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宗神學與朗費羅“人生頌”
-王誌勇-
朗費羅(H.W.Longfellow,1807-1882)是美國著名的基督徒詩人,曾被聘為哈佛大學教授。他是浪漫主義詩人,又有極強的現實主義傾向。《人生頌》(A Psalm of Life)是其名篇。
麵對人生,許多人發出感慨。一般有兩種傾向,或是悲觀主義的,感歎人生的荒誕渺茫,不曉得人生的意義;比如三國時一代梟雄曹操的詩歌:“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幽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或是樂觀主義的,曉得上帝掌管一切,人當在現實中積極克盡自己的本分。朗費羅則是以樂觀主義的筆調,高歌人生的偉岸,讚美生命的意義,以鏗鏗有力的聲音,展現出了基督徒勇於開拓的精神風貌。此處譯本參照楊德豫先生之譯作(辜正坤主編《世界名詩欣賞詞典》,北京大學出版社,1990年,617-618頁),根據原文重新翻譯。
不要以哀傷的詩句告訴我: Tell me not in mournful numbers,
“人生無非是一場幻夢!” Life is but an empty dream!
因為睡去的靈魂歸於死亡, For the soul is dead that slumbers,
事物的真相與外表截然不同。 And things are not what they seem.
在第一節中,朗費羅首先列明了那種悲觀主義的人生態度。這種人生態度源於:本體論上不曉得上帝的存在,不曉得人有上帝的形像,也不曉得人生的歸宿;認識論上的不可知論和懷疑主義傾向,認為世界和人生都無法琢磨,無法把捉。倫理學上就是沒有任何價值標準,所剩下的隻是感情上的哀傷。
人生真實!人生嚴肅! Life is real! Life is earnest!
它的歸宿絕不是孤丘荒墳; And the grave is not its goal;
本是塵土,歸於塵土, Dust thou are, to dust thou returnest,
指的是軀殼,絕不是靈魂。 Was not spoken of the soul.
在第二節中,詩人指出了基督徒的人生立場。他首先肯定:“人生真實”,並不是一場幻夢。接下來又指出:“人生嚴肅”。原譯者翻譯為“人生是實在的”,earnest並沒有“實在的”意思,在古英語中,意思是“一本正經地,十分嚴肅地”。因此,從這一詩歌的上文下理來看,詩人是針對前麵所講的“人生如夢”的態度,提出人生是嚴肅的這種基督徒的人生觀。因此,我改譯為“人生嚴肅”。之所以人生是真實的,是嚴肅的,就在於人生的歸宿。若是人生最終的歸宿都是墳墓,那麽所得出的人生觀必定是虛無主義的。正如所羅門所描述的那樣:“這個怎樣死,那個也怎樣死。氣息都是一樣。人不能強於獸,都是虛空。都歸一處。都是出於塵土,也都歸於塵土”(傳3:19-20)。此處,朗費羅引證聖經中上帝對亞當所說的話:“你本是塵土,仍要歸於塵土”(創3:19)。然後,馬上做出了正確的解釋:此處“所指的是軀殼,絕不是靈魂。”
我們命定的目標和道路, Not enjoyment, and not sorrow,
既不是享樂,也不是受苦; Is our destined end or way;
而是行動,在每個明天, But to act, that each tomorrow
都越過今天,跨出新步。 Find us farther than today.
在第三節中,詩人開始談及人生的目的。人生的目的既不是個人的享樂-享樂主義的人生觀,當然也不是注定受苦-苦行主義的人生觀。當然,朗費羅似乎並沒有清楚地表明人生的首要目的就是“榮耀上帝,以他為樂,直到永遠”(《威斯敏斯德小教理問答》第一問)。詩人寫詩畢竟不是寫神學論文!但他清楚地表達了人生的目的就是積極進取,他所強調的是行動的人生。上帝從創世之初所賜給我們的文化使命-“上帝就照著自己的形像造人,乃是照著他的形像造男造女。上帝就賜福給他們,又對他們說,要生養眾多,遍滿地麵,治理這地。也要管理海裏的魚,空中的鳥,和地上各樣行動的活物”(創1:28),這個使命就是行動的使命,要求我們在每一天中都當“跨出新步”。
智藝無窮,時光飛逝; Art is long, and Time is fleeting,
我們的心,縱然勇敢堅強, And our hearts, though stout and brave,
也如鼓聲冬冬,一下又一下,Still, like muffled drums, are beating
敲著死亡進行曲走向墳場。 Funeral marches to the grave.
