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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念仙之心葬(第七章)

(2017-03-11 09:58:36) 下一個

  十年之前,蠡湖的月光依舊朦朧。十六歲的少女坐在一葉扁舟之中,將手探入水中的月亮,向上撩撥起,帶起了一串銀色月光。在光華籠罩之下,他的身影,如同月光一樣輕盈灑落在船頭。細長白皙的手,輕輕攏住了少女冰冷潮濕的手,一起被攏住的,還有滿湖麵微微蕩漾的月光和少女一顆砰然跳動的心。

  一切,如同本來就該那樣發生似的,平平淡淡,就像他們從上輩子就說好的約定。但她和他,終究都是沒有前世來生的人。所以一切都是水中月,鏡中花。

  他輕輕向上一拉,將少女的身體從扁舟中拉了起來。他的目光是那麽的溫柔,嘴角掛著淡淡的微笑:“你都已經長這麽高了。”

  少女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三年來,在每一個有夢的夜裏,他的身影都如約般出現在夢中,給她講解所不明白的法術。少女不知道那一切是不是她的臆想,還是每晚,他都真的來過。夢裏,她曾鼓起勇氣擁抱過他,而他並沒有拒絕。但夢裏相擁的感覺,他的身體比月光還涼。

  如今,他就那麽真實的站在少女的麵前。少女知道,這一切不是夢,她很想投入白衣男子的懷裏,就如同夢中無數次擁抱過的那樣。但她卻膽怯了,手被他攏在他的手中,心跳是如此劇烈,身體卻一動也不敢動。

  她怯怯輕聲問道:“你是來接我走的嗎?”

  在夢裏,她曾無數次問過他這個問題,他卻總笑而不答。

  少女心情緊張得等待著白衣男子的回答。

  他卻淡淡一笑:“用不了多久,我就會接你走。但在這之前,我要你幫我做件事。”

  少女抬起了頭,和他溫柔的目光對視。他比她所見過任何一尊拈花微笑的佛都要親切。

  少女臉上一紅,不由低垂下頭,輕輕問道:“之後,你就會接我走嗎?”

  他輕輕點了點頭:“等你做完那件事情之後,我就帶你走,再也不會讓你離開我的身旁。”

  少女鬆了一口氣,舒心笑了起來。

  而當時,她所不知道的是,白衣男子要她做的事情,是放火燒了九焰山曆代掌門人嘔心瀝血收羅的萬卷古書。整整一座宏偉的藏書堂,就毀在一炬之下,連同被燒死的,還有藏書堂中深夜苦讀的十餘個同門師兄弟。

 

  往事如煙似夢,轉眼飛灰湮滅。

  今夜依舊月光朦朧,突然蠡湖中央水波轉動了起來,如同有人用了一根巨大的漿,將整池的水都攪拌了起來。一道深藍色的光芒,如同天上墜落的星辰,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墜入了漩渦中央。

  隨即一道衝天光焰,從湖底筆直射向漫漫星空。

  哪怕心境如抄書人,也為眼前的情景咋舌。果然叫莫予的少年,有不平凡的身手。當年資曆最深的大師兄,也絕對做不到如此十分之一。

  緊接著,其他人一個接一個把他們身上的法器投入了光焰之中。每投入一個,藍色的光焰就往上升起一層。一切真的如同夢幻一般,讓抄書人心生奇怪的是:有兩三個人的法器,投入藍色光焰之中後,泛起了一層淡淡紅光。

  她的心中一震,他們莫非不是同門中人?否則法器投入光焰之中,為什麽會泛紅光?雖然隻是微微一閃,很快被藍色吞沒。莫非她的眼睛,在暗夜中靜默了十年,已經出現了幻覺?

  抄書人朝領頭的少年莫予看過去,正好對視上他投射過來的目光。隻稍一接觸,抄書人馬上就轉開了視線。她已經不習慣和任何生物對視,暗夜中,她習慣了隻有自己的目光。

  所有人的法器都已經投入了光焰之中,隻等著抄書人了。她沒有辦法,隻能從懷中掏出她的法器,那是一隻花麵皮鼓。她用手指輕輕滑過鼓麵上寫有的幾個字,字跡蒼勁有力。她心神有些恍惚,伸手一拋,皮鼓已然落入了藍色光焰之中。哪知並沒有所期待的藍色光焰升起,反而法器一入光焰,馬上就被反彈了出來。

  力道是如此之大,天地間響起了一聲巨雷。花麵皮鼓如同流星般,反彈出來之後,在天空劃了一道銀色亮光,墜入遠處的湖中。原本被攪起的湖水,漸漸平息了下去,藍色光焰慢慢消失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抄書人更是呆若木雞,她還是搞砸了一切。眾人竭盡全力,好不容易架起的光焰,就這樣被她硬生生給熄滅了。

  她在心中低歎一聲:“我果然是害群之馬。”

