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小說】成名之路
(2008-02-11 11:08:03)
下一個
福克斯在自己的辦公室裏對他手下的博士後和研究生發火:“我必須再說一遍,”他伸出手指,加重語氣地說道:“我對你們這段時間的工作很不滿意。畢羅奇,我花了一千美元買了抗體給你,你做出了什麽?什麽也沒有,全是陰性結果!我要這些陰性結果做什麽?還有你菠莎,這肌肉乳酸代謝的實驗,三個月了,到現在連方法都還沒有建立起來!你們究竟在幹些什麽?”來自意大利的畢羅奇低著頭,不吭一聲。來自西班牙的菠莎,咬著嘴唇,悶坐一旁。來自日本的酒井,雖然沒有被罵,卻在那兒比誰都起勁地隨著福克斯的訓斥,不斷地彎腰點頭,就差說一聲“哈依”了。
福克斯氣猶未消,接著說:“我和你們說過多少次,你們要抓緊!不要因為細胞反應要一小時,你們就幹坐著等一小時!你們得幹些其他有用的事。不要因為已是下午六點鍾,就把這實驗拖到明天再做。不要以為明天是星期六,就可以不開始做為期兩天的實驗!你們從事的是科學,科學是不受時鍾管理,永遠和時間賽跑的!”
罵了一通以後,福克斯略為緩了口氣,說:“你們別怪我老催你們,我能不生氣嗎?你們想想,我付給你們多少錢,比別人多一倍!你們得加倍努力!現在離NIH 的科研基金申請隻有半年時間了,我得把成果拿出來,從你們手裏拿出來,你們得給我,給我!知道嗎?”。說到這裏,福克斯氣又衝了上來,喉嚨不覺又高了四度。
散會了,挨訓的科研人員都垂頭喪氣地走了。福克斯雙手抱著頭,坐在桌前,不覺有點沮喪。他今年三十八歲,是這兒運動生理學的副教授,副主任。然而,了解福克斯的人都知道,他絕不是那種甘心坐第二把交椅的人。他年富力強,雄心勃勃。他要的是聲明顯赫,轟轟烈烈。所以當他五年前幹完了博士後,三年前從助理教授升到副教授,組織了自己的科研隊伍時,就下定了幹一番大事業的決心。他廣收年輕人,他不在乎他們是否來自名牌大學,他關心的是他們是否和他一樣有雄心壯誌,有一股拚命的精神。他付給他們比正常高出一倍的工資,要求他們的卻是不分晝夜的努力。年輕人得半夜來處理培養的細胞,得連續二十四小時作實驗觀察和記錄。這兒沒有上下班時間,也不知道有周末。整個科研組是一部轟隆隆運轉不停的機器。從福克斯到畢羅奇,從菠莎到酒井,一個個都像摩登時代裏的卓別林,忙得暈頭轉向,在走廊裏走路都會撞了頭。
有人勸福克斯:“你這樣帶兵不行,你得給他們放鬆的時間”。福克斯就說:“怎麽不放鬆?每個月最後一天,我們徹底放鬆”這話不能算錯,因為每逢月底,福克斯就帶這些年青人到酒吧去開懷喝酒,暢興地跳迪斯科,酒帳全部歸他買單。畢羅奇那天必然手舞足蹈,呱啦啦說個不停,充分顯示意大利人口若懸河的天才。菠莎發狂一樣地跳舞,斜著眼和酒吧裏的年輕人打情罵俏。酒井灌飽了酒,想起家來,就伊伊呀呀地拖著長腔,獨自一搖三晃地唱著思鄉的小曲。唯獨福克斯喝酒後,醉醺醺地看著他的戰士。酒精能產生熱量,他想,這些年輕人明天一定會幹得更加狂熱吧?
昨天不是月底,福克斯沒有喝酒,此刻心裏卻感到酒醉一樣昏沉沉的。這些年輕人跟他三年了,始終沒有做出幾篇有分量的論文。科研競爭那麽激烈,走廊對麵那六十歲的老助教,上個月都在運動生理學雜誌發表了一篇論文。真他媽好運氣。而他手下這些人,別看月底那麽能喝,別看成天也忙得像沒頭蒼蠅一樣,但就是不出成果。我怎麽養了一幫不下蛋的雞?真沒有辦法!最要命的當然還是這NIH的申請,三年一度,轉眼就要來了。三年前人家獎勵年輕人,給了他三年每年二十萬美元的資助,現在要交帳了。就憑那兩三篇在二流雜誌上發表的文章,人家百分之百不會再給錢。沒有科研資金,他的小組就得散夥,他自己說不定哪天也會收到“另謀高就”的通知。這裏是赫赫有名的美國名列前茅的高等學府,人們對低能兒板臉那是說板就板的。
正當這時,秘書送來了一疊當日的信件。別看厚厚的一疊,三分之一全是廣告。福克斯心緒正不好,拿起那疊郵件,看到廣告就往廢紙簍裏扔,拆都不拆。最後他看到一個大牛皮紙信封,左上角印著“美國運動生理學雜誌”的字樣,他起先以為自己哪篇稿子被接受了,繼而一想,不對,他不曾投稿到那兒去。他都有兩年沒有在這一流雜誌發表文章了。他歎了口氣,拆開來一看,原來雜誌編輯部送來一篇稿子請他評審。這家雜誌還記得他,這多少給了他一點安慰。他喝了口咖啡,開始看這文章。
這是一篇德國科學家的論文,是關於缺氧時如何增強肌肉收縮力的實驗。福克斯人靠在高背轉椅上隨便看了幾頁後,就開始坐直了身子,後來就像學生一樣伏在桌上認真地從頭一字一字重新讀起來。二十頁文稿,不到半小時就看完了。福克斯覺得心被錐了一下似的,半天說不出話。這篇文章太好了,題目新,方法妙,結果那麽可靠,推理也十分嚴密。這篇文章發表後一定會引起廣泛的注意。這一結果用到長跑運動中,將會有十分重要的價值。怎麽好的課題都被別人抓住了?這樣的文章,要是他有一兩篇,還愁不能拿到NIH 的資助嗎?
