釵頭鳳 作者:衛風 (穿成王熙鳳)1-7

1
是不是因為睡前翻了幾頁紅樓夢,所以我才會現在夢到自己成了紅樓中人?

我夢到的,正好是自己睡前看的那一段。

其實紅樓我反反複複不知看了多少遍,因為這本書,是有限的幾本我能夠看的書。其他的,都不被允許。即使是這一本,也是我苦苦爭取,用一星期不肯吃藥的抗爭運動換來的。

凡是會引起情緒大起大落,會對我脆弱的心髒和多發事故的呼吸道和肺產生威脅的東西,我都不能觸及。
那時候我怎麽反駁叔叔的?哦……對,我說的是,連一點喜歡的書都不能看,整天養花曬太陽,這種生活沒有一點樂趣,怎麽會讓人有想活下去的動力呢?

經過艱難的抗爭,我總算爭取到了一些可以看的書。但是這些書也必須由叔叔審閱過目才可以批準通過。有好些著名悲劇,著名喜劇都因此被他否決,這本紅樓夢還是我極力爭取來的。

但是前一陣子天驟然降溫,我又不能出屋子了。貼著窗玻璃向外看,花園裏落了一地的樹葉,叔叔這一陣子忙,家政公司來打掃的日子又還沒有到,看上去外麵的秋景肅殺淒涼,不知道為什麽,就想起紅樓裏麵的話,衰草枯楊,當年笏滿床。

我的床上當然不是鋪滿了那種代表著富貴財祿的玉笏板。除了書,還是書。

看來看去的一堆書,還是紅樓最經得起琢磨。而且每一次看,注意的地方都不同。
有時候是隻挑有黛玉的看,有時候則是注意情節。還有一次因為叔叔不許保姆給我吃口味重的東西,我隻好翻開書在裏麵找美食,望書止渴。看人曹老爺子那筆力,平常的菜也寫得那樣活色生香令人食指大動。有一節裏,廚房柳嫂子給芳官單做的兩菜一湯外加飯後甜點的套餐,蝦丸雞皮湯,酒釀清蒸鴨子,醃的胭脂鵝脯,奶油鬆瓤卷酥,還有一碗熱騰騰碧熒熒的綠畦香稻梗米飯。其實那紅米飯也好綠米飯也好什麽香米飯也罷,不一定有現在的米飯口喊好。但是,想象永遠比現實美麗,搞得我一邊看一邊直流口水,不得已去弄了個水果沙拉甜甜嘴巴兼填填肚子。
最近氣悶的時候很多,經常會坐著坐著就覺得喘不上氣來,用噴劑喝藥水也不見緩解,隻是過一會兒會稍微好一些,很緩慢也很無奈,但是叔叔出差在外麵還不忘早晚打電話來問我身體覺得怎麽樣時,我總說很好,一切正常。電話那邊他的聲音總是很疲倦,想必工作忙的很。
我想叔叔一直到現在也沒有成家,我的拖累占了一大部分。我以前問過他,為什麽不結婚,明明對他有意思的女性並不是沒有。但是他隻說沒有合心的。其實……他是怕如果有了嬸嬸,會對我不好吧?
胸口又有點悶,我從抽屜裏拿出藥瓶,一個一個排好擺在麵前。
藥是越吃越多了,可是效果卻顯得越來越小了。
我倒了水,一粒粒數著藥片,數了一把在手心裏,我的吃藥功底絕不是蓋的,按叔叔話說,不會吃飯的時候就吃藥,這麽看來我和書裏的林妹妹也差不多了,隻不過我既沒有人家的美貌,也沒有人家的才情,隻有多愁多病這一條象她,實在無用。
吃了藥之後食欲全無,拿出冰箱裏的素包子熱一熱吃了一個半,另外半個實在吃不下,胸口還是發悶,我慢慢的移到床邊躺下,拉過被子給自己蓋上,然後再順手摸過枕頭邊的大部書。
我睡之前時常想,也許我這一覺睡下去,就再也不會起來了。上次體檢的時候孫大夫雖然沒有說,但是我看他的表情也知道,情況隻有壞,沒有好。
書裏麵鳳姐驚聞賈璉偷娶尤二姐,那個氣,那個恨……
多好啊,這麽愛恨鮮明,敢做敢為……
我這一生都不可能這樣過,這樣生活,這樣放縱自己,愛恨,喜怒都那麽自在,那麽令人羨慕……
是因為我這樣想著,所以才會夢到自己變成了書裏麵的人嗎?
