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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爾文思想的曆史承繼

(2009-11-18 20:48:37) 下一個



顏新恩:加爾文思想的曆史承繼

引言

    如果有人嚐試理解新教(神學),就不可能避開加爾文。對整個改教思想的研究傳統裏,他始終是核心的角色之一。因為他比任何一位新教神學家都更深地影響著今天的教會與社會。我們這麽說,並不是排斥路德、慈運理或任何後來產生偉大影響的新教牧師與教師。而隻是指出一個事實,在新教的曆史上還沒有一個神學家比加爾文的思想更完整。[1]因此,作為一個在真理追求上認真的基督徒,無論在神學或解經方麵,都免不了和加爾文打交道。但在相當一部分的華人教會裏,卻很少平心靜氣的去討論這位巨人的思想。對某些人來講,“教皇”是加爾文的另一個名字;而對另一些人來講,加爾文似乎成了偶像的同義詞。“加爾文”引起的更多是聖徒內部的分裂,而不是合一。這個分裂既發生在阿民念主義和加爾文主義者之間,也發生在改革宗分子中間。曆史的教訓告訴我們,任何想在教義上取中庸路線的人,終將一事無成而且會招致無盡的罵名。因為上帝的道,不是以“平均分”的方式得到確認。正反的結果未必是和,因為“反正”都“不合”(康來昌語)。但我們需要保持警惕,不可在上帝的真理和我們對真理的認識之間模糊了應有的界限。上帝的道固然是永古不易,但我們不是真理的化身,對真理的認識也非常有限。即使是出色的神學家,也會有局限而產生認識上的誤區。這本來都是一些常識,但我們卻常常看不清。因此,我們對於信仰的繼承與理解,更多的是需要尋求它的大公性。這不是說,我們的努力是企圖平衡上帝的道,而是為了更好的自我反思。激進的加爾文主義者的錯誤在於,一是認為自己代表著絕對“正宗”的加爾文思想,二是把他的思想作為空前絕後的永恒模式加以複製。既沒有看到他思想既有曆史限製,又有豐富的對教父傳統、中世紀神學、人文主義以及同時代改教家思想的繼承的事實。而所謂寬泛的福音派,則往往把加爾文簡單地理解為宗派主義分子,把他的思想看成隻是個人性的思考,而沒有留意他的思想如何準確清晰的綜合了基督教的正統神學。因此,鑒於中國教會對加爾文的感性反映,本文嚐試以曆史繼承的角度對他的思想加以粗淺地解讀。所謂的曆史繼承,在本文中具有雙重含義:一是加爾文作為第二代改教家的具體處境,如何繼承教會的曆史信仰完善改教神學;二是我們作為加爾文思想的繼承者,如何在我們的時代發揚他思想的同時加以延伸。

 

                              <一>

 

大約自東西方教會分裂(1054)之前一個世紀開始,到轟轟烈烈的改教運動之時,教會的改革呼聲從未間斷。而且越來越頻繁。不僅是神職人員,也有來自知識分子、中產階級和地方君主的聲音。在天主教的內部,先後有克羅尼修會(Cluniac,10世紀)[2]、熙篤修會(Cistercian,11-12世紀)[3]、聖方濟會(Franciscan,13世紀)[4]、道明會(Dominic,13-14世紀)[5]進行了不懈的努力。前兩個修會的改革大多集中生活方麵,比如舍己、貧窮、苦修等,後兩個修會更多的是學術方麵的改革貢獻。但由於時機尚未成熟,也因為改革的內容“標”(道德禮儀)多於“本”(教義、體製),終究功虧一簣。在天主教體製之外,也有像清潔派 (Cathari)和瓦樂度派(Waldensian)進行了改革。這兩派的教導混合了一些異端的思想,但他們最大的貢獻之一是強調回到新約的教導。[6]不過,並沒有引起多少人的響應。值得注意的是,這些改革嚐試都發生在法國境內。除此之外,反對教廷的神秘主義廣泛分布在歐洲各地。膾炙人口的名著 Imitation Christ(Kempis編,《效法基督》)即是此間思想之菁華。而人文主義所興起的熱潮,對當時產生了更為普遍的衝擊力。“回到根源”(Ad fonts)的口號,不僅逆轉了當時的文藝思想,也激發了基督徒回歸信仰根源――聖經(和教父)――的熱情。印刷術的出現,無疑成為了改教運動最重要的催化劑。教父奧古斯丁著作在巴塞爾的出版,為改教思想提供了可靠的依據。隨著伊拉斯姆(Erasmus)編輯出版希臘文聖經(並排新譯拉丁文),人們開始對教廷指定的唯一版本――武加大譯本(Vulgate)產生了質疑。[7]最致命的是,新約思想的重新發現,對教皇的權威構成了嚴重的威脅。如果說教廷對一班知識分子和廣大的“無產階級”兄弟的呼聲,仍然可以充耳不聞的話,那麽來自地方君主尋求獨立的意圖,就絕不能無動於衷。英國、法國、西班牙等國的崛起,都在不同程度上挑戰了教廷的權威。正是在這樣的處境下,路德如“星星之火” 的改教主張,燃起了全歐洲 “燎原”般的熊熊烈焰。君主、諸侯、貴族、中產階級、農民、知識分子等三教九流都紛紛加入了這個運動。盡管大家心照不宣,為的是各取所需,但針對教廷的目標很一致。政治上比較自由的瑞士,自然成為了改教的搖籃(早期改革宗和重洗派人士大多集居於此地)。曆史證明,這裏也成為了改革最徹底的地區之一。這才有了“16世紀的改教運動由德國的一位天才開始,而由另一位天才(加爾文)完成”的說法。

