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名聯選評（二）[ZT]

古今名聯選評（二） 

作者：熊東遨

蔣士銓
揚州史可法墓

讀生前浩氣之歌，廢書而歎；
結再世孤忠之局，過墓興悲。

    【熊東遨評】  極傷心，極悲憤，“廢書而歎”、“過墓興悲”，有無限難言之隱。生逢文字獄慘酷之時，敢如此追念前朝人物，可謂膽大包天；其未遭羅網者，亦僥幸也。 

陳榕門
史可法祠

生有自來文信國；
死而後已武鄉侯。

    【熊東遨評】  將史可法與諸葛亮、文天祥並提，變雙峰對峙為鼎足三分，可謂恰如其分。“文信國”、“武鄉侯”，對仗極巧極工，便是天地生成，亦無這般圓合。上聯說“生有自來”，是類比文、史節烈而言，與迷信宣傳有別。

周立中
湖南嶽陽樓

四麵湖山歸眼底；
萬家憂樂到心頭。

【熊東遨評】  立意正大，出言精警。觀賞四麵湖山，不忘萬家憂樂，是仁者心腸，賢人吐屬。今之好以公款遊山玩水者，對此寧無愧怍？

宋簧
漢陽晴川閣

棟宇逼層霄，憶幾番仙人解佩，詞客題襟，風景最佳時，坐倒金樽，卻喜青山排闥至；
川原覽全省，看不盡鄂渚煙光，漢陽樹色，樓台如畫裏，臥吹玉笛，還邀明月過江來。

【熊東遨評】  “逼 層霄”見傑閣之高，“覽全省”言視野之闊，兩起寓憑高方能眺遠之意，自具胸襟。“倒金樽”喜有“青山排闥至”，此飲便不孤單；“吹玉笛”欲“邀明月過江來”，隻怕那邊不肯——想對岸黃鶴樓中，早有笛聲在響也。幸此物有“取之無禁，用之不竭”之源，大家不必相爭；定要相爭，便依流行歌曲所言，“有你的一半 也有我的一半”可也。

李聯芳
武昌黃鶴樓

數千年勝跡，曠世傳來。看鳳凰孤嶼，鸚鵡芳洲，黃鶴漁磯，晴川傑閣，好個春花秋月，隻落得剩水殘山。極目古今愁，是何時崔顥題詩，青蓮擱筆？
一萬裏江山，幾人淘盡？望漢口夕陽，洞庭遠漲，瀟湘夜雨，雲夢朝霞，許多酒興風情，僅留下蒼煙晚照。放懷天地闊，都付與笛聲縹緲，鶴影翩躚！

【熊東遨評】  長聯仿孫髯翁，雖整體略有不及，然狀景之妙，言情之哀，亦非庸手所能望見。下聯重一“鶴”字，與上略有關聯，心頭鬱鬱若是，借題一泄，是以不計也。
 

蔡乃煌
嶽陽小喬墓

漢昌奉邑，嶽陽將台，夫婿昔登壇，橫槊南來消霸氣；
楚塚新封，吳宮冷閉，阿姨誰薦食？大江東去有餘哀。

【熊東遨評】  此一時，彼一時，道盡滄桑之感。上聯氣豪，下聯意冷，形成強烈反差，味之令人涕下。

吳衡逸
南縣赤鬆亭

台閣依然，看煙柳風帆，把筆好揮摩詰畫；
神仙何在？對湖光雲影，憑欄空憶漢宮秋。

【熊東遨評】  由眼前風景想到功成身退而隨赤鬆子遊的漢留侯張良，個中感慨，不難品味。此聯力量，全在末句的“空憶”二字上，蓋功成身退，人所共難，試問古往今來，能似留侯者有幾？無怪聯家有此歎也。

 
龍韜
挽釣友

石洞訪神仙，桃花流水杳然去；
煙波尋釣叟，斜風細雨不須歸。

【熊東遨評】  不言逝者功德，不表挽者哀思，無追懷，無評價，隻在“尋”、“訪”二字上做文章，仿佛對方未死，立意便高人一籌。然而“桃花流水杳然去”——訪不著矣，“斜風細雨不須歸”——尋不回來，思念之情未經道出，卻更感人。

 
彭元瑞
自題

何物動人，二月杏花八月桂；
有誰催我，三更燈火五更雞。

    【熊東遨評】  杏花桂蕊，景外傳情，之所以動人，因其暗含春試秋闈時間故也。舊時士子，存此想理所當然。下聯惜時光，思奮發，正從動人處而來。“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發奮時”，今人亦當如是，但不必隻從蟾宮折桂、金榜題名之處著想耳。