  抄書人再一次成了罪人,本來這群少年是有希望奪得彩頭的。領頭的少年莫予,本來就是同輩中最為佼佼者。聽聞新任掌門人稱,他是千年難遇的奇才。

  隻可惜,奇才好不容易架起的通天光焰,被一個剛剛釋放出來的千古罪人給澆滅了。

  所有人默默召喚回自己的法寶,冷冷看了抄書人一眼,都各自散了。如果不是因為心中對抄書人有所忌憚,他們會毫不吝嗇惡言相向,埋怨或者謾罵。九焰山一直流傳有關抄書人的傳說,被罰關二十年禁閉的人,是開山立派以來第一人。倘若她不是十惡不赦,對於一個花季少女,老掌門人如何能夠做得出幽閉二十年的懲罰。所以他們路過抄書人的時候,都像事先說好了似的,一聲不吭默默離開。

  抄書人默默低下了頭,當年她是由伏若贏親自帶上九焰山拜師學藝。山上一眾同門,上自掌門人下至剛入門的無知稚童,對她的背景來曆都有所忌憚。雖非刻意,卻無心在她和眾同門之間壘起了一層隔牆。隻有她的師傅,如今的新任掌門人言不拘,對她的資質和才識頗為賞識。老掌門人做出禁閉二十年的重罰時,言不拘一直頗有微詞,但無奈不敢對抗老掌門人的權威。此次老道仙逝,他接任掌門人,第一時間頒發特赦令,將抄書人提前了十年放了出來。

  如今再一次成為同門眼中的公敵,抄書人再一次真的希望自己沒有從山腹禁閉處走出來。

  蠡湖漸漸安靜了下來。抄書人看著空空蕩蕩的蠡湖,依舊搖曳的隻有湖麵月光。她不知道被反彈出來的法器墜落何處,心中更沒有信心,能夠將它召喚回來。她本來想放棄法器,就讓它沉在湖底好了。可惜在欲舍棄的瞬間,她的心還是猶豫了:“果然我還是戀舊的人,它雖然不堪,但畢竟是十年前唯一留下的東西了。”

  她站在湖邊,目光輕緩掃過湖麵。突然對準一個方向揚起手,向湖中做了一個拂水撩撥的動作,隱隱感覺到了法器對她召喚的呼應。等到確定之後,她的手猛然向上拂起,一道銀色光芒衝破湖麵。她再一收手,法器已然回到她的手裏。十年來,不知道多少次擊彈摩挲過這隻花麵皮鼓,上麵的花紋早已泛黃暗淡。如今鼓麵上新開了一道細小的裂縫,想必剛才那震天響雷,就是這道裂縫造成的。

  “我對它不離,它也必對我不棄。”

  她緊緊將花鼓抱入懷中,無端想起當年,她也是以這樣的手法撩撥起了一池的月光。那時收入她手中的,是他的手。

  不離不棄,曾是誓言嗎?

  她身形飛掠,向湖中飛去,離岸邊不遠有一處石台,連接石台的幾級石階,半隱半沒在水中。

  她的雙腳落在最靠近水麵的石階上,慢慢坐到了石階上,卷起衣裙,脫去鞋襪,將蒼白的雙腿慢慢浸入水中。

  水中的月亮,被微風攪碎了,片片蕩漾,散開了又聚攏了。

  夜,真的很涼很涼。

  月漸西斜。水漸漸漫上了她的膝蓋,慢慢的,淹沒了她所坐的階梯,並以越來越快的速度上漲。她的懷中依舊抱著已經破了麵的皮鼓,無神注視著早已被月光遺棄了的湖麵。

  當年師傅說過,每個人都可以選擇一樣自己信任的東西,作為終身伴隨的法器。對待法器,隻要你不離,它也會不棄。你在它在,它在你在。

  當年的少女非常迷茫,根本不知道要選什麽。似乎區區一件法器,就如立了誓言定了終身似的。

  為了這件法器,她整整尋思了三日。直到那夜,蠡湖泛舟,白衣仙人抓住了少女的手,將一隻花麵皮鼓捧到她的麵前。那夜本是元宵花燈,他在夜市中看到了那隻花麵皮鼓,並在上麵親手寫下: 不離不棄。

  往事如煙似夢,轉眼飛灰湮滅。

  今晨,將是數十年一遇的最大一次漲潮,浪潮之猛,足可將千斤巨牛卷入水中。抄書人在等待這個時刻,她想,當通往山腹之中地下幽閉室的大門被打開時,那刻或許就已經宣判了她的死刑。

  此時湖麵微波蕩漾,四周寂靜無聲。抄書人的心中,卻是起伏不定:“如果知道出來之後,一切會是這個樣子,我寧可一直呆在山腹之中永不出來。但如果不出來,又怎會知道一切早已物非人也非?

  “曾多麽想再看他一眼,如今看到了。透過層層的人群,越過十年光陰,他依舊白衣勝雪。他沒有食言,果然在我走出禁閉室時,他如期來到了九焰山。但他到底是來悼念仙逝的老道,還是來恭賀新任掌門人接位。

  “又或者,他隻是來問我,當年交代給我的事情完成了沒有?

  “看到他,我本該歡喜的,如果他的身邊,沒有那個如同仙人般的女子。他們看起來是如此相配,真正的神仙眷侶,也不過如此吧?”

  抄書人閉上了眼睛,一顆淚珠映著月光從臉上無聲無息滑下,她在等到浪卷狂濤的那一刻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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