有人喊我起身:“奶奶,奶奶,該起了。”
喊我的是平兒,我知道。不過這話聽著還是很讓人發窘啊,讓人喊奶奶……我條件反射的就想回一句,乖孫子,讓我再睡一會兒。
不過書裏看到的平兒,和用自己的眼睛看到的平兒,那自然是不同。
靠自己的想象塑造的人物影像,在看到真人的時候一下子煙消雲散。
眼前的這張臉龐,眼神清朗,細眉瓊鼻,紅唇一點,十分古典又溫婉的相貌。
沒人告訴我,但我就是知道她是平兒,就象夢中人無所不知的通常慣例一樣。
隻是平時的夢中看不了這樣的清晰,連她修的這麽精致整齊,描畫工整的眉毛都看得這樣分明。
她一邊掛起帳子一邊說:“今天外麵風冷,奶奶要是穿夾的怕是不行。昨日奶奶回過太太,我已經讓人把車馬都備了,二門上也吩咐過了,奶奶是用罷早飯去,還是等日頭升起來暖和了些再去?”
我有些迷糊,然後想起來,現在正是鳳姐得知賈鏈偷娶尤二之後,定了計要害她了。很自然的說:“穿那件月白緞襖青綾裙子……”腦子裏自然浮現出了今天的打算:“挽個環髻,把那套素銀的鑲珠攢絲鳳頭麵拿出來我戴。”
平兒答應著,然後就有小丫頭用盆端水進來,平兒替我挽袖子拿巾帕,我就著銅盆洗了臉。這時候的香皂當然不是正經香皂塊兒,而是還叫做胰子的,易化易融不怎麽好用的東西。反正臉上沒什麽油我也就沒用,撩著溫水洗了兩把就行了。
我坐在凳上,平兒揭開妝奩扶正鏡子,替我打散頭發,細細梳理。我的手象是有自己的意識一樣,伸手拿起七彩小琺琅的西洋製匣子,看看,裏麵紅撲撲香噴噴的,應該是胭脂,裏麵還分兩格,顏色不同。一邊是桃花紅,另一邊則是石榴紅。另外一個盒子裏的淺瑩潔白,我伸手蘸起一點,聞了聞。這個應該是搽臉用的雪花膏。我把那個塗在臉上,又給自己勻一層細薄的宮粉。這些古代的化妝品倒是很有意思。我一樣一樣試過來,還給自己畫了眉。按說我是不會化妝的,但是畫眉的時候動作純熟穩當,好象已經畫過無數回了一樣。平兒手腳很快,小梳一下一下沾著頭油,已經很快梳好了發髻。
這鏡子不是銅鏡,是西洋玻璃水銀鏡。威尼斯人靠這鏡子發了大財,法國人偷了製法來批量生產。在這書中的時代,也是豪富人家才能用得上的東西。
這一手也真算得上本事了。我記得這時代有好些婦人就靠漿洗,做針線,替人梳頭這些活賺些錢討生活。好的梳頭婆子有時候有錢都請不到,人家忙的很。平兒在書裏隻提到心思細膩靈便,手巧不巧倒沒說起。想來人總把心靈手巧在一起說,平兒能混到這個地位得鳳姐如此信任倚重,時時都離不開她,說明她的確是有真本事。
看來我在夢中還自動給加進了種種細節來了。
梳好了頭也化完了妝,不過吃早點的時候,唇印就留了一點在碗沿上。已經提前一天打過招呼,就不用再進去早省請安,套了車就出府了。
2
我從車簾子縫向外看,寧榮街顯得很幹淨整齊,店鋪行人都不少。
車是藍黑兩色掛著白色布圍墜帶,我想了想,記起來這會兒又有國孝又有家孝,宮裏死了位太妃,賈家死了賈珍的爹,賈蓉的爺爺。所以後來鳳姐才拿住把柄能和賈璉賈蓉他們鬧事過不去,說他們國孝家孝在身,背旨瞞親停妻再娶……
真是亂成一團。
鳳姐做的事,雖然有的不好,但是攤上賈璉這麽個色鬼色胚,也實在是……
如果她生在我們那時代,那該是多意氣風發活的如魚得水啊。
她不是沒錯,隻是,她最大的錯是沒有生準時候。
至於做了“二奶”的尤二姐,在這個時代做小三其實也不是大不了的錯。
我靠在那兒出神,這些事我以前沒細想過。
既然都不算錯,那到底是誰的錯呢?
