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米甲被軟禁了。
福臨開始按照掃羅的吩咐安排米甲的流放。他知道,掃羅的這個決定無法挽回,沒有人比這個老奴才更了解主子的心思。由於米甲破壞了掃羅快刀斬亂麻殺死大衛的計劃,大衛的出逃很可能會把掃羅暗殺大衛的企圖昭告天下,這就給國王造成巨大的道義壓力。掃羅心裏暗罵女兒:你也想謀我的王位,門兒都沒有!我讓你改嫁他人,即便大衛得了王位,你也沾不到好處!不過,剛剛發生的一幕,還是讓這老奴才不得不暗暗稱奇,這對父女真是絕版:女兒一句話,讓老子氣炸五髒六腑,外麵又冷得如鋼筋鐵甲,欲爆不能;老子一個決定,把女兒逼得七竅流血,卻欲哭無淚。父女從此義盡情絕……命運這把刀,要割人的時候,哪裏怕疼它偏偏割哪裏,而且割得那麽徹底、到位。可是,為什麽萬事都效力,單單讓大衛得益呢?
從父親第一次槍挑大衛的那天起,米甲越來越感受到宮廷生活的吊詭;如今它的殘酷更讓米甲心驚膽寒。嫁給大衛時,她慶幸找到了自己的夢想;然而,美夢竟然這麽容易就碎了。與大衛離別的一幕,縈繞在米甲心頭。忽然,她想到臨別時對大衛說的那句誓言“隻要我活著,這身子就為你守著”,不覺心中一顫:那話竟然一語成讖!麵對父親這樣的懲罰,她怎樣才能保守自己呢?米甲想到死——“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對米甲並不是很難的事,更何況讓她這樣一個姿容俏麗、風情萬種的女子,舍下大衛嫁給一個窩囊廢,簡直是活活地受作踐。但是,一想到父親如此狠毒,米甲又絕了死的念頭:一定要緊抓大衛,有朝一日我米甲作了王後、父親淪為階下囚,我好施恩給他看!
想到這裏,米甲翻開大衛留給自己的詩篇[1]:
我的神啊,我向你呼喊:
救我脫離敵人的刀劍!
他們決然置我於死地,
隻因我專心愛你,持守良善!
神啊,多想求你起來,
除滅那些鷹犬。
他們唇如槍、舌如箭;
以詭計為寶藏,以淫蕩為美餐。
他們緊閉密室的門,
設陷阱,布機關。
身居高位,道貌岸然;
剝奪良民,欺壓貧寒。
黑暗中,他們叫囂:
“讓那些傻瓜去迷信吧,他們的腦袋就像花崗岩。
“誰能聽見我們的密謀?
“誰能猜透我們的意念?”
然而,我的神啊,
任憑犬類繞城而竄!
等到他們無食可吃,
就吞下自己所種的毒果,陷入自己所設的機關!
那時,他們哀求,卻沒有拯救;
但神是我堅固的堡壘,
我在你裏麵盡享平安。
因你曾從驚濤駭浪中,
一次次救我脫險!
我雖向仇敵沉默,
如今卻要高聲頌讚:
褻慢人想不朽,
你就使花崗岩的頭像
作他的記念。
而我和我的百姓,
必住在神的殿中,直到永遠!
倘若在平時,這些詩句也許根本不能吸引米甲;反倒是那些傾訴兒女私情的詩歌和琴聲更能打動她。但此時此刻,這首詩震撼了米甲:大衛靈魂中對神的依戀,比兒女私情更加純潔、熾烈、深沉、真實。這種心靈深處對神的信賴,使他越是在危機和患難中越能進入渾然忘我的境界,憑著單純的仰望得到明確的指引,順利走出困境。從這詩篇中,米甲第一次明白了偶像的荒唐,也明白了那些執迷於權力和自我膜拜的大人物,其實與拜偶像的人一樣,都是把自己夢想的“不朽”建立在死的雕像上。
然而,拋開了偶像,米甲又發現自己竟然對真神一無所知。公主米甲的靈魂簡直要被撕裂:她為之潑灑了全部真情的大衛,似乎和自己隔著一段永遠都不能跨越的心靈距離;而那個不共戴天的父親,卻與自己血脈相連。
人生的目的永遠都不能自己找到,人越是想把它握在自己手中,就離它越遠。米甲感覺到,一夢醒來,自己還是在那隻奇怪的命運之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