加爾文何時從一個具有深厚人文色彩的天主教徒轉為抗議派(Protestant,新教)的一員,至今仍然是個迷。人們津津樂道的是他如何成為日內瓦改教家的故事。據說,加爾文由於生性膽小,當法王下令通緝法國的新教徒時,他馬上逃離了這個國家,希望從此隱居斯特拉斯堡專心於學術。但當他路過日內瓦時,卻因為法惹爾近乎恐嚇的警告而成為了該地的新教教會牧者。我們可以肯定,加爾文不是因為膽小成為領袖。事實上,這則故事的背後,涉及了加爾文對那時教會的看法,以及他深沉的使命感。在《基督教要義》的前言裏,他冒死向當時的法王法蘭西斯一世呼籲支持教會改革,並委婉地勸誡道,如果他無視純正信仰被踐踏和忠心的聖徒遭迫害,他就違背了上帝賦予他們權柄的旨意,成為褻瀆上帝的昏君。[8]我們需要思考,是什麽原因促使一個本性懦弱的人,發出如此堅毅的聲音?在向“出席斯拜爾帝國議會的皇帝查理第五和顯赫王侯貴人”呈獻的《論教會改革之必要》一文(下文簡稱“改革”),加爾文詳細的解釋了教會需要改革的地方,並指出改革為何是刻不容緩。據此,我們了解加爾文之所以“不以性命為念”去做教會改革的工夫,不是他的個性原因而是作為一個有良知的基督徒之義不容辭的天職。就如他自己所言:“一條狗若看見主人所受的害,像神在聖禮中所受的侮辱一樣,它會立刻吠叫,不顧危險,決不忍坐視主人受辱。難道我們對於神所當表示的忠心,還不如一條狗對主人所表示的忠心嗎?”[9]因此,他義無反顧的加入改革的陣營。不過,他不僅繼承了路德和之前的改革運動,也對他們的思想進行了適當的反思。他既截然有別於激進的重洗派,也對路德的改革做了若幹修正。

