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古城大街路邊小平房的年代,我一共有過兩個鐵杆發小,關潔和殷傑。那個年代北京父母喜歡給孩子娶單字的名字,所以一條大街,光叫張偉的都有四個,音同字不同的那就更多了。
殷傑是男孩,和我有過命的廁所交情。北方的公廁絕對是烙印在一代人腦子裏麵無法抹滅的記憶,也隻有生活在那個時代的人,才能夠深刻體會到廁所除了作為一個排泄場所之外,在人際關係和社會交流之中所起到的非凡的作用。我和夏梅詳解過北京廁所文化及其發展史,她瞪起大大的眼睛,目瞪口呆,許久之後抱著懷疑的態度大聲道:開玩笑呀,首都北京----呀!!!(這裏的“京”發抑揚頓挫的超長音)
是的,首都北京,九十年代,小平房。不單單是古城大街,遍布京城大街小巷之中的多數小平房都沒有家裏的自用廁所,大街上隔幾百米設個公廁。現在北京很多地方還保留有公廁,特別是小平房聚集區。但現在的公廁和當年的公廁不能同日而語呀。這麽說吧,不管現代的你多麽內急迫於無奈衝進路邊公廁,你或許會因為異味而惡心幹嘔,或許蹲那麽半小時屎都被嚇回腸道裏麵去,或許是因為離你一米之遙的地方有一個哥們也正呲牙咧嘴蹲著同時瞪著一雙刺裸裸的眼睛與你互相研究人體是如何將身體不再需要的廢物排除體外。當然,現在很多公廁在保護個人隱私方麵已經做出了很大的努力,偶爾也會給蹲坑安個門之類的。但我告訴你,這些都是好的,想了解北京真正的蹲坑你該時光倒流回去看看九十年代的北京公廁。
上大學時和外地農村來的同學交流過,八九十年代的北京公廁除了建築的外表看起來要比較莊嚴點,進去後裏麵的“內飾裝潢”和外地的差不多。磚壘的小房子,從外麵看外觀不管怎樣,走進去大多一樣的格局——蹲坑。再詳細點就是沒有抽水係統的蹲坑,你拉出什麽就能直接看到什麽,翔自由落體到一米左右深的儲存池裏,你還可以360°全方位無遮擋欣賞自由落體的過程,當然噴射狀的翔不算。如果對伽利略的自由落體定律還有所懷疑的話,拉屎時可以無數遍的驗證,屎和手紙同時從屁眼處落下,哪個會先到達糞坑?
要較真點,需要考慮一個額外因素:屎出屁眼的時候是自己出去的還是被屁崩出去的。
關於廁所文化,我猶能清楚記得曾經有一首風靡大江兩岸的寫實派歌謠:腳踏長江兩岸,手拿緊急情報,炮響閘門開,鯉魚躍龍門。
這首歌有不同版本,這個版本是我爸教我的,上大學的時候有其他同學和我交流過更加寫實的版本。我想隻要蹲過此類型茅坑的老少爺們,心中多多少少都會哼唱一兩個比較心儀的版本吧!盡管粗俗,不過卻是非常形象,蹲坑的同時還可以欣賞到不同形狀的粑粑,可能你還會驚喜發現蹲你前麵的那個人上頓吃的是什麽。
北方的廁所和澡堂,絕對堪比現代的高爾夫和雞尾酒會,後兩者是上流社會的交際場所,廁所和澡堂絕對是當年北京小市民們必不可少的社交場所。蹲坑時你能夠得到你所需要的任何國家大事或街巷八卦新聞,同時你也可以看到市民生活的人間百態。
比如晚起的人可能邊刷牙邊蹲坑,餓狠的人可能邊拉屎邊吃煎餅餜子(夏梅做了一個嘔吐的姿勢:你那個煎餅餜子刷甜麵醬嗎?要醬粘手上你能知道那是醬還是屎?我說:能辨別方式很簡單:舔一口,鹹的就是醬,不然就是屎。不過我無法保證這個方法是否真的可行,因為我沒吃過屎,無法判斷屎是否也是鹹的),不過按照我十多年的蹲坑經驗,見過最多的是邊蹲坑邊嗑瓜子的,大概是蹲坑太無聊了吧,總得找點事情做,當年又沒有手機可以邊蹲邊玩。