他慢慢把論文塞進信封,喝了一口咖啡。咖啡涼了,他沒有覺得,他的心不在咖啡上。他開始凝視著窗外的天空。他思考時總喜歡看那飄渺的天空。看著看著,兩道眉毛慢慢擰在了一起,他伸出一隻手,像夢遊者一樣,不知不覺將那文章又從信封裏抽出來,拿在手上,楞了足有五分鍾光景,終於咬了咬牙,輕輕罵了一句隻有他自己聽得到的“Shit!"。起身把轉椅往後一推,站起來走過去輕輕關上門,回到桌旁,在電腦上飛快地噠噠噠地一口氣將德國人論文中的步驟和方法,詳細地打印了出來。
文章打畢後,福克斯不覺回頭掃視了一下自己的辦公室,好像怕有誰躲在裏麵似的。門是關著的,房間裏就他一人。他深深地出了口氣,把德國人的原稿塞進抽屜,然後打電話叫酒井過來。
日本人戰戰兢兢地走進來了,心裏直打鼓,以為剛才福克斯忘了罵他,現在喊進來補罵,預先已準備了一付喪臉。福克斯看了他一眼,慢條斯理地說:“酒井,我剛才產生了一個想法,想看看在缺氧的情況下,我們如何可以增加肌肉的收縮力。你可以做這樣一個實驗。”說著就遞給酒井他剛打好的那張紙,接著說:“這是我設想的一個方案,所有的方法都詳細地寫在上麵了。藥品我馬上叫人特快訂購,你今天校正儀器,配一些溶液,明天藥品一到馬上就開始做。”
“那我做的肌肉細胞培養的實驗呢?”顯然沒有料到福克斯會叫他突然轉題,酒井悄悄問道。
“給我停了!做這個,越快越好!”福克斯大聲說。
聽到福克斯喉嚨大了,酒井立刻習慣性地挺直了腰,又差點說一聲“哈依”。
藥品第二天下午才到。福克斯親自把它送到實驗室,要酒井馬上開始做實驗。酒井看看時鍾,下午五點了,但他想到福克斯昨天的訓斥,沒敢表示半點的猶豫,馬上認真準備。福克斯心裏暗暗高興。他把這任務交給酒井真是交對了,唯有日本人才有這種拚搏的精神。
此後一個月中,福克斯像瘋了一樣,不分白天黑夜地盯著酒井要結果。一下班就到實驗室裏來坐著,不到晚上十點不回去。酒井被他逼得幾乎二十小時都泡在實驗室裏。中午啃三明治,晚上吃比薩餅。餅是福克斯買給他的,每天下午送來,整整一個,夠酒井吃整整一個通宵。酒井被福克斯逼得眼睛發直,大便都變成了羊屎一樣,一粒粒地老半天拉不出來。然而福克斯仍嫌他做到太慢,不斷要他加速。日本人心裏直叫苦。叫苦歸叫苦,酒井仍然不得不佩服福克斯的高明,因為每一步實驗的結果,幾乎都和福克斯所預料的一樣。老板畢竟是老板,福克斯有水平!
一個月後,福克斯把酒井的實驗結果寫成一篇精悍的論文,送到一家聲譽極高而又發表快速的雜誌,一周後就被接受了。這時他才把在抽屜裏睡了一個多月的德國科學家的論文拿出來開始評審。因為是德國人寫的,他不無挑剔地大肆攻擊對手的英文,說寫得太粗糙,處處是語法錯誤。另外還對文章的結果,提了二十條意見,寄回了運動生理學雜誌編輯部。
三個星期後,福克斯和酒井的關於缺氧時肌肉收縮的論文發表了,立刻贏來一片讚譽。而德國科學家的文章,七個月後才在運動生理學雜誌上露麵。人們讀了德國人的文章,更佩服福克斯的敏銳和智慧,因為他的重要發現,竟那麽美妙地無可置疑地被德國人證實了。
那年,福克斯又拿到了NIH 的科研資助。這一次人家給了五十萬。福克斯不待月底,額外開恩,帶大家到酒吧喝酒。那天人人都喝醉了,數酒井醉得最厲害,似乎真成了“酒井”,因為他也因為這篇文章出了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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