根據《改革》一文,加爾文指出了教會必須立刻改革的三個要點。首先是崇拜。因為真正的崇拜首先在於承認上帝作為獨一的聖者,是一切美善的源泉。此外,還要心懷謙卑的獻上莊嚴的敬拜。而如今(16世紀)的崇拜完全背離聖經及大公教會的模式,禮拜儀式和祈禱都嚴重地被扭曲。因為他們竟然向聖徒祈求和感恩。而聖像崇拜更加有辱上帝的榮耀。加爾文根據馬太福音五章19節指出,“他們將人的吩咐當作道理教訓人,所以拜我也是枉然”。並指責他們“為自己鑿出池子,是破裂不能存水的池子”(耶2:13)。[10]他指責在崇拜上的腐敗,是那些自稱基督徒者的最大邪惡。因為沒有什麽比這更加危險的了。因此,一個敬虔地學習上帝的道的基督徒,絕不應該沉默不思改革。其次,加爾文指出,救贖教義的恢複也是同樣緊急。他認為關於得救,主要有三個階段:在罪中的自卑、唯獨仰賴基督、在基督裏的確信。[11]依據這些原則,加爾文指出救贖教義如何“可悲的被曲解了”。因為經院哲學家把原罪看為過分的身體欲望,以至鼓吹類如禁止嫁娶等的二元化(dualization)的修道生活。因此,他們不是仰望基督的憐憫,而是企圖以善功取悅上帝。在加爾文看來,依靠自己獲取上帝的義,完全是神經質的做法。[12]它明顯地違背了保羅的教訓,以及古教會的權威教導。還有,他們另外一個“害人的錯誤”認為,“信徒應當對自己的得救猶疑不定”。這“消滅了信心的能力”,也“摧毀了基督贖罪的功效”。以至產生諸如迷信聖物等等荒謬至極的觀念。[13]最後,是教會的治理與聖事。在這一點裏,加爾文指出“七個聖禮”是完全沒有根據的。“彌撒”和主所設立的聖餐也毫無關聯,不過是騙人的迷信罷了。而聖職製度的敗壞,更是令他痛心疾首。聖職人員不但推卸教導的責任,而且行為極為醜惡。更加黑暗的是,他們的聖職根本不是根據聖經和古教會傳統之合法性選立的,而是買賣。但他們卻利用權威牢籠信徒的良心。[14]

    上述“要點”的討論,他相應的改教思想已呼之欲出:上帝的榮耀、基督的救贖、教會的標記。就如我們在《基督教要義》中所看見的,他的神學思考主要集中在上帝論(卷一)、基督(與救贖)論(卷二、三)、教會論(卷四)。其中,他反複強調救贖的教義,但又始終突出上帝的榮耀。對上帝榮耀的看重,這是他的神學最突出的特征之一。正如J. M. McNeill引用巴文克(Bavinck)所說的:“他看他的整個生命都受了上帝榮耀的光照”。[15]

                      

                              <二>

就基督教的改革而言,所有的改革努力永遠都是要回歸本源:聖經和大公信條。因為隻有這樣,在基督教的世界裏才有其正當性。早期的諾斯底主義、孟他努主義是如此,本世紀初的神秘派與五旬節運動,也是如此。但重要的是,改革者是否真正把握了教會的正統教導。那麽,當我們要考察16世紀的改教思想時(本文主要針對加爾文),就必然訴諸教會曆史的傳承問題。[16]

加爾文的思想沒有任何新鮮的教導,唯一令人驚訝之處在於,他不可思議的綜合了前人的思想。通常被貼上加爾文思想標簽的“預定論”,也不過是源遠流長的傳統而已。[17]雖然思想成熟時的加爾文與路德的思想有不少的差別,[18]但路德對他的影響是不可替代的。在他的一生中,都對路德保持了極度的尊敬。[19]許多的思想也是建立在他的基礎上。就神學的角度而論,“安靜的改教家”墨蘭頓(Melanchthon)對他的影響更大。墨氏在《教義要點》(Loci Communes,1521)中所展現出來的神學結構和方法論,對《基督教要義》的寫作產生了深刻的影響。眾所周知,教父對加爾文的影響是巨大的,尤其是聖奧古斯丁更是他最重要的精神導師之一。以至於他的思想被冠為奧古斯丁-加爾文主義。但在著名的改革宗神學家Muller看來,加爾文思想的最終形成更多的是源自他稱之為“改革宗傳統”的群體。這傳統主要是由奧古斯丁――中世紀神學家(阿奎那、蘇格徒)――奧古斯丁修會(路德原是該會修士)――改教家們,在漫長的曆史中逐漸成型。我們不會忘記,加爾文作為一個法國人,對本國過去改革的思想的繼承與反思(他稱瓦樂度為“先驅”)。但他同時從第一代改革宗改教家慈運理(Zwingli)、布塞爾(Bucer)、Capito,Oecolampad,法惹爾(Farel)那兒受益,也包括和他同輩的第二代改革宗改教家布靈格(Bullinger)、Musculus,Vermigli,Hyperius那裏受益。因此,Muller稱這個傳統是改革宗傳統而不是加爾文傳統。[20] 除了源遠流長的神學傳統外,加爾文也受中世紀晚期的方法論(追求簡捷清晰)和人文主義修辭學的影響。他(作為改教家前)注釋塞涅卡(Seneca)作品和後來解釋聖經的方法之間的關聯性,就更加清楚這一點。

