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滅》(十)
(2004-04-02 18:26:08)
下一個
奉君這麽一提,忘言想起舊事,的確記得奉君是作過這樣的表示的。但是,他並不知道,奉君的心裏另有一層無法言說的目的:如果 靜君嫁出去與忘言另立門戶,那麽她跟忘言見麵相處的機會就大大減少了。她要忘言成為俞家的人,而俞家的人,靜君就不能徹底獨占。 然而,事實又證明,這也隻是徒勞無益的空想而已。除了表功以外,忘言看不出奉君有什麽別的用意。
奉君又說,“唉,說來說去,男人,一家之主,最大的美德不是別的,而是顧家。我們走了,家裏有你,再放心不過了。”
忘言是一聽到頌揚就即刻狼狽的人。他抓耳撓腮,手足無措。“我......何德何能......在廣懋眼裏,我,隻是個廢物罷了。”
“不要提他!”奉君用鄙夷的口氣說,“活到四十歲,我才知道,生活裏許多美好的東西眼睜睜瞧著錯失了......悔亦無用......”
忘言立即岔開。“你們,說個‘走’字,也真不容易呢。”
“他又不管。”奉君沒好氣地說,“虧得老太爺大事小事自己決 斷,還有三個呼風喚雨的阿哥,生意上的事情,一點也不用他插手和操心的。家裏搬不動拖不走的東西,我早就叫人陸續變賣了。房子,
價錢殺得再低,也賣。隻帶細軟和黃金。最要緊的還是黃金。那些紅紙綠紙,有什麽用。”
“是呀。政府用那種花紙來騙老百姓手裏的黃金。”忘言說,“這種政府不亡,沒有天理了。”
“我才不去上那個當呢。隻不過交兌了一小部分,日常開支用用。現在物價一天三變,誰吃得消?”
“我們也是。真把手裏的黃金全部去兌光,一轉眼間就傾家蕩產了。”
“唉,現在的事情,怎麽說呢?”
“你......你們......家,的,那些古董呢?”
“一提古董,真叫人活活氣煞。請行家法眼一看,沒有幾件是真貨。我說過幾千邊了,買進之前,又何妨讓忘言看一看,也放心點,可他就是自以為是......”
忘言笑而不語。以徐廣懋的粗俗無知,哪有不上當之理。這些年來,徐廣懋花了巨資重金,買回來不少廢銅爛鐵,卻自命風雅,張揚炫耀,這是社交圈中誰都知道的事。“這個......也不必怪他。弄古董字畫,看走眼是常有的事......大家都知道張學良六萬元大洋買進 的黃鶴山樵《青汴隱居圖》,就是一幅假貨。”
奉君不做聲了。過了一會,她突然說,“這個......老宅......大哥有什麽打算?”
“什麽?”忘言愕然,“什麽老宅?哪裏的?龍港鎮的還是.... ..?”
“就這個。”奉君說,“就是這個老宅。”
“沒有啊。他沒有提過啊。”
“我在想,共產黨共產黨,什麽叫共產黨?就是要共產。不共產 叫什麽共產黨?看看北麵那些省份,一聲土改,土地統統沒收,房屋 家財統統分光。在城裏,可共的產,不就是工廠商行和房屋嗎?我們 一走,家裏隻剩四個大人三個小孩,這麽大的房子,一定被共掉。與其被人家沒收充公,倒不如趁早脫手是上策。”
“你的意思......是......賣屋?”
“為什麽不?這時候了,又不想走,落進共產黨手掌心裏,這房子還能保得住?”
“這個,大哥好像沒有考慮過嗬。”
“他是早就把擔子撂給你了。你要及早拿個主意才好。,忘言嗬,我是忠言。”
“當然當然,”忘言茫然地說,“這個主意,我怎麽拿?大媽還健在哩。”
“大媽從夫從子從婿,她不會執拗的。”奉君說,“你得拿出眼光和決斷來。”
“不行,”忘言說,“我不便做這個主。我若主張賣屋,不是正好叫人說一句俞家進了敗家內賊?”
“看你酸的!”奉君說,“還在講究這個那個!現在這時節,倒要拿出大氣魄大手筆來才行。婆婆媽媽,就壞事了。老宅賣掉,租個夠住的房子,錢在自己袋裏,誰知道你有多少?”