寧榮街後二裏遠近的小花枝巷內就是賈璉為尤二在這裏偷買的房子,院門與別家比也不顯得打眼。車在門前停下,小廝去叫門。
我扶著平兒下車,感覺著這個夢……怎麽這樣真實?
從車上跳下地,雖然扶著人的肩膀和手,還躉的腳掌刺疼。
疼?
真的……是疼!
我抬起頭來……
這不是,不是夢?
感覺到那麽鮮明的疼痛,我又跺了兩下腳,眼前的一切都沒有變做泡影幻露消失,人依舊,景依舊。
我……
我這是……
我忽然間想了起來!
我已經,死了。
就在我躺下後,翻著書的時候,胸口越來越悶,無法呼吸,胸口痛得象刀絞一樣。叔叔和孫大夫留的緊急電話就在枕邊,我的手卻抬不起來去碰觸。
漸漸的,眼前越來越黑,身體沉重麻木疼痛的感覺似乎是重了,又象是輕了,最後……我就什麽也感覺不到了。
彌留之際我想過許多念頭,想著不知道人死後是不是有靈魂存在,我能不能見到爸爸媽媽,叔叔終於可以不再被我負累了,希望他以後幸福……
最後想的是什麽?
是了,我想起來,最後我想的是,但願我下一世能敢說敢做,敢愛敢恨,精彩鮮明的活一輩子,哪怕象書中的鳳姐那樣……
那我現在算是怎麽一回事呢?
難道冥冥中有誰聽到了我的願望,真把我安到了這麽個地方來?和紅樓中是不是全完一樣?
眼前兩扇門裏走出來一個年輕的少婦,嬌滴滴怯生生,挽著烏雲髻,斜戴著一隻銜珠鳳釵,新嫁不久,鬢發間簪著幾朵絨花,描眉畫唇,脂粉薄勻,倒真是個美人。
這就是尤二姐?書中說她皮膚五官都勝過鳳姐,我怎麽不覺得呢?我倒覺得鳳姐的長相,也就是我早上在鏡子裏看到的這張臉,倒顯得比尤二姐順眼。
不過尤二姐可能還不到二十,比鳳姐小幾歲,皮膚可能倒還真是細膩一些,膚色也顯得更好,新嫁的女子有種嫵媚兼容光煥發的感覺,這就勝出鳳姐一大截了。鳳姐過的是什麽日子?晚睡早起,操心勞力兼鬥氣,還多災多病的,氣色怎麽會好?
她微蹲身道了個萬福,嬌怯怯的陪著笑容說:“姐姐下降,不曾遠接,望恕倉促之罪。”
似乎一切和書裏說的一樣,一樣的人,一樣的話。
我也回笑還禮,她急忙說:“使不得”,過來扶我,於是也就沒鬆開,挽著手進了院,入了室。
我在堂屋左邊的椅上坐下,丫環擺了墊褥,磕頭見禮。我對這一章記憶猶新,鳳姐說的話我倒也都能說得出,隻是表情可能沒那麽誠懇入戲。但是這一番話已經讓尤二姐感動之極,隻是在是不是撇下這個家跟我走這件事上還沉吟不絕。
我真要把她帶走嗎?她的下場那麽慘,始作俑者就是王熙鳳……
可是既然來都來了,話在剛才沒有多想的時候也已經說過了……但是我並不想殺人啊!雖然尤二姐最後是吞金自殺,但是下墮胎藥令她流產重病那絕對是王熙鳳的手筆。想到這個我打個了哆嗦。看書歸看書,殺人我是絕對絕對幹不出來的!
