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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風散文(2):西湖秋月

(2009-09-30 07:13:28) 下一個


一次在杭州開會,會議內容繁雜,令人疲憊。為尋清靜,特地選在一個午夜來到西湖邊。時值仲秋,微風一吹,格外涼爽。獨自漫步湖邊才發現:原來,西湖的美不僅在“水光瀲灩”之時、在“山色空濛”之中;西湖秋月別有一番景致。夜色濾去濃綠嫣紅,月光籠上淡淡天幕;黑的地,白的水,透明的天空,夜西湖成了一幅飄逸的黑白版。

沒有了熙熙攘攘的遊客,美麗的西子湖可以靜靜地在月光中沐浴,滌去喧囂的塵埃,讓和風梳理岸柳的絲條。月從天上來,風自湖中起,偶見粼粼碎波,倏然而起,激起薄薄水汽,飄忽遠去,和著月華,如同無聲的音樂。

有樂器的聲音。不知什麽時候,一陣二胡聲悠悠傳來,正是阿炳的《二泉映月》!

對於這首盡人皆知的名曲,以前的印象隻是一個流浪藝人悲涼境遇的傾訴。此時此刻才感受到,那淒冷的基調下蘊含著多麽優美的意境。它如泣如訴,卻訴而無怨,舒緩的旋律詮釋出寧靜,一如自由自在的湖水依偎著岸堤。二胡聲低沉中透著空靈,明晰像細長的柳線分割月影。錚錚絲弦仿佛被撕裂,每一根以不同的音色奏出同樣的音符,賦予音樂豐富的空間層次感。在整個湖麵上環繞
---隨眼前汩汩的泉水湧出,從遠處朦朦的蘆洲泛起。聲調高昂時,節奏卻愈加緩慢,悠長雋永;又如無邊的清輝,潔淨、純白。在漸行漸遠的尾聲裏,餘韻如漣漪,悄然消失。

當音樂再次升起時,我已來到操琴者近旁。定睛斯人,不由心中一震:衣衫襤褸,雙目失明,表情漠然;隻有那富於生命力的手以及手中的二胡把他與美妙的音樂聯係在一起,與半個多世紀前那位流浪藝術家聯係在一起。樂曲的悲涼感在加重,清冷的月光照在地上的盤子裏,幾枚施舍的硬幣告訴我,這種悲涼不屬於“獨愴然淚下”的哲人之悲,更不屬於“先天下之憂而憂”的士大夫之悲;而是無法逃脫的生存狀態
---悲涼如細細白沙,無奈、寂然。這是令人驚歎的生命奇跡:一顆纖巧的心被孤寂的境遇從世俗的欲念中隔離出來,靜若止水;又被淒苦與悲涼煉淨,自由、清晰地接受天籟之音,留下藝術的瑰寶。

重溫《二泉映月》,我忽然想到,阿炳背上的二胡像一個不完全交叉的十字架,它使阿炳在音樂創作上蒙福;不知阿炳是否得到了真正的十字架和那永恒的天上的福分。

(2001年於休斯頓,2009年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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