忘言大費躊躇,不知如何作答。
“靜君說過什麽沒有?看她風風火火,儼然像個大人物樣的忙進 忙出......”
“她......好象也沒有想到......”
“這就是了!我早說這二丫頭不過是個繡花枕頭,”奉君嘴角露出一絲淺笑,“到了生死存亡的大關頭,卻還像蒙在鼓裏似的......阿哥阿姐疼你寵你,把你當做心肝寶貝,可你自己在社會上算是個有頭有麵的人物了,共產黨也能把你當作乳臭未幹的小妮子來寬諒?.. ....唉!什麽叫糊塗?忘言,你是明事理的,怎麽跟二丫頭做了夫妻 ,竟昏愚到了這般地步?”
奉君一頓搶白,把忘言說得啞口無言。他更沒想到在奉君眼裏,靜君竟是如此的不濟。
“眼下這時節......”過了好一會,忘言才緩緩說,“誰......會吃進這大房子?”
“看錯風水的傻瓜上海灘上有的是,”奉君中氣十足地說,“有些地方還在大興土木呢。貪便宜的人眼看現在市麵一落千丈,就想撈一把。沒聽說程麻皮最近又買進幾幢豪宅嗎?一百多根大條子造價的新房子,以三十幾根條子吃進,他實惠得不得了哩。”
忘言像是被打動了。他思忖良久,說,“生意經我是不懂。這種知識,比起你來,我就不知差哪裏去了。你說的是有道理的。”
“有些人《東周列國誌》、《三國演義》看得太多了,總以為地皮房產,水淹不掉風刮不走賊偷不去,朝代殺來殺去幾十年變幾變,房產地皮永遠在那個地方,地契房契傳子傳孫。他們不知道,共產黨
一來,什麽都不是自己的了。”
“你看得比我深刻。”
“我們不必比來比去。你也不用這麽說。”奉君說,“及早拿主意,即刻就實行。共產黨過長江,總要個一年半載才過得來。”
過了一會,忘言說,“你又何不直接跟大哥說?”
“我們跟他......將來隔海望鄉,閑聊兒時,有的是時間有的是機會。房子在上海,住在裏麵的是你們。”
“可是,主權......我姓程,我是沒有名份的。總要佐伯決定才 好。”
“當初,老爹過世,實際上俞家根本沒有析產。幾個女兒,各人 一份陪嫁,別的什麽也沒有拿過。你跟二丫頭的婚事拖到老爹過身之後,你進俞家門,陪嫁的事提都沒提。大哥是獨子,財產全在他手裏 ;他東飄西流,也就是二丫頭一手總管著。這些,你可能不清楚,我是清楚的。”
“我想,佐伯和靜君必定是清楚的。田地和房產方麵的事,我可從來不經心,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倒底有多少。奉君你想想,以我的身份處境,我一句口也開不得的。”
“當然。我知道你謀道不謀食,不會花心思盤算俞家的財產和過問收入狀況。但是,一句話,俞家的全部財產,都在大哥和二丫頭手裏。這一點你總不能否認吧。”
“我否認做什麽?”忘言苦笑著說,“我不論從前靠父母,後來靠自己,近年靠俞家,都不過一天三餐茶飯,賺的這份薪水,也夠我 吃了......”
“唉,不跟你說這些了!”奉君一笑,“都快生離死別了,不說些別的,倒來算什麽夥食賬似的,怪難聽的。賣房子的事是我提的,三妹四妹也都沒有異議。你跟大哥兩個男人家合計合計吧。我們做妹
子的,總是聽你們的。”
聽到這裏,忘言豁然開朗。“你的意思是,要把家產分一分?”
“讀書人就是死鑽牛角尖!”奉君笑著說,“我沒有這樣說。本來好端端一個家,說散就要散了。我跟夫家逃難,大哥總不能看著我赤條條一個人到異鄉客地讓夫家小看吧。”
“我對他講,”忘言說著,又急忙加一句,“把你的意思轉告給他。”
“這是應該由他主動念及顧及的。等到變成了我們的意思,便沒有意思了。”
“是的是的。”
“這房子,我看三、四十條大條子總是值的。你們瞧著辦吧。賣掉以後,幾個妹子,全靠大哥照顧了。我是醜話說在前頭,舍命奪路,禮義廉恥都顧不上了。”
“其實,你大可不必對我講的......我又不是老娘舅,說得上什麽閑話。”
“不,忘言,你心地最正,我們姐妹信你敬你。若是沒有頭腦沒有心肝,老娘舅又有什麽用!”
