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中出現的第二個人,是上初二的時候。她長的很漂亮,從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有一種衝動的感覺。不過別誤會,那時衝動絕對不是性衝動,隻是很想接近她,認識她,最邪惡的想法也不過是想拉一下她的手,期待她能對我笑一下。她是高我一年級的學姐,不過她上學早,她爸爸有點小特權,為了讓她能夠贏在人生的起跑線上,就提早一年塞進了小學,她的年齡其實比我還小幾個月。
我十一歲那年認識了她,到前兩年回國最後一次見到她,前後曆時將近17年,隻可惜她從頭到尾都沒有正眼理過我一次,因此夏梅給她取名為‘不理女’。夏梅?我不知道為什麽她總會摻和到我所擁有的所有記憶裏,盡管那些記憶裏並不該有她的存在,而她卻總和一個旁觀者一樣,出現在我的每一段回憶中,評論著我所經曆的每一段人生。這樣或許也好,能夠給我所經過的每一段人生一段不一樣的評價,或許能讓我看清一些該珍惜的和一些該遺忘的。
那個時候‘不理女’也住古城大街附近,離我們家騎車有十幾分鍾的路程。她家住的是塔樓,光憑這點,她們家就比古城小平房區的一眾居民們高了不知道多少個等級,注定從認識她的那刻起,我隻配高昂著頭,遙遙仰望她。
從學校騎車回家先要經過我們家住的那條胡同口,然後穿過整條古城大街,到達盡頭,再拐兩個彎,才能到達她們家的塔樓區。不過自從我認識了‘不理女’,每天下午放學我都繞道先去她家,看著她推著自行車進入了首鋼家屬小院之後才離開。開始我隻是偷偷的跟在她後麵騎,後來膽子大了點,和她並駕齊驅。少年的心,第一次充滿了幻想又滿心絕望地試圖和她搭話。
‘不理女’家是根正苗紅的首鋼子弟,不像大街上多數穿著印有‘首鋼’字樣T恤神氣十足的工人們,他們其實多數和我老爸一樣,是編製外人員。她的父母,可是響當當的首鋼幹部,當年覺得她爸爸腳上那雙黝黑鋥亮的小黑皮鞋走路砸地都帶坑兒。哪像我爸,一年到頭拖遝著一雙人字拖,有時候人字拖頂端的塞子拋棄了鞋底,他就蹲地上弄兩根鐵絲苦苦挽救,像訂書一樣在泡沫鞋底釘個#字,把人字拖的頂端緊緊卡在#的下端,這樣又能穿個把月。
就單走路的範兒,不理女的爸叫砸地有坑,一步一頓慢慢吞吞。我爸,單憑拖鞋掃過帶起的塵土,已經足夠讓人望塵莫及,所以我媽說我爸一生都是勞碌奔波命。
當年北洋軍閥在燕山這條‘龍脈’中選了這麽一段細枝中的細枝末節處的末節依山傍水修建了小鋼廠,背靠石景山麵對永定河,漸漸就發展成了首都北京的支柱國有企業—--首鋼。‘不理女’的家就在石景山山坡上的高層住宅小區裏,對於生活在九十年代初,蝸居在街旁小平房中的我,‘不理女’的家絕對堪稱豪宅,至於後來那些所謂的‘高層住宅’被稱為塔樓,那是後話。
為了能和‘不理女’並駕齊驅,馳騁於我青澀的初戀原野,我是需要繞路的,而且有一段是山路。傍晚放學的時候,我會推著我的破單車,假裝隨著自行車隊主流朝首鋼的方向走,同時在藍色寬鬆運動校服群中定位她的芳蹤。那時候我還不是四眼狗,視力掃過範圍內能如同雷達一樣兩秒之內準確定位她。
我最喜歡夏天,放學時正值日落,夕陽向人間灑滿金光,從學校往‘不理女’家騎行方向有一段路從正東向正西,好一條康莊大道呀。我似乎隱隱聽到夏梅在低聲道:那不是去西天嗎?死路一條!
不過不管怎樣,那個時候所有的記憶都是橙紅色的,她的單車是粉紅色的,夕陽光灑在金屬的斜杠上,泛著一層淡淡的橙紅色的光芒。當時學校規定必須穿校服,可多數孩子都習慣把校服脫下往腰間一係,勒出了細細的蠻腰。她喜歡在校服裏麵穿橙色的衣服,特別鮮亮的那種橙色,襯出她白皙的皮膚,泛著一層淡淡的金光。
我們的正前方是高塔林立的首鋼廠區,透過塔頂,夕陽燒透了天邊所有可供燃燒的雲層,夕陽的逆光把所有的一切都染成了橙色,連同她。這些顏色就像流動著的光,從她的頭發流淌下來,拂過她的臉頰,滴落到她的肩膀,灑滿全身。我就那樣癡癡的看著,希望前麵的路能夠無窮無盡,幻想隻有這樣才會有那麽一刻,她會轉過頭來,讓我捕捉住光芒的一角。
年少的我,總保持著和她半個車身的距離,這樣我能夠清楚的看到她的側臉。直到多年之後,我閉上眼睛,她似乎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微微側轉過身,那美麗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