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詩說“煉”
作者:冬永
下麵這首詩的修改過程很能說明古典詩詞創作中的“煉”,煉字煉句煉意象,進而煉結構煉技巧以達到明意境的目的。
五律 - 曉風殘月
By 東籬把酒香盈袖
流水動銀箏,
蘭舟夢囈輕。
曉風驚宿醉,
柳影疊餘酲。
殘月鉤痕淡,
高樓蠟炬明。
可將雙目淚,
化雨伴浮萍?
這是作者經過修改的初定稿。認真讀了這首詩後,第一印象是幾乎句句有典,內涵豐富,文筆對仗無懈可擊。唯一不能盡解其意的是謀篇上的起承轉合。首聯、頜聯的“起”“承”邏輯和語義都有比較明顯的景物和人物聯係,尾聯的“合”也有“浮萍”與首聯“流水”相應。可是這頸聯我看不出承上啟下的邏輯聯係,一句“ 殘月鉤痕淡,高樓蠟炬明”幾乎是純景物描寫,怎麽就從“夢囈”“宿醉”“餘酲”轉到“雙目淚”了呢?如果這一句是說“長夜難眠”那麽前麵的“夢”“宿”“酲”是怎麽轉過來的呢?
向作者提出這些問題後,作者起初也對 頸聯 作了一種暢想:一個失意的流浪者,在曉風殘月下,想象著夜不能寐的女孩於高樓之上獨對紅燭的景象等。這個解釋有點勉強,因為誰也不能規定讀者一定要這麽想,如果讀者作其它想象, 那麽 頸聯還是不能承上啟下,就是作品本身沒有自圓。我也作了一種暢想:如果主人公始終是這個女孩,問題就解決了,可以用“一個”人物 順理成章 地把整個故事串起來了。 比如題目改為“秦淮曉月”,或在其它什麽地方有所交待。後來知道這不是作者的初衷。
經過這番結構之“煉”,作者覺得:“原來詩意雜 ( 是為大忌 ) ,脈亂” !同時作者也發現詩中有句式雷同的現象。於是,以“ 人物出現以其周圍景物襯托”為原則,對詩作進行了修改,並將個別句式做了相應調整:
水動一銀箏,
蘭舟夢囈輕。
曉風驚宿醉,
岸柳隱餘酲。
殘月鉤痕淡,
孤篷蠟炬明。
絲絲紅燭淚,
化雨伴浮萍。
修改後的作品,以一條景物的主線襯托人物,暗喻一條情的主線。“岸 柳 ”和“ 孤 棚”把人物帶到了燭前,再由尾聯以“紅燭淚、伴浮萍”點睛,失意人的心情躍然紙上,這才與原圖絕配。
不過這“煉”還沒有結束,作者又發現:“ 蘭舟”與“孤篷”、“蠟炬”與“紅燭”意義雷同,另外“動”字也少詩意。於是,又一次作了修改。而且,為了解決改後“香菏”與“ 浮萍”的不“合”,將最後一句改為問句,也使詩意更令人回味了。這樣,整首詩的意境,既吻合了照片的畫麵給人帶來的淒涼和失意,也留下了對光明的渴望。
水弄一銀箏,
香荷夢囈輕。
曉風驚宿醉,
岸柳隱餘酲。
殘月鉤痕淡,
孤篷蠟炬明。
可將紅淚滴,
化雨伴浮萍?
後來,也有詩友建議將第一句改為“ 水湧弄銀箏”等,單句看起來是更好一些,可作者不願意把“弄”字放在中間是為了回避與下麵的句式雷同,這或許也是無奈的選擇!可見“煉”是無止境的,十全十美的“煉”也許是沒有的。。。
看了您的發言,也看了您博克裏的文章,覺得您提的這個有關題目或表達方式的間接與含蓄的問題,的確與中國傳統文化的審美觀念直接相關。又重新回顧了一些古人和今人的古典詩詞作品,覺得討論一下這個題目的問題很有趣。粗略總結了一下有這麽幾點個人感受,無論是詠物寫景詩、感懷抒情詩或議論說理詩等,看是否有大體上的共性:
題目與詩詞主題直接相關時:(1)以描述為主的間接抒情,應主動回避內容與題目重字,應該也是比較容易的(比如像我的“傷感”);(2)以議論為主的直接抒情,如果題目是議論的對象,則比較難以回避(比如像我的“斷愁”,換個別的詞總感覺議論不對題)。
題目與詩詞主題間接相關時:(1)借題目的隱意說事的,題目僅僅是個幌子,容易回避(比如我的“月光”);(2)有時可能選擇詩中與主題關係密切的句中的幾個字做詩題,意在引導讀者認識主題(比如像我的“身邊”);
在創作方法上,先有題目後寫作的,比較容易有意識地主動回避(比如像我的“尋貝”)。先寫作後擬題的,已被作品所限製,有時容易回避(比如像我的“知音”和“佛光”),有時不太容易回避(比如像我的“月夜”和“鄉情”,但理論上應當是能找到辦法回避的)。
文中這首,顯然是先有圖和題,想構造一種“曉風殘月”的意境來表達失意人的心情。本該有意識地回避,或許是因為側重點不在寫景,而在喻情,所以幾次修改都沒有刻意回避。我反而覺得作者正想借用相應的典故來煽情!嗬嗬,不知作者究竟是怎麽想的。
因為初次來,我沒“敢”多說,其實這首詩還有大問題,就是詩的題目。
1- “曉風殘月”來自於名句,讀者往往潛意識地以名句的水平來衡量作者的水平。比如以“窗前明月”為題,讀者馬上會想到李白,那作者壓力是不是太大?
2- 題目裏出現的字詞,詩句裏應該盡量避免重複,題目既然是“曉風殘月”,則詩裏應該著手描述“曉,風,殘,月”這四個字,而不是重複它們。而作者顯然在“切題”上下力量不夠:
水弄一銀箏,(這裏可能是說月,可看不出“殘”)
香荷夢囈輕。(荷動出聲,這裏是風,可也看不出“曉”)
曉風驚宿醉,(所以這裏隻好直說是“曉”風)
岸柳隱餘酲。(這裏的“餘酲”跟“宿醉”有“合掌”之病,不如換其它詞句來描述風:既然有“曉風”,柳當如何呢?)
殘月鉤痕淡,(這裏也隻好再次說“殘月”了)
孤篷蠟炬明。
可將紅淚滴,
化雨伴浮萍?
當然,古典詩歌能寫成這樣,已經很難得了,尾聯也很有意思。
我正是那種吃飯喜歡評論廚師可自己又不會做飯的人,說錯了,請勿笑我。
有了您的發言,我的正文後麵留的大尾巴就充實了!另外,作為本園地的首篇讀者評論,您的發言直指當今古典詩詞的脈門,再次感謝!
重複堆砌下麵這些詞句真得沒意思:
銀箏,香荷,曉風,殘月,岸柳,孤篷
而“宿醉”和“餘酲”究竟有和區別?
三次修改確實有“煉”的痕跡,可效果呢?其實這詩的毛病不在於“煉”,而是不“新”。你說是句句有典,我說是句句都是咀嚼別人的詞句。為詩的宗旨是:標新立異二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