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正文

永別了,激光手術

(2011-10-07 07:33:00) 下一個

我聽說激光手術的時候,買肉還是要票兒的。我臉上掛著眼鏡兒,扒著櫃台的邊兒,看著“師傅”在那一大扇肉上,用一把大砍刀蹭蹭,蹭下來的就是全家今天晚飯桌上的盛宴了。不能挑肥瘦,不能挑部位,啥都不能挑。我推推眼鏡兒的鼻梁,從鏡片後麵偷偷望著剽悍的肉師傅,想象著要是他是我家親戚就好了。後來真的知道我家有個堂姐夫是賣肉的。那是20多年以後的事兒了,那時候,賣肉的已經變成服務業了。

我聽說激光手術的時候,還是很震驚的。什麽?用刀片拉眼珠子?我眼前閃爍起來肉師傅的大刀。我推推眼鏡兒的鼻梁,覺得還是眼鏡兒安全些。這一推,老媽在旁邊又開始教導我了:“這麽推眼鏡很難看。要推眼鏡兒腿兒,最好用手背兒推,這樣。。。”老媽又不厭其煩的示範第12937843639次。然後,老媽看了我一眼,無奈的眼神兒撒了一地,“你就是這麽個毛糙丫頭,看你將來怎麽嫁得出去!”後來,我嫁了不止一回,老媽還是不滿意。

那時候聽說的手術,是蘇聯人做的。說是有個小朋友不小心摔倒,玻璃碎片掉眼睛裏去了,結果反而不近視了。後來研究出來用刀拉眼珠子的手術。我家是肯定沒錢給我做手術的。我就幻想著自己抱著醬油瓶子從樓梯上滾下來,醬油瓶子的碎片掉眼睛裏去。我謀劃了很久,覺得不大可行。我要是早知道自己有這種可行性分析的天賦,我就不會入錯行,當小程序員了,少掙多少銀子啊!

我大學的時候,聽說現在不用大刀拉眼珠子了,而是用激光了。激光二字很形象,是屬於中文創造新詞的成功典範。一激一光,閃閃發亮,我似乎都能聽到那電閃雷鳴的激光在人肉上燒的滋滋的,但是,我不能肯定是不是應該有青煙冒起來。那個時候,我還是沒錢拉眼珠子。但是,我可以帶隱形眼鏡了。剛帶上的時候,我還是習慣性的推鼻梁,鼻梁上什麽都沒有,倒是蹭了一手鼻頭上的油。隱形眼鏡帶了N年,終於眼睛幹澀得不行,隻好換回我的大眼鏡兒了。

這時候,我才發現,眼鏡業也跟隨著蓬勃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而飆升,一副眼鏡已經不是20多塊人民的錢,而是1000多嘎嘎新的票子。眼鏡帶著,確實比曾經那個黃不徹底,圓不明確的鏡架好看多了。鏡片也變成又薄又輕又有反光膜的。衛生巾的廣告詞“薄如蟬翼”好像也挺適用。

大三那年,被某醫生告知有視神經炎。這名字聽起來和鼻竇炎沒啥區別。我還拿這個和好朋友吹噓自己身患重病,想換點同情心,好讓她買單吃飯。好朋友一眼看穿我的詭計,堅決否定了我的無理要求。交友不慎啊,不慎!幾天之後,朋友忽然狂呼我,要我周末去她家一趟,說是她媽有請!我心裏直嘀咕,莫不是上次和朋友曠課去外地玩兒被發現了?再要不然,就是老人家覺得我和朋友有同性戀傾向?我心裏一直嘀咕到朋友家。我坐在沙發上,望著不到一米遠處,坐在床上的朋友媽媽,心裏緊張得堪比第一次見男朋友的父母。我狂推眼鏡兒的鼻梁,覺得這眼鏡兒真不給勁兒,今天為啥總是往下滑。朋友的媽媽禮貌的讓我吃水果,喝茶,問候我家上下大小,我禮貌的對答,繼續狂推眼鏡兒的鼻梁。終於,朋友的媽媽切入正題了。她說:“我住院的時候,旁邊床位就是一視神經炎的,家裏賊有錢,各種高級進口藥物能上的都上了,3個月後,隻有右眼能見微光,5個月後,全瞎了。”我當時也瞎在那兒了。什麽????盲人???沒搞錯吧???不是鼻竇炎麽??哦哦哦,視神經炎,消炎藥的不靈??朋友的媽媽繼續說:“我找到我的中學同學,幾十年沒聯係了,她現在是北京同仁的醫生。叔叔明天帶你去看醫生,你今天晚上就在我家住。”朋友的媽媽向來跟我沒有商量的,隻有命令。叔叔親自下廚,做了我最喜歡的紅燜羊肉,他們全家加上我,隻有我和叔叔喜歡吃,我和叔叔算是紅燜羊肉的忘年知己吧。阿姨在飯桌上,對著悶頭吃肉的我說:“無論如何不能讓學校知道,熬到畢業,找個公家的單位,吃上公費醫療和勞保,咱們就有保障了。”我繼續吃肉,心裏卻有點酸了。晚上,我和朋友擠在一起睡覺,我望著窗外閃爍的星空,心裏想著:“真的,半年以後,我就看不到這一切了麽?”朋友拍拍我的肩,說:“不要氣餒,你還可以寫作!”好像,那個時候,盲人就倆職業選擇:按摩師,作家。我回頭看了一眼朋友,一拳就打過去了。我們咯咯的笑著,互相推打著,一瞬間,那個盲人的問題暫時離開了我。