我們雖然認為加爾文思想的繼承特征,卻不認為他隻是個毫無創意的複古主義者。相比路德,早期改革宗思想家對舊約(律法)都更加看重。慈運理就修正了路德“正典中的正典”(canon within the canon)的思想,以聖約神學和寓意法對新舊約加以協調。但加爾文更進一步調整了慈運理解釋舊約的寓意方法。在基督教釋經史上,加爾文甚至被尊為“第一個科學的解經家”(蘭姆)。他的解經對後世的影響極為深遠。當然,在崇拜學、教會治理、聖餐觀等等,加爾文都加以不同程度的重建。即使是對奧古斯丁,他也並不是照單全收。最明顯的是,奧氏的“新柏拉圖”色彩,在加爾文這裏幾乎銷聲匿跡。加爾文的《基督教要義》雖然莊嚴虔誠,但沒有神秘主義的氣氛。對婚姻的看法,也不像奧氏那般消極。作為繼承者,加爾文從來都不是機械地複製前人的思想。這不得不令人想到,當下自命“正宗”的加爾文主義者們,表現出的卻是毫無創意的鸚鵡學舌伎倆。

加爾文作為生活在動蕩歲月的牧者,他神學思考和經院派學者企圖建構“大全”的意圖截然不同。他思考的出發點總是具有非常實用的目標:牧養信徒。換言之,他更多的是一位牧師(盡管沒有聖職),而不是一位醉心於形而上學的思想家。一是針對必須改革的教義,二是對教會和社會造成威脅的神秘主義與激進改教派的回應,[21]三是“以人為本”文化潮流(他對待藝術的態度遠不如路德熱情)。他為數眾多的解經著作,既不是出自注釋的“雄心”,也不是科研經費的“項目”或是職稱要求所產生的“作業”。隻是作為一個牧師兢兢業業的講道成果!一方麵,他沒有閑暇討論不實用的“玄學”,另一方麵,他也並沒有打算使自己的思想無所不包。對於那些前人已經幾近完美的著作,他又何必畫蛇添足呢?!如我們所見,在基督教信仰中被看為最核心的教義“三一論”,在《基督教要義》裏不過區區二十多頁![22]“十誡”的解釋則多出一倍的篇幅。[23]對於另一個核心教義“基督的二性”,馬丁·開姆尼茨(Chemnitz)似乎比加爾文更有代表性。[24]這不是說,加爾文不重視這些最要緊的教義,而是他非常注重繼承。既然有了幾乎不可逾越的《論道成肉身》(Incarnation,Athanasius)、《論三位一體》(On Trinity,Augustine)、《上帝何以化身為人》Why God became man,Anselm),把自己的思想根植偉大的傳統中,是既謙卑又務實的理智選擇。就如偉大的奧古斯丁,也沒有專門關於“基督論”的著作。另一個比較特別的是“末世論”(eschatology),加爾文誠實而謹慎地選擇了沉默。但這卻成了今天加爾文主義者經常爭論的焦點。[25] 這不是加爾文的過錯,他如大衛一樣已經完成了他的曆史使命:按著神的旨意牧養群羊(徒13:36)。就如他臨終前所說:“我這一生最重要的事,就是建立了教會”(J. M. McNeill)。他是“良牧必是學者”的最好榜樣。

    加爾文的思想繼承了群體傳統,但絕不是取代了傳統。就如,他雖然深受路德影響,但我們不能說加爾文已經包含了路德的所有重要思想。因為加爾文不會做無謂的重複,就像他雖然繼承奧古斯丁的“三一論”,但卻沒有加以重述或發揮一樣。換言之,加爾文為我們指出思考方向的意義,多過於作為一個模式。他的解經作品誠然值得尊敬,但如果認為他每一節的解釋都是標準答案,我們難以想象有比這更荒唐的想法。但這無損加爾文是偉大改教家的事實。他的教會革新思路,對我們而言仍然具有重要的參照意義。他不是回歸聖經運動的終結者,而是(之前的)繼承者與(之後的)開啟者。今天我們同樣需要繼續“歸正”(reform)。這是再明顯不過的了。