在第四節中,詩人提醒我們“智藝無窮,時光飛逝”。聖經中有一首著名的“時間頌”,就是神人摩西的詩歌,其中寫到:“你將我們的罪孽擺在你麵前,將我們的隱惡擺在你麵光之中。我們經過的日子,都在你震怒之下。我們度盡的年歲好像一聲歎息。我們一生的年日是七十歲。若是強壯可到八十歲。但其中所矜誇的,不過是勞苦愁煩。轉眼成空,我們便如飛而去”(詩90:9-10)。摩西最後的祈禱就是:“願你堅立我們手所作的工;我們手所作的工,願你堅立”(詩90:17)。因此,麵對時光飛逝,我們更要“愛惜光陰”(弗5:16)。
世界是一片遼闊戰場, In the world's broad field of battle,
人生是隨處紮寨安營; In the bivouac of Life,
莫學那任人驅策的啞畜,Be not like dumb, driven cattle!
當做一個爭戰的英雄! Be a hero in the strife!
第五節所講的就是現實的生活。人生就是一場艱苦的奮鬥,絕不要向困難低頭。要勇敢地麵對人生的問題,勇敢地接受命運的挑戰。否則,我們就像那不會說話,任人驅策的牲畜,生活得沒有任何自由和尊嚴。自從人類始祖墮落以來,這場艱苦卓絕的爭戰就已經開始了:“我又要叫你和女人彼此為仇。你的後裔和女人的後裔也彼此為仇。女人的後裔要傷你的頭,你要傷他的腳跟”(創3:15)。因此,基督徒雖然是樂觀主義者,但絕不是那種不曉得人生苦難,不曉得人心詭詐,不曉得世界複雜的淺薄的樂觀主義者。當然,對於基督徒而言,更重要的是要認識到,這場屬靈的爭戰體現在我們的家庭生活和社會生活中(創3:16-19)。作為基督的精兵,基督徒的呼召就是在家庭生活和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中不斷得勝。
別指靠將來,不管有多少樂趣! Trust no Future, howe'er pleasant!
就讓那已逝的過去埋藏自己! Let the dead Past bury its dead!
行動吧,現在活著就當現在行動! Act, - act in the living Present!
胸中有赤心,頭上有上帝! Heart within, and God o'erhead!
在第六節中,詩人向人們顯明了人生的落腳點-既不是過去,也不是未來,而是現在。我們活在“現在”,也要在“現在”中不斷選擇,不斷采取行動。作為天路客,今生固然隻是走向來生的道路,但是現實生活也非常重要。而且,上帝要按我們在現實生活中是否敬畏他,遵行他的律法來審判我們。朗費羅在第二句中所借用的是聖經中耶穌所說的一句話:“任憑死人埋葬他們的死人,你跟從我吧!”(太8:22-Follow me; Let the dead bury their dead.)。許多人都說,基督徒不現實。在現實生活中,確實有很多基督徒,因為不明白上帝的旨意,過著一種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虛無縹緲的生活。其實,基督徒的生活應當是非常現實的,既不要沉湎於過去,也不要僅僅指望將來,而是要在現在就付諸行動,盡自己當盡的本分。
偉人的生平提醒我們: Lives of great men all remind us
我們能夠生活得高尚, We can make our lives sublime,
當告別人世的時候, And, departing, leave behind us
把腳印留在時間的沙灘上。 Footprints on the sand of time;
在第七節中,朗費羅談及“偉人的生平”。在《希伯來書》十一章中也談及許多信心的偉人。在今日基督教世界中,由於受各種錯誤神學的影響,那種健康的合乎聖經的名譽觀和英雄主義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形形色色的犬儒主義。從聖經的全備啟示來看,我們基督徒追求高尚的生活是我們理所當然的侍奉。基督徒應當高標逸韻,不要效法這個世界,當以真正的信心為根基,以上帝的律法為標準,以榮耀上帝為目的,努力行善。首先要“心意更新”(羅12:2),提升自己的思想境界;其次是要淨化自己的感情,用愛上帝愛鄰舍的心來去除個人的邪情私欲;最後,要通過各樣敬虔的操練來“攻克己身,叫身服我”(林前9:27)。這樣,當我們告別這個世界的時候,我們就會留下美好的榜樣,佳美的腳蹤,成為後來朝聖者的幫助。
也許另外一個弟兄, Footprints, that perhaps another,
航行在莊嚴的人生大海, Sailing o'er life's solenm main,
遇險船沉,絕望的時刻, A forlorn and shipwrecked brother,
會看到這腳印而振作起來。 Seeing, shall take heart again.