而且……我以前想不明白,在這個時代,其實鳳姐沒必要把事情做的這麽絕,她沒孩子,尤二姐就算生下了兒子也得歸嫡母教養,管鳳姐叫娘管尤二隻能叫姨娘,庶出的無論如何隻是庶出的,尤二姐在賈府這樣的地方無論如何不可能爬到鳳姐的頭上來——當然,前提是賈璉不出昏招兒不下黑手。
那個狗頭賈璉會不會這麽做的?他當然有可能!
我終於成功的誘騙到了尤二姐,出門上車的時候我忽然想到了這個問題。
糟糕,我現在真的變成了鳳姐,那賈璉那色鬼不就成了我的老公?
好象一個雷從天而落打在頭上,我一下就傻了。
還有,我記得,記得……不但有老公,熙鳳還有個女兒,叫巧姐……
我頓時眼前一黑,連女兒都有了!
我的天啊!人家一穿越都是天之驕女豆蔻年華!為什麽一輪到我頭上就已為人妻人母?老公姓賈名璉的還忒不是個東西,我身邊的“二奶”尤二就是明證!她還叫二姐幹什麽?幹脆直接改名叫尤二奶算了。不僅有尤二姐,還有平兒,秋桐,多姑娘……賈璉的這些爛事兒看書的時候我都覺得惡心,現在我居然成了鳳姐,這還得了?
3
我幾乎被震的傻了,一手本能的捂住胸口的心髒部位,放緩呼吸,但是熟悉的窒悶和不適感並沒有襲來。
嗬,對了,這不是我的身體!不是我那具不能跑不能跳,又怕冷又怕熱的身體!不是那個不能哭不能笑不能過份激動,連看書都受限製的破敗多病的身體!
啊,這身體沒有肺病哮喘和心髒先天缺陷!這是一具健康的身體!
這就行,這就行了!
我不多求了,真的,這樣我就已經滿足了!
有丈夫不要緊,丈夫不是東西也沒關係,有女兒也很好,總之,我以後能哭能笑,能跑能跳!我終於算是一個完整的真正的活著的人了!
隻要確定了這一點,什麽事咱都好說!別說鳳姐還是富家少奶奶不少吃不缺穿,就是讓我當個乞丐,隻要有健康的身體那也一定沒問題!
而且……這本書裏的事情我熟記一大半,這等於玩RPG遊戲有了做弊器萬能金手指啊!雖然遊戲我沒怎麽玩過但這個比方我卻是了解的!
“姐姐……”可能我的臉色不太好看,尤二有些怯生生的問。這車裏就坐了我們倆人,平兒和周瑞家的還有小丫頭擠在後麵車裏,小廝們就跟著車走。她穿著嬌嫩的海棠紅色的裙子,湘妃色的褙子,耳墜來回打晃,真是個標準的古典美人。
“沒事,就是有點頭暈……”
忽然馬車劇烈的一震,猛的停了下來。
我們這種馬車隻套著匹馬,車身很輕,也隻能走這種平坦的官道,本來速度也不快,怎麽可能突然發出這麽劇烈的顛簸?
尤二姐也嚇了一跳,還慌著過來扶我。
我和你可是敵人啊,她真是搞不清楚狀況。怪不得死掉的尤三姐給她托夢時說她心癡麵軟呢。
我掀開簾子問:“怎麽了?”
小廝旺兒急忙答:“大奶奶,有個姑娘突然倒在我們馬車前麵了!”
