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1日臨晨,今天我走進了人生的第三十個年頭。我是將近黃昏的時候出生的,算上中國和瑞士的時差,離我真正的生日還有幾個小時。
我躺在陽台的躺椅上,此時正是初冬,剛剛下過一場雨,濕冷的空氣讓人有一種對溫暖的渴求。從陽台望出去,正好能夠看到美麗的蘇黎世湖。此時燈火還闌珊,一切卻已歸入寧靜。
樓下偶爾走過一兩個晚歸的人,裹著風衣縮著脖子。我想他們該急切的想回家,或許有盞溫暖的燈光在期待著他們。
一步之遙就是陽台的門,打開那扇門,我就可以進入溫暖的臥室。可是此時我卻想呆在陽台上。三十歲該是進入人生一個很重要的時期,古代中國有句老話:三十而立。如今我該好好思考一下我的人生。
煙是沉默時最好的伴侶,盡管兩年前我已經戒了。可是今晚我卻對煙有著強烈的渴求。隻為了那一丁點的火光,入嘴一絲的溫暖和吐出之後一陣的迷茫。
它們還是兩年前從國內帶出來的中華,戒煙後就扔在了櫥櫃深處,現在抽起來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客廳桌子上麵有一朵用報紙包裹起來的紅玫瑰,褲子兜裏還揣著出國時我媽給的一枚戒指,那是當年姥姥給她的。透過褲兜,我依稀能感覺到戒指簡單的圓環形狀。
我在蘇黎世湖邊徘徊了一個下午,最終走進花店買了一朵紅玫瑰。人生之中第一次決定要和一個女人一起生活下去,讓她養育我的孩子。這個女人的名字叫夏梅。
我讓她先去我的公寓,告訴她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對她說。 三年來,我無數次提過讓夏梅搬進我的公寓,她都拒絕了:“什麽時候把門口腳踏墊下麵藏的那把鑰匙給我,我就搬進來。”
我猶豫了,那把鑰匙。屬於另一個女人,一個離開了我,卻沒有說過分手的女人。今晚,我將把門口的踏腳墊撤去,將再也不會有所謂的“備用”存在於我的生活當中。
整個下午,我沉浸所期待的場麵中: 一縷淡黃的燈光伴著絲絲的暖氣,廚房裏傳來輕微的鍋盆碰撞的聲音。夏梅微胖的身軀從廚房裏麵探出,大聲說道:“要麽去洗手,然後過來打下手,要麽吃完飯你刷碗...”
我該怎樣向她求婚呢?是在廚房的灶台前從身後環抱住她,還是等吃飯的時候裝作若無其事隨口問出,或者是等睡覺前她看到枕頭邊玫瑰花的時候。她的臉上會出現什麽樣的表情?驚愕,歡喜,而或是傻乎乎的問我是不是真的想清楚了。
我幻想一切所能想到的場麵,直到打開公寓房門的瞬間,我看到了她。那把“備用”鑰匙原來的主人——杜俐顏。
這樣的瞬間,在她離開我之初的每一個夜歸的晚上,曾是我近乎絕望的渴求。多年來曾不斷出現在我睡著的時候,失眠的時候,喝酒的時候,抽煙的時候...隻是從來沒有預見是今天這個時候 。
她依舊美的讓人無法直視,比五年前似乎更加白皙和消瘦。我不記得在門口呆立了多久,直到她站起來微笑朝我走來。一同站起來的還有我的死黨,老餘和老莫。
老莫的眼角如抽搐般朝我不停眨動,示意我跟他一起去陽台。路過壁櫥的時候,我伸手從裏麵掏出了一包被遺忘了兩年的中華。
一踏入陽台,老莫隨手就關上了門,然後低聲說道:“我讓夏梅實驗室的山東女孩纏住她,說什麽也不能讓她在七點前離開。現在還有半小時就到七點了,隻要你說句話,哥們馬上去樓下守著,一看到夏梅就馬上把她挾持帶走。”
我從兜裏掏出手機,上麵有數個未接電話,都是老餘和老莫打來的。下午在蘇黎世湖邊思考人生,所以把手機靜音了。
我點燃了第一根煙,然後給夏梅發了條短信,告訴她今天晚上我突然有急事,讓她不要過來了。
夏梅的短信很快回了過來:“怎麽啦?今天不是你生日嗎?我們實驗室小姑娘非要今天晚上做實驗,我得教她用一下儀器,馬上就弄好了。我七點半之前就能到你那。”
我抬頭看了一下屋裏忙碌準備飯菜的杜俐顏,輕歎了一聲,回複:“我有一個朋友從美國回來了,所以今晚我不能見你。”
許久之後,夏梅的短信才發了過來,隻有兩個字:“好的!”