                    <三>

    和所有思想家一樣,加爾文也是一個有爭議的人物。但在眾多的罵陣者中,嚴格說來,隻有兩個陣營值得認真對待。一是眾多同情阿民念的著名牧師,二是近年來聖經神學的研究者。前者在教牧實踐上,後者在學理上提出了一係列重要而嚴肅的挑戰。

或許由於加爾文主義者對“雙重預定論”(double predestination)的過分渲染,16世紀初的荷蘭人本主義學者Koornhert首先對以貝薩(Beza)為首的加爾文主義提出了批評。事實上,強調“自由意誌”的思想可以追述稍早的一個荷蘭人――伊斯拉謨。可以說,“以人為本”的思想,在這片土地上並不陌生。就學於日內瓦學院的原荷蘭改革宗牧師阿民念(Arminius),被教會指派去駁斥Koornhert的主張。但始料未及的是,他竟沉浸“對手”的理論中不能自拔。因著這年輕位牧師的出眾才華,在隨後的歲月裏他扮演了反加爾文主義的領軍人物。他去世一年後(1610),受阿民念影響的群體(以Groutius 和Episcopius為代表)起草了一份神學宣言(史稱“抗議文獻”,remonstrance)。加爾文派則在1618年的多特會議(Synod of Dort),起草了我們所熟知的“五要點”(俗稱“鬱金香”,TULIP)作為反駁。[26]同時定阿民念為異端。但真正使阿民念思想成為廣為人知的是後來的一份雜誌《阿民念》,以及和它的主編――約翰·衛斯理。除此之外,在英國有“牧師中的牧師” 之稱的巴克斯特(Richard Baxter)也是重要的同情者。有趣的是,原來奧古斯丁的對頭伯拉糾(Pelagius)就是出自英國。不過,我們不能肯定他和後來的反加爾文主義思想有隱秘的關聯。而十九世紀末脫胎自衛斯理宗的五旬節教會所引發的靈恩運動,則對改革宗傳統大肆口誅筆伐。不過,由於該派人士在解經上的粗糙,更多的是在教會的實踐上而不是神學上構成挑戰。但也有一些例外,如五旬節派的費逸(Golden Fee)對保羅書信研究的結論,就不能隨便應付。

當前聖經研究對改革宗思想的挑戰,用人多勢眾來形容並不為過。即使略去已經淡出學界視野的包爾(Bauer)和逐漸降溫的存在主義思潮(Rudolf Bultmann),方興未艾的保羅新觀(the New Perspective on Paul)將是未來一段時間內的有力對話者。更大的挑戰,則是難以定義歸類的後現代各種主義。

    作為加爾文精神的追隨者,如何回應曆史與處境的挑戰?首先,筆者相信,加爾文的精神比大多數宗派思想更能回應這個挑戰。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光是一成不變背書絕解決不了問題。不過,我們依然需要向偉大曆史的傳統學習。比如,約翰·歐文(John Owen)與愛德華茲(Jonathan Edwards)都不同程度擴展了改革宗傳統的聖靈論。受人尊敬的威斯敏斯特神學院楊以德教授(Edward J. Young),也極其出色地回應了“聖經批判”的觀點。在當代,我們也不缺乏可供借鑒的例子。前者如派博(John Piper)對屬靈傳統的恢複,後者如Vanhoozer對後現代詮釋學的回應。盡管有爭議,湯姆·賴特也對保羅新觀做出重要的修正努力。但我們也必須清楚,中國教會的處境,無論就文化、靈性、製度都沒有現成的東西可以作為公式填充。我們怎能指望加爾文為我們一勞永逸地解決了所有的真理?他的告誡是:本著聖經不斷歸正。因此,筆者鬥膽對當下的時代處境提出一些粗淺的建議,供改革宗同道參考。