我打個哆嗦,大奶奶?這稱呼真讓人發冷。
“看看怎麽回事。”
我也能看見地下是伏了一個人,不知道死活,總之腳是一動不動的。
我第一反應是,是不是遇到叔叔說的那種攔街流氓了?他遇到過一次,事後很溫和的向我解釋過是怎麽回事。就是有個人突然撲到他起動的車前麵,然後說自己傷重訛詐醫藥費。
這時代是不是也有這種事?畢竟馬車走的隻有這麽慢了,和人步行一個速度,這人不可能是被馬車撞倒的。
“大奶奶,這姑娘好象是生了病,剛才走到咱們馬車前就昏厥過去了,摸著手和頭都滾燙……”小廝看著我,似乎不知道該怎麽辦。
要是在現代遇到這種情況,選擇一,打110,選擇二,打120。可是現在這兩樣兒都沒得選,周瑞家的過來獻主意,說把她送到這條街頭的那家藥鋪去,給點錢讓那裏的郎中照看照看。我看看被扶起來的那個姑娘,臉龐清秀,神情憔悴疲倦,眼睛緊閉,實在有些放不下心。這時候的郎中的職業道德我可信不過。要交給衙門的人?別開玩笑了,這地方的公差比強盜還強盜。
“把她搬後麵車上,一起帶回去吧,回去再找個好大夫給她看看。”
“奶奶,這不大合適吧……”
我看她一眼,周瑞家的很識相的馬上低眉順眼執行命令,讓丫環小廝把那姑娘扶抱著弄到後麵車上,於是繼續前進。
尤二姐由衷而感動的看著我:“姐姐真是慈悲心腸。妹子錯信那些小人的言語,誤以為姐姐是那等容不得人的人,實在慚愧之極。”
這位名叫二姐正在做二奶這職業的,你沒誤認。要是現在還是原來的鳳姐不是我裝在這裏充當芯子,你的下場隻有一個字——慘!兩個字,很慘。
我微微一笑:“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姐姐說的是。”
我坐在那裏挺直背脊,能這麽坐著而不用總弓著腰塌著肩膀,顧忌自己的身體會不過份疲倦,真是一件讓人愉快的事。尤二姐在一旁偷偷的看我,然後也努力把背挺的更直,希望坐的更具儀態。
想變成象鳳姐這樣的人嗎?是啊,幹掉原配得到最後扶正,是每個做小老婆人的終身目標。賈璉娶她的時候就又哄又騙,說鳳姐已經一年半載就要咽氣了,到時候就接她進府做夫人。
就算我我不和她搶,她又真的生下了一個男孩兒……她真的會有這個機會嗎?要扶正也是先輪到平兒……我記得學者們分析紅樓的時候是這個結論,當然,那是在沒有尤二姐的條件下推論出來。
我坐在車上浮想連翩,尤二姐住的地方離榮國府很近,車子已經拐進了西角門。
奇怪,我為什麽知道這裏是西角門?有個婦人領著幾個小丫頭過來扶我下車,我知道她是旺兒媳婦。沒人告訴我,我就這麽知道了。
那麽……這些東西都是原來的?我算是繼承下來了?
“奶奶,這……”
“這是璉二爺在外麵娶的二奶奶。”
旺兒媳婦忙問二奶奶好。
“這件事得先回明了老太太才好,這些日子先將二奶奶安置在園子裏,你可得把這事兒辦好了,別先走漏了風聲嚷嚷的人都知道了。要是外麵有人聽到信兒,我可饒不了你們。”
“是是,奶奶盡請放心,交給我絕對是錯不了。”
我看看了旁邊站的小丫頭,書裏麵那個跟善字半點邊也扯不上的善姐也站在後頭。
我移開視線,指了一個叫平實比較老實的青姐的去服侍尤二姐,又讓平兒跟去一起安排打點一下。有平兒在,想必安排的肯定不會有錯差,尤二姐也吃不了虧。
雖然我現在和她是……情敵關係,她是和我搶男人來的。但問題就在於,那男人我一點不想要,她要,那太好了,還解決了我迫在眉睫的危機呢。
我所接受的這個令我愉快的新的人生開始中,賈璉的存在絕對是個敗筆。
我一想到要和那種隻要看到的是女人就可以發情的沒節操的男人同床共枕,都反胃的幾乎要吐出來。誰知道他有沒有什麽花柳啊梅毒啊之類的髒病!嘔!
