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心人》發表於1925年，是艾略特的傑作之一，現代詩歌史上著名篇章。這首詩裏有若幹廣為引用的詩句，例如：“沒有形式的形狀，沒有色彩的色調，/ 癱瘓了的力量，沒有行動的姿勢”等等，尤其是結尾處的“世界就是以這種方式終結 / 不是聲轟鳴，而是聲嗚咽”。
（T.S. Eliot, 1888 - 1965）
空心人
（美/英）T.S. 艾略特
舒嘯 譯
庫爾茲大人 - 他死啦。
給老蓋伊一個便士吧。
I
我們是空心人
我們是填充的人
傾倚在一起
腦袋裏填滿稻草。唉！
當我們在一起低語
我們幹燥了的聲音
悄聲而沒有意義
就像幹草中的風
或是在我們幹燥的酒窖
耗子的腳爪踩上碎玻璃
沒有形式的形狀，沒有色彩的色調，
癱瘓了的力量，沒有行動的姿勢；
那些目不斜視，已然跨進
死亡的另一王國的人
要是記得我們 - 不會把我們
記成迷失而狂暴的靈魂
而僅僅是空心人
填充的人。
II
我不敢在夢中遇到的那些眼睛
在死亡的夢幻王國
它們不會出現：
那裏，眼睛是
映在殘破柱子上的陽光
那裏，是一株搖擺的樹
而聲音是
在風的歌唱中
比一顆漸黯的星
更加遙遠更加肅穆。
不要讓我更加接近
在死亡的夢幻王國
讓我也穿上
這樣精心的偽裝
耗子外套，烏鴉皮，十字架杆
在田野間
隨風而動
不要更加接近 -
不是在暮光的王國裏
最後的會麵
III
這是死亡的地盤
這是仙人掌的地盤
在這裏，豎起了石頭的偶像
在漸黯星星的閃爍之下
一隻死者手掌的祈禱
在這裏，由偶像接納。
在死亡的另一王國
可否就像這樣
獨自蘇醒
就在我們懷著溫馨
正在顫抖的時刻
本來該親吻的嘴唇
對著碎石念出禱文。
IV
眼睛不在此處
此處沒有眼睛
在這個垂死星星的山穀
在這個空蕪的山穀
我們喪失的王國這破碎的下顎
在這最後的會麵之地
我們摸索到一起
回避交談
匯聚在河水漲滿的岸邊
一無所見，除非
眼睛重又出現
如同永恒的星辰
死亡的暮光王國的
重瓣玫瑰
這希望隻屬於
空空的人。
V
我們這兒圍著刺兒梨繞圈圈
刺兒梨刺兒梨
我們這兒圍著刺兒梨繞圈圈
在一大早五點。
在理念
與現實之間
在作為
與行動之間
落下陰影
因為歸你的是王國
在孕育
與創造之間
在情感
與回應之間
落下陰影
人生是很漫長
在欲望
與抽搐之間
在潛力
與存在之間
在本質
與降臨之間
落下陰影
因為歸你的是王國
因為歸你的是
人生是
因為歸你的是這
世界就是以這種方式終結
世界就是以這種方式終結
世界就是以這種方式終結
不是聲轟鳴，而是聲嗚咽。
譯記：
艾略特在這首著名詩作中描述了現代社會中的“我們”：一群冥河岸上的稻草人，雖然整天嘴上重複著一些宗教教條，其實內心空虛，沒有真正的信仰與道德觀念，無法抵達救贖的彼岸。
-- 題詞 --
題詞第一句來自英國作家約瑟夫·康拉德（Joseph Conrad， 1857 - 1924）在1899年完成的名著《黑暗的心》（“Heart of Darkness”）。小說的主人公庫爾茲是白人殖民者和西方文明的一個典型代表，堅定地要以“現代文明”為非洲“啟蒙”，終至貪婪、殘忍的殖民暴君。
題詞第二句中的“老蓋伊”指蓋伊·福克斯（Guy Fawkes，1570年4月13日－1606年1月31日），英格蘭天主教會信徒，參與了試圖炸毀國會大廈、殺掉英王詹姆士一世的“火藥陰謀”，於1605年11月5日失敗被捕，受盡酷刑後，被判以“吊、剖、分屍死刑”，在實施吊刑中途即死去。蓋伊·福克斯從此成為陰謀反叛的代名詞。每年的11月5日也在英國成了傳統節日，稱為“篝火之夜”（Bonfire Night），或“蓋伊·福克斯之夜”。是夜，人們燃起篝火，燃放焰火，並焚燒蓋伊·福克斯形象的假人（空心人）。孩子們則常說著“給老蓋伊一個便士吧”向路人索要零錢。