正說話間,佐伯和廣懋邊談邊推門進來。廣懋脅下挾著一大捆卷軸,嘴裏銜著一根粗大的雪茄。
“把菸扔掉,”奉君站起,走到廣懋麵前,伸手把他嘴裏的雪茄摘下。“忘言最怕煙氣,你怎麽抽到他書房裏來了?”
“喔,有罪有罪,”廣懋說著,向忘言稽首,又對著朝外走的奉君喊道,“把它撳滅了替我藏起來。這古巴雪茄,就是當年羅斯福送給邱吉爾的那一種,道地的哈瓦那貨,值幾英鎊一根呢。”
“看你還沒有落難,就敗兆成這個樣子,”奉君在門廊裏把那根剛點燃的雪茄朝花瓶的水裏一浸,又“噗”地一聲扔進一個青瓷痰盂 裏,“香煙屁股也當做寶!”
廣懋苦笑著對忘言說,“二丫頭不會對你這樣彈眼碌睛吧。”
“我不抽煙。”忘言說。
佐伯和廣懋相視大笑。廣懋說,“我說嘛,我的這位連襟真就有點大智若愚。這模樣很討女人喜歡呢。”
“不見得,”忘言回敬道,“以事實而言,女人看來更喜歡大愚若智的一類人物。”
佐伯又大笑。
“厲害!厲害!”廣懋笑著說,“不要說筆頭,連嘴皮我也鬥不過你。”
佐伯說,“忘言嘴皮是不行的,厲害的是筆頭。當年他右戰梁秋郎左戰周起應,左右開弓,愈戰愈勇。但論鬥嘴,卻敗在邱仁傑手裏。”
“我倒不解,”廣懋朝著忘言說,“那,你又是什麽立場?右你要聲討,左你又要批判,豈非兩邊得罪,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了嗎?這又是何苦來?”
“思想認識方麵的事,很難一言以蔽,”忘言認真地說,“那時嘛,也隻是年少氣盛罷了。現在想來,虛妄得很。那種文章,早不寫了。”
“我倒要討教討教,你究竟相信什麽?你不信神佛,不拜祖宗,既不承認上帝造人,又說進化論未必是絕對真理;你反對共產黨革命 ,又討厭國民黨政府......我實在弄不懂你!”
“說直了,我反對的是偏激和極端。”忘言回答道,“偏激和極 端可以鼓動情緒,但不能澄清理性。文明發展社會進步,畢竟要靠理性而不是衝動。衝動帶來的隻是禍害。”
廣懋撫摩著禿得隻剩一圈頭發的頂顱,“別跟我來深奧的。”他說,“我這個六斤四兩裏裝不進理論。不談這個了吧。”
“你這一副‘三牲’,”佐伯笑著說,“八斤六兩還不止呢。”
徐廣懋比佐伯和忘言年長二歲,已經四十有五了。他身材中等偏高,肚子挺起,看上去顯得圓墩,實際上是不矮的。漿熨得筆挺的白 襯衫外加一件深藏青嵌線嗶嘰西裝背心,同料同色的西裝褲子用一副背帶吊著。襯衫袖管上的鑲寶金鈕扣與他手指上的一枚白金鑽石結婚戒指相互映照,閃閃發亮。拷花的黑皮鞋上麵套著一副深咖啡鞋套,這是防止鞋油汙染褲管的一種飾件。這種玩藝兒不久之後就絕跡難見了。
廣懋把卷軸放在書桌上。“這幾件東西,是我的收藏中的珍品。想來想去,攜帶不便,還是出手換錢為妥。”他隨手抽出一個最長的卷子,隻見標簽上寫著《巨然絹本秋山煙雨圖》。他解開繩結,佐伯
執住軸端,他拉著頂端的掛索後退著把圖卷展開。
畫幅不大,三尺長兩尺寬的樣子,裱頭上的題跋密密麻麻,著實不少。
畫麵一片漆黑,山巒和樹木模糊蒙混,依稀難辨。
巨然是元代名家,真跡流傳下來的不多,尤其是絹本比紙本易於 脆損,曆經八九百年,畫麵煙潮風曬,蟲 蛀斑隨處可見。佐伯和忘言默默打量著畫麵,廣懋觀察著兩人的表情。
忘言轉身從抽屜裏拿出一個單柄放大鏡,俯身觀看題跋的文字和印章。“唔,董其昌,文徵明,翁方綱......名家題跋不少......”