在第八節中,談及我們一生的美好見證對於後來者的作用。“按著定命,人人都有一死,死後且有審判”(來9:27)。朗費羅在其《人生頌》中,隻有兩處提及“死”字,然而卻處處浸透著一種“死”的氣息。人的一生就是為死亡作好準備。生是短暫的,死卻是永恒的。生是不確定的,死亡卻是確定的。當我們的生命消失的時候,我們應當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什麽呢?即使不信上帝的人也曉得,功名利祿這些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那麽,我們到底應當留下什麽呢?施洗約翰為我們所留下的是曠野的聲音:“天國近了,你們應當悔改!”(太3:2)。這代表一種悲天憫人的先知精神。高尚的人生源自高尚的追求,偉大的精神來自偉大的目標。基督徒先求上帝的國,先求上帝的義(太6:33),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勝不驕,敗不餒,“弟兄們,我不是以為自己已經得著了,我隻有一件事,就是忘記背後,努力麵前的,向著標竿直跑,要得上帝在基督耶穌裏從上麵召我來得的獎賞”(腓3:13-14)。基督徒若是有這樣的心誌和精神,能不成為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嗎?我們這樣的心誌和精神,不僅能夠砥礪自身,追求卓越,也會給那些後來的人帶來啟迪,振奮人心,使他們從絕望中振作起來,繼續憤然前行。
讓我們振奮精神,付諸行動,Let us then be up and doing,
對任何結局都勇於承載; With a heart for any fate;
不斷地進取,不斷地追求, Still achieving, still pursuing,
學會勞動,也學會等待。 Learn to labor and to wait.
在第九節中,朗費羅就像改革宗牧師解經講道的最後一部分,給予讀者的是應用性的勸勉-“振作起來,付諸行動!”詩人在充滿激情地謳歌人生之後,向人們發出了在生活中勇敢進取的呼喚。不要像莎士比亞戲劇中的悲劇人物哈姆雷特一樣所慨歎的那樣:“重重的顧慮使我們全變成了懦夫,決心的赤熱的光彩,被審慎的思維蓋上了一層灰色,偉大的事業在這一種考慮之下,也會逆流而退,失去了行動的意義。”(莎士比亞:《哈姆雷特》,人民文學出版社,1992年,9卷,63-64頁)。對於基督徒而言,我們更當對未來充滿信心,勇敢地撒種,哪怕是流淚撒種,因為我們曉得上帝是信實的:“那帶種流淚出去的,必要歡歡樂樂地帶禾捆回來”(詩126:6)。當然,朗費羅最後一句話透露出了他哲人的智慧:“學會勞動,也學會等待。”我們要勇敢地進取,殷勤地勞動。但是,假如我們沒有學會等待的功課,沒有學會等候上帝的時間,我們的熱情就不會持續,就難免怨天尤人,落入魔鬼的網羅。我們之所以能夠行善而不喪誌,不管他人怎樣誤解、逼迫、攻擊,始終義無反顧地堅持為真理繼續爭戰,就是因為“我們曉得萬事都互相效力,叫愛上帝的人得益處”(羅6:28)。
二零零三年六月十九日 於北京威斯敏斯德書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