I
詩人先一語道出：我們是空心的、填充了的人，歪斜地聚在一起。這裏的“傾倚”既表達了我們的無力，也可以是祈禱的姿態。我們的腦袋裏沒有會思考的頭腦，而是填充著稻草。我們低聲祈禱著，聲音已經變得幹燥、越來越弱，是因為本來節缺乏力量，而又一直不停地在祈禱。隨後，詩人用兩個形象來比喻我們衰弱而毫無意義的聲音：幹草中的風和幹燥的酒窖裏耗子踩在碎玻璃上的腳爪。詩人還特地強調了兩個形象中的幹燥環境。水是生命之源，幹燥則少卻了生命力。
接下來一節兩行中，四個有些自相矛盾的詞組，盡寫了空虛、荒謬、無力的狀態，廣為後人引用。形式是對形狀的抽象與描述，“沒有形式的形狀”是一堆軟塌缺少了本質的物體。“沒有色彩的色調”隻是或深或淺的影子，毫無生氣。“癱瘓了的力量”要比本來就沒有力量更加無奈而可悲。一個沒有動態的姿勢僵死無力。
第一部分最後一節引入了與我們不同的人。“目不斜視”意味著那些是有明確道德標準的人們。他們進入了天堂（即“死亡的另一王國”）。在他們眼裏，我們甚至沒有資格被當作迷失或狂暴的靈魂，而僅僅是空虛的空心人。
II
斷柱象征著文化的沒落與殘破，更“都付與蒼煙落照”。
“耗子外套，烏鴉皮，十字架杆”是在描述稻草人。其中“十字架杆”為雙關語，既是麥田裏支起稻草人的木架，也指基督教的十字架。
我們寧願充當稻草人。
III
我們生活在死氣沉沉、幹涸荒寂的地方。“仙人掌的地盤”是一片幹涸荒寂的景象。
“本來該親吻的嘴唇 / 對著碎石念出禱文。”我們的嘴唇，本來應該是去相互溝通、去表達愛意的，現在卻被用來對著破碎的信仰祈禱。也可以理解為，缺乏相互之間的理解與愛，使得我們去膜拜虛假的神祇。
IV
我們的文化、我們的社會淺薄、空洞，沒有遠見，沒有眼光。“破碎的下顎”既是在形容這空蕪山穀的形狀，也是指無法交流。
在這絕望之中，我們摸索到最後的聚集之地，即冥河岸邊。
我們一無所見，希望著重見光明。然而我們期盼的並不是自己的“眼睛”，而是引路的明星。詩人指出，這種希望是隻有空虛的人們才會有的希望。
玫瑰在諸多神話與宗教中有著象征意義。但丁《神曲·天堂篇》第32章中，若幹重要的“希伯來女性們”隨一瓣又一瓣（di foglia in foglia）玫瑰出現。
V
艾略特把“篡改”了的兒歌與宗教儀式並論，來指出後者的空虛荒謬。
第五部分的第一節與最後一節均來自兒歌《Here We Go Round the Mulberry Bush》（我們圍著桑樹叢轉圈圈）：
Here we go round the mulberry bush,
The mulberry bush, the mulberry bush.
Here we go round the mulberry bush
On a cold and frosty morning.
詩人以刺兒梨（即仙人掌）代替桑樹，承接著第三節中所說的“這是仙人掌的地盤”，也使兒歌中的這個畫麵更顯荒唐；把時間具體到早晨五點，指我們心事恍惚，不能入眠。
第五部分的第二至第五節模仿了教堂禮拜時牧師與教徒們念誦主禱文。而禱文的主要內容應是源於莎士比亞《裘力斯·凱撒》第二場第一幕中勃魯托斯的獨白（朱生豪譯）：
Between the acting of a dreadful thing
And the first motion, all the interim is
Like a phantasma or a hideous dream.