    第一,加爾文精神的繼承首先體現在聖經研究上,這是“唯獨聖經”的誠實實踐。雖然我們也毫不猶豫的宣稱這一口號,但我們往往把聖經作為我們思想的論證工具。更不幸的是,有人把加爾文的思想約化為五要點,然後用它們解釋任何經文。如果我們真心追隨加爾文,就要像他一樣,學習最先進的“文本研究”方法來研究經文。就筆者經驗所及,大多數改革宗牧者,在解經上近乎粗暴:無論什麽文體,最終的效果都一樣。雖然我們不能讚同否定命題啟示的觀念,但也不能以“教義”的借口抹殺經文(尤其是敘事體)應有的趣味。尤其在對係統神學“審美疲勞”的時代,回歸聖經不僅僅意味著研究轉向,它也具有牧養上的現實意義。平心而論,這是北京教會最嚴重的(如果不是最短)短板之一。當然,北京新興家庭教會的年日不長是不可抗拒的原因,但是否真正看重並願意投入“聖經神學”的學習,則是更重要的原因。

    其次,加爾文視建立教會是其畢生最重要的工作。真正的加爾文子孫,一定是委身於(具體的地方)教會。海外華人教會(至少在北美)有個流行的說法:改革宗牧師有學養但不會牧養。在他們看來,改革宗牧師的講道和信徒的心靈相去甚遠。在國內,我們更常見的是,有一些人(往往自稱正宗改革宗)竟然說不出具體的教會。隻有在各地沒完沒了教導“五要點”,幾乎就是他們教會生活的全部。而且更荒謬的是,好多人被這些人按立為改革宗牧師,他所在的教會竟然一無所知!難以想象,如果他們是在加爾文的教會聚會,那將會是什麽後果?!看來,他們背熟了“五要點”,就沒再學學教會論。我們必須重申:“教會是真理的柱石和根基”。作為改革宗的牧者,一定樂意效法加爾文,將自己的一生不遺餘力地投入地方教會的建造。筆者並非不知道,委身教會生活的艱難和做自由傳道的愜意,但大多數情況下那都不是神呼召你的旨意。

    最後,就如加爾文謹慎對待他的時代思想一樣,我們也需要深入當下的情境。從教會內部而言,靈恩派的衝擊無疑是強勁的。原則上,筆者同意唐崇榮牧師對靈恩派的大多數批評,但整體上他比較少對改革宗教會在屬靈上麻痹的反思。我們本著上帝護理的教義,以及對靈恩派出現的背景研究,顯然不是唐牧師的批評就足夠。我們需要一些更積極的看法。我的意思是,上帝使靈恩派的出現,不隻是讓我們用來操練批評,而是要喚醒我們過去的虧欠。極端一點講,即使我們不認同靈恩派的所作所為都出於聖靈的看法,但卻也不能把這個運動歸結於魔鬼的興風作浪吧?這不僅會使我們冒“褻瀆聖靈”的危險,也不符合改革宗的上帝論。撇開那些超自然恩賜不講,靈恩派人士對聖靈的渴慕和對禱告的看重,難道一點也不值得我們學習?是不是改革宗人士也像那些意氣用事的人,因為對加爾文的某些不滿而拒絕他的思想一樣拒絕靈恩派呢?雖然我們不能肯定具體的比例,但我們承認當前改革宗信徒的禱告生活不容樂觀。這一點,首先體現在牧者的身上。弟兄們,我們需要謙卑的悔改(請別討論禱告神學了。)!此外,對後現代,我們肯定有很多地方無法苟同。部分改革宗人士已經嚐試尋求它的正麵意義,但多數人的看法顯然過於灰暗。《和後現代大師一起上教會》(Who is afraid postmodernism)一書留給筆者最深刻的啟發之一就是:現代主義才會怕後現代。對啟蒙運動以來的改革宗傳統,我們有必要反省在聖經研究和神學探索上,是否粘上現代主義的弊病?同樣的,這並非是前輩的過錯,反倒是時代精神的體現(而不是食古不化)。但我們的繼承就需要有所保留。就如該書作者所言,後現代其實提供了一個返璞歸真的機會。它催促我們脫下現代主義的華麗晚裝,回歸樸實的生活。如果加爾文生活在21世紀,他將如何回應?那麽,加爾文所不能完成的工作,繼承者自當努力完成這個時代性的使命。一個具有後現代痕跡的改革宗神學會是怎麽樣?令人期待!



