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王宮從睡夢中漸漸醒來。晨鍾響過之後,宮裏宮外都開始活動。按例,法老總是在早朝時處理最重要的國務,大臣們也都一一等候晉見。可是,今天法老罕見地宣布取消早朝,立即起駕到尼羅河畔的行宮。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麽大事。當今的法老是眾所周知的明君,少年時就馳騁疆場,戰功卓著,與先王一起奠定了國家複興的基業。兩年多前,先王在宮廷政變中被害,當時在外平叛的王子果斷揮師返京,迅速平定了政變,順理成章地被擁戴為新王。而今,雄才大略的法老廣攬賢士,勤政愛民,國泰民安,不該有什麽難測風雲。然而,一旁服侍的近臣都看到,法老一改通常鎮定自若的神態,腳步疲憊,麵色陰鬱。
法老坐在行宮的高台上,吩咐人退下,獨自麵對尼羅河沉思,昨夜的夢栩栩如生地浮現在腦海裏。夢中自己正站在河邊,七隻母牛從河裏上來,個個膘肥體壯,在蘆荻叢中吃草,像美輪美奐的仙境。法老正欣喜觀看,又見七隻母牛從河裏上來,卻是幹癟無比,奇醜可憎。不料,這七隻瘦牛突然各自張開巨口,將先前的七隻肥牛一吞而盡。肥牛被吃沒了,醜牛卻一點也沒變肥,仍然幹癟得令人生厭。法老醒來,心中空虛,甚感不快;一想不過是個夢,就重新睡下。迷迷糊糊中,法老看見一棵麥子上長著七個穗子,顆粒飽滿,煞是喜人。可是,這棵麥子上接著又長出七個細弱焦幹的穗子,個個都張著大口,吞了原來那七個飽滿的穗子。七個焦幹的穗子裏仍然沒有一粒糧食。法老醒來:又是一個夢。從那時法老再也沒睡。
微風吹來,河畔綠油油的蘆荻散發著陣陣清香。滿目美景使法老想了很多。
尼羅河是埃及的生命河,曲曲折折貫穿整個王國,滋養著廣袤的原野。百姓世代擇河而居,繁衍生息在這片如“耶和華的園子”一般的土地上。多少次,法老由此登高望遠,仿佛看到六百年前建成大金字塔的榮耀帝國正在重新煥發出勃勃生機,而他自己就是將埃及推向中興之路的舵手。但是今天,怪夢引他到這裏,茫然麵對尼羅河:難道這大好江山正麵臨一場不測的浩劫?難道尚未成熟的勝利果實要被東風吹焦?
在埃及人眼裏,法老就是活在世上的神明,國家的主宰。此時他清醒認識到,自己不過是會喘氣的偶像。千古興亡,如尼羅河潮起潮落;它按自己的步伐滾滾向前,從來不理會時起時伏的弄潮兒。透過尼羅河的萬傾波光,法老隱約感到,或許有一個真正的主宰,他是如此超越:造化萬有卻不為人察;大工朗朗卻不為人識;洪恩浩蕩卻不受烏瘴的香火。至大而無形,至高不可測,至善卻無語。然而,怎樣才能認識這位至高者呢?
有一條路,人以為正,至終成為死亡之路。此刻法老不得不對這條路反思。大金字塔巍巍而立,堪比巴別的通天塔。誰願意窮畢生之力建這樣一座塔,最後卻鑽進去化成一具僵屍?但是,如果建塔者能夠從金字塔的地宮等到來生,哪一塊人手鑿出的石頭能賜給他生命?如果巴別塔真的能夠通天,為什麽它需要大地作根基?這些塔究竟是在炫耀輝煌,還是訴說無奈?年輕的法老忽然覺得金字塔就壓在自己的身上,沉重得要窒息。他不得不避開思想那陰森森的墓穴,重新轉向尼羅河外的萬裏晴空,看飛鳥滿足於自己被造的恩賜,在藍天白雲下自由地翱翔。法老決定走下自我膜拜的神壇,虛己求教,將王國的命運交給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