 
劉壽雅
居室

瘦影當窗梅得月；
涼雲滿地竹籠煙。

    【熊東遨評】  月被梅遮，始見當窗瘦影；煙因竹綰，方生滿地涼雲。竹得煙愈顯其青；梅伴月倍增其俏。明月寒梅，紫煙修竹，朝姿暮態，相得益彰。聯家捕捉住景物之間的內在聯係，妙筆傳神，令人陶醉。 

 
安佩蓮

花石坳驛站

客是米顛應拜石；
令非潘嶽也栽花。

    【熊東遨評】  寫尋常驛站，本難落筆，此聯卻能獨辟蹊徑，抓住地名做文章，將“石”與“花”設想得十分美妙有趣。石招客拜，花是令栽，自然不是等閑花石，行人至此，理合流連。而文中巧帶出愛石之米顛，好花之潘嶽，更增加了“花”、“石”的內涵，非一般嵌字聯可比。

 
秦澗泉
西湖嶽墓

人從宋後少名檜；
我到墳前愧姓秦。

【熊東遨評】  題嶽墓無一字道及嶽飛，隻從秦檜一麵著筆，以奸相之被人唾棄，襯嶽王之受人仰懷，有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之妙。人羞名檜，憎之極矣；我愧姓秦，憎上加憎。人心之向背一至如斯，今之好為惡者宜懸崖勒馬矣！

 
梁章钜
自題客堂

客來醉，客去睡，老無所事殊可愧；
論學粗，論政疏，詩不成家聊自娛。

【熊東遨評】  自謙、自勉、自嘲、自慰兼而有之，見出作者的樂觀情緒，安閑心態。且聯語句句葉韻，立異標新，亦足以令人歎為觀止。此老為近代聯壇大家，晚年致仕家居，所著 《楹聯叢話》、《續話》、《三話》諸書，風行海內外，當世無人能望其項背。或謂此聯“以自然語，平淡心，成就一時絕響”，信然。 

 
林則徐
挽關天培

六載固金湯，問何人忽壞長城，孤注空教躬盡瘁；
雙忠同坎壈，聞異類亦欽偉節，歸魂相見麵如生。

【熊東遨評】  公力主禁煙，關氏乃其臂膀。公策受製，天培死節，誠千古傷心事也。“問何人忽壞長城”七字，擲地有聲，廟堂豈得逃其罪責。嗚呼，清室昏庸，棟梁自伐，豈惟公怒，我亦難平！“雙忠”一句，悼天培兼及同日陣亡之麥廷章，附筆非閑。偉節為異類所欽而朝廷不惜，轉覺悲憤倍增矣！

 
題書房

坐臥一樓間，因病得閑，如此散才天或恕；
結交千載上，過時為學，庶幾秉燭老猶明。

【熊東遨評】  此少穆1849年告病還鄉後所作。公為國為民勞碌奔波數十年，因多方掣肘而誌未得償，漸感倦於時事，此際欲借林泉一隅讀書以終老，是亦不難理解。“散才”或 作“散材”，本喻無用之人，此係自謙。下比神交古人，亮節高風可感；“秉燭”句見自慰之意。聯語平實自然，波瀾不興，深具大家氣象。

 
何紹基
鼓山聚星堂

遊者當知山所向；
靜時猶有水能聽。

【熊東遨評】  未言情而情在其中，不寫景而奇景自現。“知山所向”，免問樵夫；“有水能聽”，何勞禽鳥？弦外之音，耐人想像。此為七言聯正宗，其味獨特，絕不可用於律中。今人有好為七言聯者，所出往往與七律之對仗無異，是不知聯也。

 
無題

西山載酒雲生屐；
南浦尋梅雪滿舟。

【熊東遨評】  是詩？是畫？妙不可言。載酒雲山，猶恐重迷賈島；尋梅雪浦，合當羨煞林逋。富閑情，饒野趣，脫俗超凡，不可多得。

 
曾國藩
贈馬瀛洲

遇事讓三分，天空海闊；
心田留一點，子種孫耕。

【熊東遨評】  某類教科書有謂曾文正“殘忍”者，今誦此聯，倒覺其為謙和君子。聯意溫柔敦厚，可作箴世良規。我曾細讀過文正公家書，他對家人親友的要求十分嚴格，不似今之權貴擅於“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為善勿為惡，乃曾氏終生奉行的信條，他本人確不曾為私事行過惡。他鎮壓太平天國暴亂，殺過許多人，與上個世紀那場“平 暴”應無二致，完全是為了維護他所擁戴的那個朝廷。作為封建時代的大員，必然如此。“心田留一點，子種孫耕”，善哉斯言！ 