我希望她是因為忙於教山東女孩用儀器,所以回複的如此拖延而且簡短。然而我心中明白,她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女人。能夠讓我取消生日約會的美國朋友,我曾經提到過的隻有一個。而夏梅知道,她是誰。
老莫輕輕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然後打開房門進去了。留下我一個人坐在了陽台的躺椅上,默默抽煙。
整個下午,我都在想好好回憶一下我的人生,隻是成長的過程過於紛亂複雜,不知該從哪個階段開始。現在我想或許可以從回憶女人開始吧。畢竟女人是構成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有些男人終其一生僅僅隻為了征服一個女人,雖然我不屬於這種偉大男人的行列,或許是我從來沒有碰到過一個偉大的女人,能讓我甘願為其奮鬥一生。
如果非要從回憶女人開始,第一個我能夠想起來的人是小時候住同一個胡同裏的那個小丫頭。我想了很久,就是想不起她的名字。記得他的父親老是穿著一件白色的T恤,T恤上麵印著醒目的首鋼字樣,大夥都喊他老張。所以理論上她應該也姓張吧,姑且叫她小張。
我知道夏梅會小聲說:“按照現代人的邏輯,她也有可能姓王。”
其實記憶中有關她的故事都發生在不滿十歲之前。那時我們還住在北京古城那一片改造之前的大街,那時北京的地鐵還沒有通到古城,大街兩邊布滿了所謂具有北京特色的小平房。我和小張就是在大街胡同裏麵一起長大的普普通通小孩們中的兩個。
其實我倆玩的挺好的,直到有一天,我從家裏偷出來一個安全套,那時我不過七八歲,壓根就不知道那東西是幹什麽的。我偷出來這個新鮮玩意,馬上去找小張一起分享。於是我倆就在小院裏麵吹氣球,為了討好小張,我把吹氣球的主導權交給了她。
舊時套套彈性並沒有現在的好,要將它吹起來憑借小孩子的肺活量還是需要耗費相當的氣力。正當我倆吹的不亦樂乎,老張回來了,他一臉黑線,從地上揪起小張一手拎著她進屋了,之後一臉懵懂站在門外的我,就聽到了從屋裏傳來老張的打罵聲和小張的哭聲。
我撿起被丟在地上還充滿從小張嘴裏呼出來溫熱氣體的長條狀癟氣球,木愣地站在她家門口,一直等到哭聲漸漸停歇,我才悻悻的回家。晚上我就挨了父親一頓胖揍,之後就聽到父母關在他們的小房間裏麵吵架,無非就是互相埋怨對方不把少兒不宜的東西收好。其實他們壓根就不用關門,這小平房四處漏音。
這事之後,小張就再也不和我說話了,也不跟我一起玩了。不用想都知道我已經被他父親列入了不可以一起玩耍的人的黑名單。後來北京地鐵修到了古城大街,正好她家成了第一批的拆遷戶就搬走了,從那之後她就成了我童年回憶中模糊的一個影子。
我不知道為什麽對於和我生命有所交結的女孩我會第一個想到她,或許自從我有記憶開始的第一段永不能磨滅的印記,都起源於那條古老的大街。兩年前我回國了一趟,古城的發展比起北京其他地方算是慢的,但是也絲毫找不到當年的影子了,我們原來住的平房所在現在是一棟商廈。小張算是我逝水年華裏麵的一滴最早滴落卻不曾驚起一絲波瀾的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