[1] 有人把奧古斯丁、阿奎那、加爾文並列為基督教曆史上三個百科全書式思想家。也有人認為得算上巴特(他是基於改革宗)。加爾文除了在思想上和他們一樣“龐大”外,在解釋聖經上,卻遠遠地超過了他們。

[2] Berno在法國東部的Cluny建立,因此得名。該修會主要反對買賣聖職聖物、教廷任人唯親以及強迫獨身。

[3]克勒窩的伯爾納(Bernard of Clairvaux)是該會的著名修士。以注釋《雅歌》及強調操練屬靈之愛著稱。

[4] 該修會由聖法蘭西斯建立,著名學者有Roger Bacon, Bonaventure, Duns Scotus,William Occam等。

[5] 西班牙修士Dominic創辦,該修會著名人士眾多,最有代表性的是巴黎大學的托馬斯·阿奎那(Thomas Aqiunas)。另外一位是被判為異端,對歐洲神秘主義有著廣泛影響的德國神秘主義大師艾克哈特(Meister Eckhat)。

[6] Dr Chok,The History of Church II: Reformation(mostly according Cairns,Gozales,Bainton)

[7] 麥格拉斯《宗教改革運動思潮》p12,蔡錦圖 陳佐人譯,北京中國社科,2009

[8]加爾文《基督教要義》上冊,“題獻”,pp1-20

[9]《基督教要義》下冊,p403

[10] 同上pp347-348

[11] 同上pp351-352:

“第一,我們必須感覺到自己的可憐,滿懷沮喪,好像心靈喪亡了一般在另一方麵,良心既被傳到神的審判台前,就自覺處於咒詛之下,並且有如接到了永死的警告一般,對神的忿怒恐懼戰兢在這階段中,罪人為罪所壓,俯伏在地痛苦呻吟,哀求救援。他從這裏當進到第二階段,即因認識基督而複蘇但人要這樣在基督裏尋求拯救,就非覺得基督的權能不可;那就是說,人必須承認基督是使我們與父和好的惟一大祭司,又承認他的死是那使人罪得赦免,滿足神公義的要求,並達到完全的義的惟一獻祭。總之,他不把得救的善工和基督平分,卻承認他隻靠白白的恩典才在神的眼中得以稱義。從這一階段他也必須再進到第三階段。他既認識了基督的恩典和他死而複活的效果,就以堅定不移的信心安息在他裏麵,確實覺得基督完全屬於他,他在他裏麵有公義有生命。”

[12] 同上p402

[13] 同上p354,373,403等。對救贖的教義,加爾文多次強調,分布於該文的許多段落中。

[14] 同上pp354-361

[15] 《基督教要義》上冊,p93

[16] 在這方麵,我們和東正教的看法有很大的差別。他們認為,教會正統傳承最重要的途徑是有形“聖禮”,(聖禮固然有其意義)但我們認為明確的教導才是最重要的方式。

[17] 參Ericson《係統神學》卷三“救恩論”

[18] 如眾所周知的“聖餐觀”。但筆者認為“教會體製”、“律法觀”等更形重要。

[19] 有一句著名的話,忘了出處,大意是:即使路德罵我是魔鬼,我也認為他是上帝的仆人。富有激情的加爾文主義者,要向祖宗學學。

[20] Richard A. Muller,“John Calvin and later Calvinism: The Identity of the Reformed tradition”, In 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Reformed Theology,pp130-132(U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4)

 

[21] 激進的千禧年派(重洗派分支之一),在瑞士屠殺了無數天主教徒和路德會信徒,在十數年間造成歐洲各地巨大的災難。

[22] 當然有人認為整本書是按照“三一論”的結構寫成(林鴻信《加爾文神學》)。這更多的是因為加爾文是根據“使徒信經”結構而來的效果。

[23]在《基督教要義》上冊(pp261-314)裏,他極其詳盡的解釋了“十誡”,其篇幅甚至超過了“三一論”的兩倍有餘(pp68-89)。

[24] (德)Chemnitz, M.《基督的二性》,段琦譯,北京學林,1996

[25]改革宗和靈恩派爭論的根本問題是末世論(較廣義)。B.B.Warfield認為今天的“神跡恩賜”已經終止的觀點,受到了多方的攻擊。

 

[26] Total inability 完全無能或全然敗壞(Total depravity)

Unconditional election)無條件揀選

   Limited atonement有限救贖

Irresistible grace不可抗拒的恩典

Perseverence of the saints 聖徒的堅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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