 
彭玉麟
泰山

我本楚狂人，五嶽尋仙不辭遠；
地猶鄒氏邑，萬方多難此登臨。

【熊東遨評】  成句信手拈來，如同己出，既富意，又切題，當真天衣無縫。想不到詩仙李白，詩聖杜甫，外加一個皇帝李隆基，千百年而後，都做了彭玉麟的秘書。

 
左宗棠
挽林則徐

附公者不皆君子，間公者必是小人，憂國如家，二百餘年遺直在；
廟堂倚之為長城，草野望之若時雨，出師未捷，八千裏路大星頹。

【熊東遨評】  左 季高與林少穆相知甚深，聞其逝也，悲不自勝，故於數千裏外作此遙挽。“附公者不皆君子，間公者必是小人”，一語擒王，誠可謂獨具隻眼者也。“廟堂倚之為長城”雖然未必，“草野望之若時雨”卻乃實情，稱頌允為得體。聯用當句對，順情而流，不事藻繪，別有無窮意味。當時傳誦，信有由也。

 
甘肅某戲台

都想要拜相封侯，卻也不難，這裏有現成榜樣；
最好是忠臣孝子，看來容易，問他做幾許工夫。

【熊東遨評】  此勸世之作也，巧借戲台生發，寓意良深。上聯反說，下聯正說，俱在告誡世人：欲有所成，須從自身工夫做起；倘懷僥幸，終歸隻有畫餅奉君也。警世良規，切勿作一般遊戲筆墨看過。

 
沈葆楨
杜甫草堂

地亦千秋，南來尋丞相祠堂，一樣大名垂宇宙；
橋通萬裏，西去問襄陽耆舊，幾人相憶在江樓。

【熊東遨評】  頌詩聖請出武侯作陪，水漲船高，堪稱妙法。聯中多處裁剪杜詩原句，就地取材，轉手相贈，既做了人情，又不花老本，當真打得好鐵算盤。

 
俞樾
自挽

生無補乎時，死無損乎數，辛辛苦苦著成五百卷書，流播四方，是亦足矣；
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浩浩蕩蕩曆數八十年事，放懷一笑，吾其歸歟！

【熊東遨評】  上雲“無補”、“無損”，謙恭而外，亦頗自負；下言“不愧”、“不怍”，怡然之中，複見超脫。曲園先生近世名家，道德文章，俱稱時範。享八十年壽，著五百卷書，問當時能與比肩者有幾？壽業如斯，固宜放懷一笑耳！

 
石達開
剃頭店

磨礪以須，問天下頭顱幾許？
及鋒而試，看老夫手段如何！

【熊東遨評】  即事抒懷，意在言外。翼王亂世雄才，宜有此語。聯顯衝天之誌，氣懾八方，今日讀來，猶覺不寒而栗。其不足取者正在此也，殺氣充盈，鋒芒畢露，殊非仁者心腸。氣魄固雄，終是反王聲口。其事不成，讀此似可預測也。

 
虛雲
自挽

坐閱五帝四朝，不覺滄桑幾度；
經曆九磨十難，了知世事無常。

【熊東遨評】  虛 雲老和尚為近世大德高僧，生於鴉片戰爭爆發前一年，共和國建立後十年始圓寂，享壽百二十歲。近、現代史上幾次巨變，俱所經曆，故上聯雲雲。大師一生虔誠禮佛，嚐遍人間酸甜苦辣，無常世事，了然於胸，是以下聯及之。全聯寓機鋒哲理於淺近詞語之中，淡然超脫，非修到菩提境界者不能道也。師另有聯雲：“門外不相 關，幾曆桑田幾滄海；心中何所得，半是青山半白雲。”亦大智慧語，可與此互證。

 
樊增祥
賜子五十生辰

我亦癡翁，願再撫汝五十年，壽汝乎，抑自壽也；
身臨大邑，豈獨有民數萬戶，保民者，則天保之。

【熊東遨評】  自謂是癡翁，我雲是智叟，癡以養壽，智以保民，具見仁者心腸，名賢風範。上聯略諧，下聯莊極，蓋意旨全在結處。“保民者則天保之”，今之為政者，不可不悟此理。

 
黃遵憲
題“安樂行窩”艇

壯誌難磨，尚欲乘長風破萬裏浪；
閑情自遣，不妨處南海弄明月珠。

【熊東遨評】  扣 題生發，別具意趣。上聯熱鬧，見吞吐虹霓之誌，是為主；下聯靜謐，顯韜光養晦之情，是為賓。聯若行雲流水，一氣而成，意脈相通，未容割裂。所以暫“處南海 弄明月珠”者，正乃相期他日“乘長風破萬裏浪”也。先生近世名家，任清室外交官有年，力主變革，建樹頗多。戊戌後遭劾閑居，仍念念不忘家國，本聯即作於此時。大丈夫生不逢時，枉抱安邦之誌、濟世之才而終難一試身手，不亦痛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