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ikor

寫我喜歡的...如果你願意讀!
正文

遷徙的海帶 (第十章)

(2017-11-12 15:00:26) 下一個

  殷傑畢業那年,我和關潔剛要進入大四,期末考剛剛結束,暑假開了個頭,我們三個人在五道口的大排檔叫了一桌子亂七八糟的小吃,一大盆辣炒田螺,水煮毛豆,醋溜土豆絲,麻辣雞爪,還有十幾罐啤酒。

  五道口的大排檔也是一個時代的記憶,當時城市整頓還沒那麽正規,從鋼院穿過大馬路就是中國地質大學,從東門進入穿過整個校園來到西門,出去之後就是五道口雜貨市場了。毫不誇張,你能在那裏找到任何你想要的東西,據說包括毒品和一些特殊服務行業的人。不過這個我沒有親身體會過,隻是道聽途說。我所感興趣的範圍隻是局限在一些廉價的生活用品和大排檔,所有人都知道大排檔不太幹淨,卻經常人滿為患,多數時候還要排一段時間的隊才能拿到座位。

  那是七月的一個晚上,21歲的我們,那麽年輕,對愛情和前途還抱著美好的期待和多彩的幻想,或許正因為一切朦朧不確定,所以充滿激情和憧憬。明明年輕,卻要裝深沉,開始談論人生和理想。盡管“將來”這個詞,對我們來說好遙遠。

  閉上眼睛,我還能清晰地回憶起當時的談話內容。殷傑說他打算做寶石生意,已經在潘家園的一家玉石店聯係好了一個學徒的工作,先幹兩年,鍛煉手藝和眼力,讓有經驗的師傅帶著入行,同時順帶考個做寶石鑒定的資格證書。古城這兩年會拆遷到他們家,他家三間平房想以房換房,換個小公寓給他爸媽住,還能拿到一點補貼,用這些錢盤一個自己的店...那是一套非常現實的人生計劃,其中的細節精確地就如同一套已經寫好並經過反複確認過的精細化學反應的實驗步驟,隻要按部就班一步一步往下操作,總會合成最終想要的結果。

  這些計劃是如此地貼近現實生活,對還關在大學象牙塔裏麵的關潔和我,對他即將投入的社會大熔爐還缺乏想象的空間。對於平凡出身的我們,似乎上大學,畢業後進事業單位找一份安穩的工作是多數人選擇接受高等教育的初衷。從零開始自主創業,在年輕的我們眼中,是少數具有冒險精神的弄潮兒或者走投無路孤注一擲的人才會選擇的路線。我說我打算考研或者出國繼續深造,我依稀記得當我說出這話的時候,殷傑眼裏那一瞬間閃過的遙遠和陌生。或許當他提及要創業時,我的眼中也閃過同樣的陌生。我們的世界,就此越來越遠。

  關潔幽幽的,眼神在我和殷傑之間搖擺,最後輕聲道:“我也不知道大四畢業之後要幹什麽,我爸想讓我去首鋼上班。我自己還不確定能不能夠進的去,聽說我們係今年畢業的好些人都往那投了簡曆,接到入職通知的不算多,競爭也蠻厲害的,而且一年比一年難...蘇楊,你要是考研的話,那我也考研吧,或許我們可以一起報個考研班什麽的。”

  我嗬嗬一笑,如同孩提時代一樣摟住了關潔的肩膀:“好呀,正好你可以監督我學習。”

  哦, 對了,我老是自稱我們家是老楊家的,其實我爸姓蘇,我媽姓楊,取名的時候犯懶就各取了兩個人的姓,蘇楊。我姥爺家雖說舅幾個一直做些處在於法律灰色地帶的勾當,但從根本上說政治狀況比我爺爺家要清白。當年我爸媽處對象要不是先懷上了我不得不跟我姥爺攤牌,否則早硬生生被老楊家的人拆散了。他倆結婚的時候古城大街的小院裏還住著我奶奶和叔伯幾家,打打罵罵吵吵鬧鬧中在院子的角落裏搭了一套獨立的小瓦房,進去之後隔成裏外兩小間。我媽生我的時候是回娘家坐的月子,主要因為她和我奶奶關係不睦。我算是姥爺家的第一個孫子,盡管是外孫。以至於後來街坊鄰居看到我都說:“這不是老楊家的孫子。”小時候聽習慣了,長大後自然而然就稱自己是老楊家的。