“花了你多少錢?”佐伯問。
“兩千塊銀洋,”廣懋說著,目不轉睛地看著佐伯,然後又看忘言。忘言佝著身子,廣懋看不到忘言的臉,便俯身側首去看忘言。實際上,這幅畫他是以一千塊銀元買進的。
“怎麽樣?”他問忘言,又看佐伯。
“假的。”忘言斷然道,“我可以肯定。”
“什麽?假的?”廣懋悲聲叫道,“怎麽會呢?我請好幾個行家鑒定過的。”
“誰?”忘言問。“上海灘上的鑒賞收藏名家,我沒有一個不清楚的。龐萊臣?張大千?錢鏡塘?吳湖帆?謝稚柳?張璁玉?錢君陶?哪怕是劉定之、榮寶齋等店的裱畫師傅,其中任何一個人說這幅畫是真的,我就服輸。”
“不是,都不是,”廣懋眨著腫腫的水泡眼說,“不是這些人。我就不信除了這些人,就沒有一個識貨的?”
“那倒也不是。上海灘地大人多,隱姓埋名的高人真人有的是。 ”忘言說。
“你憑什麽說它是假的?”
“巨然的作品,傳世的本就不多。一個年代久,一個絹本畫,汙煙黃斷裂蛀損不可避免,即使真跡,也早麵目全非了,所以,這類東西,最容易造假,也最賣得出價錢。”
“你還沒有講出關鍵來。”
“我也是門外漢--”
“那你充什麽內行!”廣懋氣呼呼地想把畫卷回去。
“你聽我說,廣懋。我不是行家,所以不從絹質紙質去判斷年代 ,也不從印章文字和題跋內容去查找破綻。行家都從這些方麵入手。張璁玉隨身帶一個盒子,裏麵裝著許許多多曆朝曆代的紙品絹品的樣本和許多名家真跡殘片上的印章,來對比和判別。另外,一本中國美術史就裝在他的頭腦裏,題款文字上年月、地點,以及落款稱謂上有任何錯誤,他一看就知。我看這幅畫上,董其昌、文徵明、翁潭溪等人的題識,文、字都很拙劣,明顯都是偽造。再察看布局筆劃,也不象大家手筆......”
“但是,我還是不會全聽你的,”廣懋一肚子不服氣地卷起畫軸,又加了一句,“憑你這個不打自招的‘門外漢’天花亂墜地說一通,我的兩千大洋就變廢紙了不成?”
佐伯和忘言都笑了,廣懋也跟著笑起來。
“忘言的眼力還是可以的,”佐伯說,“就讓忘言拿去請張璁玉 再看一看,如何?”
“還有好多哩,看完再說。”廣懋說,“反正,我妹夫至少不會欺騙我吧。是不是?”說著,他在忘言的肩膀上輕捶一拳。
忘言是不習慣這種動作的,他有點悻然,“我隻是個人愚見。一 件名家作品,當然要請專家反複鑒定。一真一假,出入大得很哩。真 的,這件東西三千銀洋也值;假的,這種又髒又黑的爛布舊紙,白送也沒人要。”
廣懋想提“廢銅爛鐵”的事,但話到嘴邊,又被他咽了下去。
接著,一幅任伯年的《屈子行吟圖》,一幅陳洪綬《羅漢對奕圖》,一幅仇十洲《荷塘出浴圖》,忘言認為都是假的。看到徐青藤的一幅《草蟲圖》時,忘言摸著下巴說,“這畫有意思了。”他指指畫
麵上的一隻躍然欲起的紡織娘說,“看這蟲子,生機盎然,筆力矯健,敷色也正確逼真。還有,那幾句題頭,文與字都好。”
“真的了羅?”廣懋迫不及待地問。
“看來像是真跡。”
“可是,我那本家文長先生的東西,值不了幾個錢。”廣懋泄氣地說。
“倒也不然。好的作品,自有賞玩價值,管它值錢不值錢。”
接著又展開一幅惲南田的《秋果圖》,畫麵上一個碩大無朋對半剖開的石榴,一顆顆深紫紅的籽實猶如寶石,燦然生光。
“好畫!”佐伯忍不住讚歎道,“都說惲南田的牡丹好,我卻不喜歡牡丹。”
“這件是上品,”忘言滿臉欣喜之色,“美術作品,無非是再現自然。畫家對大自然生命力的體現有了切實感覺,然後用純熟的技巧將之再現,才是傑出的藝術作品。看作品,看的就是生命力。這件我也喜歡。”
“佐伯說它好,你就跟著發揮,”廣懋瞅著忘言說,“看看仔細!也許還是假的?”