第二天,才知道,叔叔天不亮就去排隊,掛了個門診號,又在路上買了油餅豆漿,才回家接睡眼朦朧的我去看病。到了同仁,第一次見到這種陣勢,好像全國人民都有眼疾,而且都約好了那天攜手一起去同仁。大廳的門口就已經有各種隊伍排著,我都不知道排什麽的。叔叔讓我站一隊裏,說同仁看病,除了瞎的,都要先測視力,你在這排隊測,我去找阿姨的同學給你換號。我這才知道,原來叔叔起大早排的號,看不到專家的。專家號,20塊,在同仁門外,別炒到500塊。就連那五毛的門診號,也被炒到10塊。我在隊伍裏排著,旁邊一個阿姨問我:“姑娘,你是啥毛病啊?”我說:“視神經炎。”阿姨滿臉的遺憾和同情:“你幹什麽的?”我說:“讀書,大學三年級。”阿姨這次就直接嘖嘖歎息了,她推了推旁邊的另外一個阿姨,向我一努嘴:“大三,視神經炎哦。”那個阿姨趕緊轉頭看我,滿臉滿眼都是惋惜,說:“唉,出個大學生不容易,都大三了。”我心裏把罵人的話都備好了,然後心裏就涼了。看來,朋友媽媽是對的,我要盲了。

測完視力,還要統一散瞳,測眼壓等等。就這麽折騰眼珠子,不盲也難啊!

終於,叔叔帶著我在一個屋子外麵排隊了。我知道,裏麵就是專家,她將掌控我的光明。我坐在那裏,望望摸索著行進的人們,心裏拔涼拔涼的。這。。。將是我的未來!我開始研究大家帶的墨鏡,似乎盲人的墨鏡都有一個模式:就是特別大,恨不能遮住半張臉。這種墨鏡,現在的明星們很喜歡。墨鏡的研究告一段落了,因為叔叔找的同學來了。叔叔召喚我過去,我趕緊收起玩世不恭的態度,換上謙和乖巧。那個醫生看了我一眼,又是一臉的惋惜。她帶著我進到那間屋子裏。裏麵坐著一個留著花白的卷發的女醫生。她對那個女醫生說:“就是這個孩子,大三了,視神經炎。”女醫生點點頭,忙完我前麵的病人,就開始扒開我眼睛,往裏打探照燈。我按照她的要求睜大眼睛,那燈是真亮啊,我的眼淚開始往外淌,真是沒想到過,不眨眼睛是這麽難受。過了很久,我覺得眼珠子要蹦出來了,她終於放手了。我忐忑不安的站在那裏,擦著眼淚,等候宣判。她說:“什麽狗屁醫生,不是視神經炎,是另外一條神經。”後麵,她跟那個帶我進來的醫生繼續說著什麽。我已經聽不進去了,眼淚奔湧而出,好在大家都以為我是剛才眼檢流的淚。我的心裏,在那一刻,體會了什麽是當庭無罪釋放的激動。

叔叔把我送到車站,說:“沒事兒就好,我去上班了。”我下車後,在路邊的水果攤上,買了兩大扇香蕉,蘋果,鴨梨,橙子,花光了身上的30塊錢,拎著水果回了朋友家。我把水果放下,告訴朋友的媽媽我是被誤診了,然後給她鞠了個躬,說:“謝謝阿姨!”她說:“嗯!謝吧!”

那次以後,我對於近視眼,帶眼鏡,沒有了任何怨言。能看見,是多麽大的福分!我就這樣,隔上四五年,帶著1000多嘎嘎新的票子去換一副新眼鏡,票子越帶越多。鏡子也越帶越薄。那個時候,對於激光手術,已經不是資金問題了,但是風險評估,可行性的計算,以及投資回報的比例都不是很樂觀。我對於失明的風險,有了很深的體會。那個時候,我知道眼珠子就這一對兒,壞了沒得修。

到了美國以後,對於激光手術的安全性有了更新的認識。現在的安全係數之高,已經可以放心了。但是,經過我的研究,還是要等。因為手術後的眼晶體會變薄,在重壓之下有了破裂的可能。所以,非官方的建議是女性等到把孩子生光了再手術。因為生產過程中,眼壓會升高,生完之後,很多女性視力會有變化。我下了決心,等生完孩子,我就去手術!!

這一等,就是好幾年。等我終於生光了孩子,發現自己已經40歲了,眼睛開始花了。看小字,要扒下眼鏡,從鏡片上方翻著眼珠子看。活脫脫一個青年奶奶的形象。看完小字兒,我推推眼鏡兒的鼻梁,繼續幹活兒。現在做激光手術,晚了。做了,也要帶眼鏡了。

永別了,激光手術。霸王別姬啊!親愛的眼鏡,我隻好愛你一輩子了。

[ 打印 ]
閱讀 ()評論 (2)
評論
twinma123 回複 悄悄話 40歲以上的人,兩個眼睛的手術不同,一個調成近視,一個調成遠視,然後訓練兩個眼睛不同的用處。大多數人,不用戴眼鏡了。
我是37歲時,做的一般手術。我有個醫生朋友,她自己是39歲時,做的上麵這種手術。
dfw10900 回複 悄悄話 Enjoyed your article, so funny, humane......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