“在計劃一件危險的行動和開始行動之間的一段時間裏，一個人就好像置身於一場可怕的噩夢之中，遍曆種種的幻象。”
第四節中的“抽搐”指性高潮。“降臨”指基督到地獄宣布戰勝魔鬼取得勝利，或是靈魂降臨進入身體。
最後一節是源於《Here We Go Round the Mulberry Bush》的中間幾節：
This is the way we wash our face,
Wash our face, wash our face.
This is the way we wash our face
On a cold and frosty morning.
“我們就是這樣洗洗臉”。 後麵還有“comb our hair”（梳頭）， “brush our teeth”（刷牙）， “put on our cloth”（穿衣）等等。
最後一節中斷了前麵一節中的主禱文，換言之，世界就是在有氣無力嗚咽般的祈禱中結束。
Eliot 原詩：
The Hollow Men
Mistah Kurtz-he dead
A penny for the Old Guy
I
We are the hollow men
We are the stuffed men
Leaning together
Headpiece filled with straw. Alas!
Our dried voices, when
We whisper together
Are quiet and meaningless
As wind in dry grass
Or rats' feet over broken glass
In our dry cellar
Shape without form, shade without colour,
Paralysed force, gesture without motion;
Those who have crossed
With direct eyes, to death's other Kingdom
Remember us-if at all-not as lost
Violent souls, but only
As the hollow men
The stuffed men.
II
Eyes I dare not meet in dreams
In death's dream kingdom
These do not appear:
There, the eyes are
Sunlight on a broken column
There, is a tree swinging
And voices are
In the wind's singing
More distant and more solemn
Than a fading star.
Let me be no nearer
In death's dream kingdom
Let me also wear
Such deliberate disguises
Rat's coat, crowskin, crossed staves
In a field
Behaving as the wind behaves
No nearer-
Not that final meeting
In the twilight kingdom
III
This is the dead land
This is cactus land
Here the stone images
Are raised, here they receive
The supplication of a dead man's hand
Under the twinkle of a fading star.
Is it like this
In death's other kingdom
Waking alone
At the hour when we are
Trembling with tenderness
Lips that would kiss
Form prayers to broken stone.
IV
The eyes are not here
There are no eyes here
In this valley of dying stars
In this hollow valley
This broken jaw of our lost kingdoms
In this last of meeting places
We grope together
And avoid speech
Gathered on this beach of the tumid river
Sightless, unless
The eyes reappear
As the perpetual star
Multifoliate rose
Of death's twilight kingdom
The hope only
Of empty men.
V
Here we go round the prickly pear
Prickly pear prickly pear
Here we go round the prickly pear
At five o'clock in the morning.
Between the idea
And the reality
Between the motion
And the act
Falls the Shadow
For Thine is the Kingdom
Between the conception
And the creation
Between the emotion
And the response
Falls the Shadow
Life is very long
Between the desire
And the spasm
Between the potency
And the existence
Between the essence
And the descent
Falls the Shadow
For Thine is the Kingdom
For Thine is
Life is
For Thine is the
This is the way the world ends
This is the way the world ends
This is the way the world ends
Not with a bang but a whimp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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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文詩歌選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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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特曼（Whitman）《哦，生命啊！》（-- 紀念 Robin Williams)
艾略特（T.S.Eliot）《J·阿爾弗雷德·普魯弗洛克的情歌》
狄蘭·托馬斯（Dylan Thomas）《死亡也不會占得上風》
狄蘭·托馬斯（Dylan Thomas）《不要溫和地步入那永恒的黑夜》
比利·柯林斯（Billy Collins）《致我最愛的17歲高中女孩》
遵老同學獨舞先生命，玩笑譯“Someone Like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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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走過場的祈禱，的確是無力的嗚咽……
那些走過場的祈禱，的確是無力的嗚咽……
那些走過場的祈禱，的確是無力的嗚咽……
祝大家新春安康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