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愛蕪從裘索那兒出來就回到父母家接寶寶,見了吳國英不由得感慨萬千:真沒想到,裘索會淪落到現在這個樣子。
吳國英不冷不熱地問:她現在怎麽了?
你還不知道吧,她已經提出來跟馬曉宏離婚了。想當年她極盛時期,多少男生跟在她屁股後麵,誰知道今天會落到這麽個下場?
吳國英並不附和馬愛蕪地說:離婚又怎麽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相信裘索有能力處理這個問題。
馬愛蕪酸溜溜地說:哼,當然啦,她能力大著呢,既然有能力突破重重阻力,逆著所有人的勸告去嫁給馬曉宏,那就一定有能力離好這個婚。
等了一會兒,吳國英沒搭腔,馬愛蕪又發表起感慨來:看來,成長的家庭太幸福也不好,會讓孩子掉以輕心,以為什麽人都是好的。成長的家庭不幸的人,則會小心翼翼經營自己的家庭,知道必須回避和防範什麽。比如這個馬曉宏,做朋友,沒問題,做老公,問題大了去了,我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
吳國英冷冷地說:馬曉宏你認識了一輩子,怎麽說是一眼就能看出來?
馬愛蕪爭鋒相對:這種人我正是因為今生有幸結交了那麽兩個,耳鬢廝磨,所以就算他們成了白骨精,怎麽變化我也能認得出來。
吳國英說:不要太聰明了。人生此一時彼一時,跌跌蕩蕩什麽事都可能發生,別人難的時候別幸災樂禍,自己順的時候別太得意。
馬愛蕪白了她一眼說:你就是看不得我好,怕我把你比下去了。
吳國英苦笑:我怎麽看不得你比我好?我最巴望的就是你比我好。我知道,你走到今天不容易,我希望你一直能從此順順當當地走下去,別再走彎路。
馬愛蕪把這話聽進去了,但是這對母女很難有交心的談話,即使雙方都盡量有禮有節,還是難免要在最後的節骨眼上咯對方一下,不能輕易認輸,或者感恩,所以馬愛蕪就咕噥了一句:出了這個家門,我還會有什麽彎路要走?
說完了,自己也覺得沒什麽邏輯,怕遭到吳國英的反擊,就趕快招呼寶寶回家,一疊聲地說:寶寶回家了,今天還得去上鋼琴課呢。
寶寶正在畫畫,頭也不抬地說:我不要學鋼琴,我討厭鋼琴。
馬愛蕪眼中頓然有了凶光:你說什麽?我告訴你,你馬上跟我回去,不準說討厭鋼琴。
寶寶看著她叫:我就是討厭鋼琴,我不要學。
就在馬愛蕪醞釀下一句對答的時候,吳國英問:什麽時候開始學鋼琴了,跟誰學呢?
馬愛蕪心不在焉地回答:剛開始,鈴木教學法,世界上最先進的鋼琴教學法。
吳國英搖頭:又是什麽世界上最先進的教學法,再先進,這個教的人不能貫徹執行都是白搭,你還沒吃夠那些外國教學法的虧呀。
馬愛蕪不耐煩地說:那就什麽都不學啊,別人的孩子像寶寶這麽大的都學五六樣呢,英語、芭蕾、鋼琴、體操、武術,等等等等。我們已經在上一個平庸的幼兒園了,家長還不補充,那我們就會顯得跟白癡一樣。
吳國英語重心長:這麽小不要逼她,長大了再學會很快。你每時每刻都拿她跟別人比幹什麽?
馬愛蕪絲毫不能被說服:你們已經被社會淘汰了,無欲無求,您就安度晚年吧,教育子女的任務在我這種還有點雄心的人身上。寶寶,快過來,穿上衣服我們走了。
吳國英著急地說:你可不能對她凶。她要是不會,那就是不會,罵也沒用。
寶寶見馬愛蕪凶巴巴的樣子,知道不能再擰,隻得不情願地來到她麵前,穿上外衣,跟吳國英滿臉委屈地告別,吳國英憐惜地說:寶寶,乖,好好的,別惹媽媽生氣。
說著親一親孩子的額頭,覺得有點不對頭,又親一親,抬頭對馬愛蕪說:不行啊,不能上鋼琴課了。這孩子有點生病,額頭燙燙的。
馬愛蕪摸了一下寶寶的額頭又摸摸自己的說:這有什麽?不是太嚴重。
吳國英擔憂地說:這孩子今天就不怎麽蹦躂,一直乖乖地畫畫,安安靜靜,我都覺得奇怪。孩子要是這樣就真的病了,你千萬別勉強。
馬愛蕪想了想說:寶寶,不能什麽小困難都打退堂鼓,我們要堅強,要能克服困難。我們的寶寶是個不平庸的孩子,對不對?
寶寶拉著吳國英說:姥姥,我不想去學。
吳國英一邊對孩子說好,一邊告訴馬愛蕪:孩子狀態不好的時候你逼她學也學不好,還惹得大人小孩都生氣。你是不是又舍不得交了的學費呀?