“廣懋你別別氣,忘言是認認真真的。”佐伯說。
“你們倆都高明,我一個人是戇徒。”接下去,又看一幅鄭板橋《風竹圖》,假的。另外一幅新羅山人《群鵲圖》,倒是真的。還有一幅八大山人《青山獨歸圖》,假的;一幅高其佩手指畫《野渡橫舟圖》,真的。
忘言收起畫卷。“我的判斷,做不得數。弟兄之間,隨便說說而已。”
“聽你這樣講,”廣懋大失所望,“這一大堆東西,換不到幾個錢嘍?”
“行情我不懂。”忘言說,“也許別人的看法跟我不一樣也未可知。反正,試試看。我的看法我不會對外人說。”
“那麽,折幾個錢,你收進,好不好?我一客不煩二主了。”
忘言不解地眼巴巴瞧著廣懋。
“聽不懂?”廣懋沒好氣地說,“不管它是真是假,你說個價, 這一大堆東西就歸你了。我忙得團團轉的,哪有功夫去跟人家磨?”
“我......我......”
“你又不是光靠吃粉筆灰謀生,”廣懋含意深長地說,“你想告訴我你窮光蛋沒錢?”
“我......我......”
“你看你,一副大智若愚的腔調又出來了。”
佐伯說,“這樣,廣懋。東西,先留這裏。明天我去托人出手。錢,先算給你也無所謂。你要多少?”
“我總共花了不下三根大條子呢。”
“誰叫你狗肉當驢肉買進,”忘言說,“你給我三根大條子,明天我替你裝一車子回來。”
“這話就不好聽了,”廣懋的臉拉長了,“你不是說不懂行情嗎?”
“好,廣懋,三根大條子你是休想。”佐伯說,“依我看,五兩小黃魚,要就要,不要你就挾回去吧。來,我替你捆紮。”
“別,別,”廣懋伸出一手按在畫卷上,“東西留著,收據不要 。自家人嘛。讓我想一想,明天給你回話。不過,如果成交的話,我是要實打實的黃貨,現交現訖的。親兄弟,明算賬。”
“怕我賴賬?”
“不怕,不怕。我們生意人出身,交易是交易,交情是交情。”
“是誰替你出的好主意,把這堆東西拿來塞給我?”忘言帶著無奈的笑意說。
“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廣懋說,“與其給不識貨的洋盤騙去,還不如留給你這個雅人賞玩。要不是國亡家破,落荒逃難,這些稀世之寶,價值隻會一年年一代代上漲,我會叫你們這兩個拆白黨硬敲了去?”
廣懋的這一番死不要臉狗屁不通的話,把大家都惹笑了。
這時,奉君推門進來,“談過癮了沒有?瞧你們樂的。小孩都睡著了。走吧。”
佐伯和忘言把廣懋一家送了出去,回書房後,忘言把奉君的意思 對佐伯說了。
“不賣。將來,沒收就沒收。祖屋在你、我手裏,絕不變賣。” 佐伯斬釘截鐵地說。
“奉君的意思--”
“我懂。”佐伯說,“其實,剛才,我已經給了她和蘊君乃君一大筆錢了,給的都是黃貨。都怪我當時沒有把話講清楚。你也知道,我最怕手足之間講那種傷感情的難聽話。卻不料給了這精靈古怪的大丫頭一個可乘之機,把那些錢當成了外快;還要拐彎抹角地來分祖產。罷罷罷,連這些畫,我私下再給她一筆,就算了斷。唉,姐妹手足也像同林鳥似的,大難將臨,都拚命隻顧自己扒進了。二丫頭和五丫頭該得的,還有大媽的養老,我都會留夠的,我交代給二丫頭,不跟你多羅唆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