這個又扯遠了,說回到我的發小關潔和殷傑。關潔是女孩子,雖然她要上廁所也得去蹲坑,但和我們蹲的就沒法是同一個坑了。所以一起蹲坑的發小就隻有殷傑一個了。
殷傑就是那個邊蹲坑邊吃煎餅餜子的主,他說好不容易老娘給買了個煎餅餜子,咬了一口想拉屎,放家裏怕堂弟他們給偷吃了,所以就帶著進茅坑去邊吃邊拉,兩不耽誤。
一個毫無征兆的午後,那天的氣溫還真是特麽的奇高,大街上十幾個小屁孩玩了一下午的上山打土匪。臨近傍晚的時候多數孩子要麽壯烈犧牲了要麽給家長轟回家了。我奶奶和我媽關係不好,同住平房裏,三天兩頭打架。大人吵架多多少少會影響到孩子,所以我和我奶奶的關係也不好。她基本上不管我,隻要我爸媽不下班,隨我在外麵瘋玩。
殷傑比我家狀況要糟很多,他爺爺奶奶在他出生前就過世了,父親身體不好,整個家庭基本上就靠他媽媽支撐著。他父母也是四處打小工的,一般都忙到天黑透了才能回去。本來他媽媽有個不錯的工作,但偏偏人生不濟,迷戀上了當初流行在九十年代的某種以“法”開頭的一個功,幻想能夠治好他爸的病,單位屢教不改,隻有把她給辭了。殷傑就和我一樣,算一個沒大人管的孩子,晃蕩在古城大街上的每一個角落。
那個午後,真的很熱,瘋玩之後又喝了一肚子涼水,我倆一起去廁所蹲坑,其實我已經便秘兩天了,我媽忙,我跟她說過好幾次粑粑拉不出來,她都隨口應付:“回頭給你煮兩地瓜吃就好了。”可第二天她又會忘記買地瓜。
總之,那個傍晚,我滿頭大汗的在廁所裏麵憋條,殷傑就蹲我前麵,陪著我們的還有一堆嗡嗡叫的蚊子,翱翔在夏天金色黃昏中的那種黑身白斑紋的蚊子絕對是蚊子中的戰鬥蚊,咬你一口即便撓掉一層皮也不足以止癢。所以蹲坑的同時還要進行一項更加艱巨的任務:滿頭大汗並和搶食的蚊子玩打遊擊殲滅戰。
就在我雙腿發麻想向左挪一下,把重心放在左腿上,先放鬆一下右腿,此時一隻蚊子一口咬在我的右屁股上,我就那麽用力一巴掌朝屁股上扇去,哪知這一下扇大發了,加上身體本來就朝左傾,一切就發生在那麽一瞬間,右腿沒了支撐,本來已經麻木的左腿晃了兩下也失去了支撐點,我整個人掉進了‘長江’裏麵了。
那年我有七歲吧,身材比普通小孩要瘦小,看起來窄窄的坑縫,怎麽看都不可能塞個人進去,我就那麽一出溜,擦著坑縫邊緣掉進了糞坑。
在體驗像翔一樣自由落體的過程中我昂起了頭,透過坑縫,我看到了正和我對視的殷傑的屁眼,緊接著就是他震驚的臉。
我可以肯定殷傑絕對沒有擦屁股,慌忙向上提了一下褲子,就雙腿分開跪在了坑的兩側,伸手向下,整個胳膊探了進去,他的小臉,緊緊地貼著髒兮兮的坑縫邊,把我從下麵給拽了出來。
小小的年紀,小小的心靈,還不明白什麽叫哥們,但知道,也隻知道,他是發小。
那天晚上,我媽把我和殷傑兩個人都脫個精光了,並排站在大街邊上,打了十幾桶水,用家裏自製的絲瓜瓤刷子蘸上肥皂水,將我倆反反複複地刷了十幾遍,搓得身上的皮都發紅了,就差把皮搓掉一層。
我本來是想純粹回憶關潔的,隻是有關潔存在的日子裏,總少不了殷傑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