一針見血,馬愛蕪頓然下不來台:學費是收了一個學期的,咱們自己要不去就沒得退。寶寶這事那事已經耽誤了好幾次,再不去,錢全白交了。
你自己說剛開始,怎麽已經耽誤了好幾次呢?
馬愛蕪煩躁地:我就這個印象,反正已經浪費了一次。
吳國英歎氣:我們把你窮養了,你就這麽折騰自己的孩子,作孽呀。今天,無論如何不能去了,你看寶寶這樣,蔫了吧唧的,可憐喲。
馬愛蕪突然就觸到了傷心處,一大顆眼淚滾下來:我怎麽長大的,全在我對寶寶的態度上重演出來,收都收不住。我不是抱怨你們,可是我再怎麽反省都改變不了自己的本色。
吳國英抱著寶寶說:那就停下來想想再說、再做。
馬愛蕪用手背擦了那顆淚說:好吧,寶寶,我們回家休息,我們不上課了。
吳國英衝著母女的背影說:煮一碗薑湯給寶寶喝了,我看有點著涼。
那天晚上,馬曉宏來看馬愛蕪和寶寶,寶寶正要上床,接到馬曉宏的禮物盒就非要打開不可,那盒子碩大華貴,馬愛蕪生氣地說:你下次再買這麽貴重的禮物我就不讓你進來了。
馬曉宏一邊幫寶寶開盒子一邊說:趕人還不趕送禮人呢。給孩子,怕什麽?你對寶寶那麽吝嗇,我對她縱容一點也害不了她。
馬愛蕪捫心自問:我對寶寶吝嗇、嚴苛?
馬曉宏一擺手:也不是壞事,反正你的好處、壞處,寶寶都得得,你是一整套,不完美,咱麽都不完美。
馬愛蕪歎氣:寶寶天天督促我做人,在她麵前我永遠漏洞百出。
寶寶拆掉了最後一層包裝,一個精致無比的音樂盒出現在眼前,寶寶歡呼起來,抱著馬曉宏大聲稱謝。看到女兒那麽高興,馬愛蕪自愧吝嗇,連忙打開音樂盒,安上電池,給她操作起來,又親吻了晚安,叮囑寶寶在音樂盒的玲瓏聲中睡覺,別驚擾了盒子上的仙女。寶寶乖乖地點頭,微笑地看著轉動的仙女,似乎沉浸在美好的想象之中。
兩個大人退出寶寶的房間,在外麵坐下,馬曉宏看著馬愛蕪突然說:我就要去美國了。
馬愛蕪醒過神來:哦,裘索還堅持要離婚嗎?你出去一趟也好。
馬曉宏看著天花板說:跟樂團訂了一年的合同,還是在紐約州,裘索把房子的鑰匙也給我了。那房子出租著,隻有個太陽房還能住,我是夠了。省下錢來給母子倆花。
馬愛蕪有些傷感:我老說你像我爸,其實你還是不像,你有你的好處。
你爸的也有他的好處,隻是我們不知道,誰會有心去真正了解自己的父母?
馬愛蕪點頭:也是,我們不知道他們的故事,也不想知道,知道了也不會真正理解。有些事,不到那個年齡就是不明白。
馬曉宏說:我這一出去就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頭了。臨走了,突然發現自己其實會很想念你們。
見他眼圈紅了,馬愛蕪遞給他一張紙巾,安慰地說:什麽時候想回來就回來,沒什麽大不了的。別鬧得跟訣別似的。這次走帶不帶媽?
馬曉宏無可奈何地笑著搖頭,馬愛蕪又說:祝你此去鵬程萬裏,好好長大。
馬曉宏傷情地說:我第一次出去你也是這麽祝賀我的,想想那時候你的模樣,到現在還讓我傷心,我都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你瞧你自己,有多強啊,又活得好好的了,真了不起。
馬愛蕪含淚笑道:所以說,沒什麽了不起的,都能活下去,而且活得好好的。我相信你此去一定能長大,不長大就別回來見我們。
馬曉宏搖頭:剛才還叫我隨時回來,現在又苛刻了。哼,長大了怎麽樣,不長大又怎麽樣?反正我的生活一旦要我自己做主就散架了,沒有主人了。
馬愛蕪停頓一下,有點遲疑地說:想開點,完全可以再試一次。
馬曉宏一愣:你說再和別人結婚?
馬愛蕪點點頭,馬曉宏把頭搖的波浪鼓一樣:誰還能比裘索更好?對男人來說,初戀永遠最美。
那是長不大的男人,抱殘守缺,已經破碎的還留戀它幹什麽?
馬曉宏指著自己胸脯說:我就是長不大的男人,你命名的。
馬愛蕪認真地說:聽我一句,婚姻是合作,不能隻用心,一定要用腦。當然,搭配很重要,配偶之間沒有更好隻有正好,你見到正好的那個會明白,就好像我見到華的那一刻。
馬曉宏微笑道:見到裘索的時候也是我一眼認定了明白的那一刻。
馬愛蕪呸道:那時候還是小屁孩兒,那不靠譜。非得成年以後才能算數。
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
姐弟倆交換了一個眼神,多年的會心使他們不再說什麽,隻能各自在柔和的燈光中打定主意,把屬於自己的那份命運繼續扛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