好吧,我承認我有輕微潔癖,不過做了這麽久的病人,空氣品質差一些都會覺得身體不適,換成誰,有輕微潔癖都是可以理解的。
4
我進了屋,再吩咐人收拾出來東廂房,布置的和我起居坐臥的這三間堂屋一樣。這間院子可以用很簡單的語言來描述,進外兩進,是個四合院的樣式。堂屋,東廂房,西廂房,靠牆的耳房,後麵還有儲存東西放置箱櫃的倉房。院子裏還種了幾叢花,記憶中鳳姐似乎從來沒注意過自己院子裏都有什麽花,我仔細看,品種還很不少,有些開了,有些還隻是蔥鬱的葉子,正在抽條吐苞。
鳳姐根本沒有什麽享受的時間,雖然她跺跺腳,榮國府上下要抖三抖。但是她真的享受過嗎?單純的享受生活,看看她周圍的一切……
她甚至沒時間照顧孩子,巧姐多數時間都是奶媽子在帶,和她的感情其實……
她不愛孩子嗎?不,不是的。但是一來她沒有時間,二來,巧姐是個女兒,不是個可以鞏固她地位的兒子。
這是客觀事實,雖然殘酷。
沒有兒子,鳳姐的地位始終不穩。看看那個菩薩似的王夫人,如果她沒有寶玉而趙姨娘有賈環,那她肯定坐立難安,一夜都不可能睡著覺。
是的,這些我都在很短的時間裏想了個清楚明白。
但我不是鳳姐,她要的東西,我不想要。
而且她的選擇,明顯沒有給她帶來幸福。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等到了忽喇喇似大廈傾的那一日,再多的算計也都成了空。
我換了衣裳,打發了幾個來回事兒的管家媳婦,坐在那裏發呆。
平兒一掀簾子走了進來,秋天屋裏沒有生火燒炕,雖然屋子密封的很好,但我總覺得身上有點微微發冷。
“安置下了?”
“是,奶奶。”
我還是不習慣她喊我奶奶……
這個,真是別扭啊。
平兒端茶過來給我,然後替我把頭上的銀鳳頭麵釵子取下來,重新梳了一個斜雲髻,然後她用很平靜的口氣問我:“我還以為奶奶會撥善姐去伺候尤二姐呢。”
我微微一笑,看著映在鏡子裏的平兒的側臉:“我要說我是臨時想起來換人的,你信不信?”
“奶奶自然有這麽做道理,隻是我一時不能明白。”
“我就是想通了一件事。”我笑笑:“就是今天沒有尤二姐,難道明天,後天都沒有張二姐,李二姐了?今年沒有?明年,後年的都沒有嗎?我總會老的,更何況紅顏未老恩先斷,這樣日防夜防,得防到哪一天才是個頭兒?”
平兒震驚的停了手,梳子拿在手中,站在我的身後忘了動作。
“嚇著你了?我就是覺得累了,不想再重複一次又一次這樣做,吃力不討好。”我轉頭看看她:“如果非有這麽一個人,那尤二姐還算好的,她性子軟弱又輕聽輕信,你說是不是?”
平兒露出個笑容,還是掩飾不了她的震驚:“我勸過奶奶,沒想到奶奶真能想通。”
看得出她不是太相信,我把一支金珠長簪替給她,她替我別在頭上。
“對了,那個路上救回來的姑娘,現在怎麽樣了?”
