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眼神

父母在去年底和今年初之間在我家小住了一陣。在這短短的三個月內，幾乎每天下班回來我都可以享受到飯來張口的小姐生活。有天我下班回家，老爸照例在爐灶前忙著晚飯。我想幫忙，他還不讓。我就舒舒服服坐沙發上想歇一會，哪知女兒爬上來要將我當馬騎，我這當媽的隻好乖乖扒在地上。女兒騎我背上高興得哈哈大笑。爬著爬著，她突然湊近我耳根，給我腦後一個大吻，又悄悄說，"媽咪，我真愛你!" 我正想回答，她又忙不疊的問 "外婆為啥老盯著我?" 我稍抬頭一看，見母親正很專注地望著我們，笑眯眯的，但有點出神的樣子。我喊了她幾聲才答應。她看著我們卻又似乎什麽也沒看見，眼神從我們那裏穿過延伸到遠處，表情似乎有回憶也有羨慕。她回過神來對我說，"現在的孩子真是幸福啊"。

當夜深人靜時我想起了母親的眼神和話語，久久不能入睡。我在想她既然有羨慕是否也有那麽一點點的後悔? 記憶這東西很作弄人，它總讓孩子切記小時候不愉快的東西。在我的記憶深處，母親的眼神總是含著製止和失望。我那時很討厭她的這種眼神，尤其當我的要求達不到時。我不記得有過將父母當馬騎的孩童快樂時刻。也不記得他們與我玩過什麽遊戲。隻記得他們總是忙忙忙。白天上班，一星期六天。晚上稍有空還得經常去單位參加學毛選講心得或批鬥什麽人的大會。 星期天也總是忙上忙下沒有空的時候。那時沒有冰箱洗衣機，每天一大早得上街買菜。洗菜做飯很費時，還有洗衣服都用手搓和刷子刷。那時候全國上下日子過得都是緊巴巴的，沒有多少飯店可去吃現成的，也沒有多少人家吃得起。家務也就特別多。我們小的時候用過的奶媽和幫傭都是很短暫的。繁忙的父母也就沒太多的時間陪自己的孩子們玩。我記憶中唯一可以算父母與我玩的是父親教我打撲克牌。當年他從工作的醫院傳染上了甲肝，傳染期過後在家修養，我記得是暑假裏。他午睡醒後每天教我和另外兩個鄰居的孩子打牌。雖然是最簡單的爭上遊，但我們玩得很開心。我每天下午總是盼望著他早點醒來。

我母親性子急，總是忙裏忙外不停等 (現在老公說我就是這樣的閑不住)。難得有一兩個夏天的晚上她會與我們在屋外麵乘涼。她會教我怎樣看星星，講好聽的常娥奔月，吳剛伐桂的故事。當時在我看來月亮裏的黑影像及了月桂樹。那時刻母親的眼神裏充滿了慈祥和希望。但她常常是沒有時間與我們一起玩，就連所有學校家庭作業全是我們自己管自己的。當我們不聽話或吵鬧的時候，尤其在家外麵，她會唬個臉，緊閉嘴巴，兩眼向我一瞪，有時還做個打巴掌的手勢，我一般就不敢再不聽她的了。那眼神裏的製止，失望和有時的憤怒使我至今難忘。雖然自己很討厭這樣被這樣處理，但現在發覺我也開始用這眼神對付不聽和的孩子們。真是生命延續，時間輪回， 想回避也辦不到呀。希望我家小女長大後記住得不是我"惡狠狠"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