  這不能賴街坊鄰居,誰叫我爺爺不坐鎮北京。老蘇家兄弟不睦,婆媳不和,妯娌之間活脫脫可以演一部勾心鬥角的宮鬥劇。奶奶又對蘇家子孫不管不顧,以至很長時間別人以為我爸是上門女婿。

  那晚我們邊喝邊侃到了晚上快十一點,關潔的女生宿舍十一點鎖樓,我們帶走了沒喝完的啤酒,先送關潔回了鋼院。我和殷傑兩個人折回到了地質大學的操場,決定把剩下的啤酒喝完再散。我倆就坐在操場看台上,默默地坐著,一口一口地喝著不再冰冷的啤酒。

  許久,殷傑說道:“蘇楊,你說關潔和咱倆算青梅竹馬吧!”

  我沒有回答,大概喝得有點多了,青梅竹馬這個詞聽在耳中有點模糊不清的小曖昧,於是就轉過頭看他,等待他的下文。

  多年發小的默契,我知道,他並不需要我回答,或許隻是在陳述他所認定的一個事實。

  昏暗光線下,他的眼神有點朦朧,臉上蕩漾著一種不適合二十一歲男孩的神情,落寞或滄桑?我看不清楚,我固執地認為我們還處在一個不該愁的年少時代。

  他仰頭長長地灌了一大口啤酒,將空了的酒罐子捏地嘎嘎作響。隨後從兜裏掏出一盒煙,遞給了我一根。十二歲開始我倆就偷偷在一起抽從各自家裏偷出來的煙,隻是我煙癮不大,殷傑自從上了地質大學之後就光明正大地煙不離身了。

  吞吐中,他長歎了一口氣,說道:“你說怎樣的男生才能配上關潔?感覺從小到大,雖然我們仨都是獨生子女,可在我眼裏,你和關潔就是我的弟弟和妹妹。你的腦子比我聰明,學習隻是需要一個動力,不管是研究生還是出國,注定都會混的比我好,不用我操他媽的心…還有,你特麽十四歲就開始處女朋友了,現在都第幾個了?”

  我剛想反駁我不是那麽濫情,殷傑的手一抬,示意我不要開口,似是自言自語一般低聲呢喃道:“要是以後關潔有了男朋友,不論他媽的是哪個王八羔子,隻要敢對關潔不好,我非揍死他。”

  北京的爺們都不是矯情的人,第一次聽到殷傑講這麽矯情的話,有些不太習慣。我想他估計喝多了,不然不會這樣。可隱隱又覺得他說這些話似乎別有含義,像是在警告我些什麽。

  於是我幹笑一聲說道:“到時候叫上我,咱倆一起揍。”

  殷傑長長地吸了一口煙,把煙灰彈進空了的啤酒罐。操場的陰影深處有深夜幽會的鴛鴦們,夜深人靜,悠風中傳來輕微呢喃的親昵聲。

  殷傑朝聲音傳來的方向冷冷盯了一會兒,幹笑一聲,說道:“真他媽饑渴。”

  接下去是長時間的沉默,直到煙盒空了,酒罐也空了,操場上的鴛鴦們也散了。

  殷傑站起身來說道:“我回古城,你呢?”

  我看了一下表,臨晨三點,這個時候回去估計會把我爸媽給嚇個半死,於是我決定騎車回學校,宿舍是回不去了,不過騎車在校園附近晃蕩一會兒估計天就該亮了。

  我倆一起走到了地質大學東門口,分開前他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欲言又止的樣子。我等了半分鍾,他一直沒有開口。然而就在我蹬上自行車要離開時,他從身後叫住我,說道:“蘇楊,記得中學的時候你騎車跟在李豔後頭,關潔騎車跟在你後麵,我跟在關潔後麵。李豔帶著你繞了大半個古城,你帶著我倆也繞了半個古城。我聽說李豔要去美國了,她是跟她男朋友一起去的。你特麽要出國別一門心思老想著跟她去同一個地方,回頭我特麽想揍你還不好搞簽證。”

  我坐在自行車車座上,扭轉車頭注視著他,發現他的臉上沒有醉意,他是非常認真的對我說這些話。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他喜歡關潔。意識到這點的同時我為他感到傷悲。這個世界,四處都上演著我喜歡她,卻隻能遠遠看著她的悲情劇。於是我衝他撇了一下嘴,扭回車頭,屁股抬離車座用力蹬了幾下,向北化的方向騎去。

 

[ 打印 ]
閱讀 ()評論 (1)
評論
臭狗愛貓咪 回複 悄悄話 繼續支持您!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