吉他,抓著門把下躍下火車,先隨著火車小跑了一會兒,就放手,慢慢停止了跑步。鬼精也學樣,不過他卻摔了個狗吃屎。
“哈哈!你太緊張了,多做幾次就好了。”法蘭克趕上來,把他扶起來,拍著他的肩膀說。“這附近有個‘霍伯叢林’(Hobo Jungle)*, 是很大的一個。我們的音樂會就在那兒舉行。”
法蘭克帶著鬼精爬上了小丘,走進了一片樹林,在一條小溪旁邊,有一片開敞的空間。那兒已經有許多的霍伯浪人,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處。
鬼精畏畏縮縮的跟在法蘭克後麵。
“嗨!法蘭克,你帶來了一個新人?”有人向他們叫道。
“是呀!他叫湯姆。”法蘭克大聲宣布。
“嗨!湯姆!歡迎歡迎!”有好幾個人叫道。
“不要害羞,跟大家說聲‘嗨!’”法蘭克跟鬼精說。
“嗨!”鬼精聽見自己微細而尖銳的聲音。他又清了一清喉嚨,大了一點聲音說:“嗨!大家好!”
“好!好!”許多人附和著說,還有稀稀落落的一點掌聲。
法蘭克領著鬼精來一棵樹下,那兒已經有幾個霍伯,圍著一團小火,火上還燒著食物。
“這是小約翰,喬治和威廉。”法蘭克一一介紹。“小約翰原來是刑事律師,目前正在寫一本關於跳火車的書。”
鬼精與他們一一握手。
“你不要小看我們霍伯浪人,我們有很多都是有很好的正當職業的。”法蘭克說。
鬼精傻傻的點頭。
“這是我們霍伯浪人的第一宗旨:‘決定你自己的生活,不要讓其他人支配你或管轄你。’
“第二是:盡量找工,盡量做沒有人願意做的工。或者發揮你的特長,譬如畫畫,或是做一些工藝品。而我,就是到處唱歌賣藝。
“我們還有很多不成文的‘霍伯準則’,以後你就會慢慢知道。
“歡迎你加入我們。”法蘭克也不管鬼精願不願意,就把鬼精當做了一個新的霍伯浪人。
*“霍伯叢林”(Hobo Jungle)*:[美俚]流浪漢和失業者出沒、留宿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