“旺兒媳婦說,請咱們常來往的王太醫看過了,是身體太虛又著了風寒,開了兩劑藥煎了,等醒來就給她服。”
我點點頭:“等她醒了問問她家是哪裏的,送她回去吧。”
平兒微笑著,一邊看我的臉色一邊說:“奶奶好象一下子性情大變了呢。”
不變才怪呢,我的性格裏可沒有一點爭強好勝的成份。唔,也許有,但是我二十年的生命中沒有任何一個微小的機會讓我領略並展示自己是不是有這種性格特點。
“那些利錢銀子……”我忽然想起來一件事,低聲對平兒說:“拿簿子來我看。”
平兒沒問我為什麽這時候想起來這個,點點頭就去了。
放高利貸……這件事也是鳳姐的一個硬傷,後來成了一個很大的罪名,盤剝重利,苛刻家人……暗害尤二,墮胎傷命,還有不少零零碎碎,但主要是這兩條。
其實鳳姐的利並不算是很高啊,不是那種驢打滾利滾利,三分四分利在這時代不算是太高的,後來之所以會變的那麽嚴重,完全是牆倒眾人推,人人都對落井下石不遺餘力的結果吧?
當然,也有一種可能。鳳姐當然不可能親自去貸錢收錢,有可能是,從中經手的家仆搞了鬼。
這太有可能了!她坐在府裏等收錢,但是經手人不沾好處這簡直就是貓不吃腥一樣不可能!無論哪個時代哪個地方,吃回扣真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鳳姐的賬這麽嚴,當然不可能從鳳姐收的本錢利錢裏吃……那……
我把賬本合上,放到一邊。
其實鳳姐放高利貸的數目並不大,而且錢也不象那些人攻訐她的時候所聲稱的,全成為了她的私房又或搬回了娘家。錢呢?那些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的人總在問,錢在哪裏?錢哪兒去了?似乎錢都讓管家的人給謀了,吞了,花了。
他們也不想想錢是從哪裏來的,天上掉下來的嗎?
等晚上我看賬的時候,很佩服鳳姐當這麽大一個家。為了蓋那座省親別墅大觀園,動用了多年的積蓄不說,還賣了一些田莊土地。這當然是賈璉賈珍他們操辦的。
可是賣了地之後,田莊上的收入就更少了。賈府現在沒有一個能支撐門戶的男人,那些掛閑職的男人的一點點俸祿收入還不夠他們身上一件見客衣裳的錢,府裏上下連主子帶下人五百多口子,多每個月支月錢和吃的東西就是個龐大數字,還有主子們做四季衣裳,又不經商買賣,隻能精打細算的一點一點磨,磨過了今天,再磨明天。
當這種家,真的會傷神傷身折壽短命!
王夫人倒是精乖,自己也知道自己沒本事,不管家,把這個得罪人的差事扔給王熙鳳。但是大權她還掌著,好人她還做著,真是……真不愧是個金麵菩薩啊。
我一發覺自己開始情緒波動,立刻掩上賬簿做深呼吸!
做了好幾個,情緒穩定了我才一下子想起來,我怕什麽啊?鳳姐可沒有心髒病和哮喘病!別說生悶氣了,就是拍桌子砸板凳的罵人撒潑也沒關係啊!
這麽一想我滿腔的鬱悶立刻飛的無影無蹤!鳳姐以前過的弊屈那是她太倔太逞能,我可不會象她一樣,操勞受累自找苦吃。她存了錢做什麽?吃了好的還是穿了好的?還能養小白臉呢?真是一點好處也撈不著,壞處卻是一大把。
得想個辦法把這個管家的職責卸了,唔,這也不難,反正鳳姐也時常小病不亂,請個長期病假好了。
嘿,想不到我在現代做膩了病人,到了這裏居然還得假扮病人。
還有一個更大的問題,就是怎麽把賈璉休掉……
這個,估計難度更大。這時代隻聽說女子七出之條,沒聽說女人能休男人的。況且賈王薜史號稱四家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我皺起眉頭,暫時不想這個了。
5
古代的日子並不難過,正因為我以前是個病秧子,別人做什麽我都不能做,現代人的樂趣我能得到的也極少,生活並不比現在富家少奶奶的豐富多彩。而且我以前一天閑到晚,現在鳳姐卻是一天到晚不斷的有事要忙,說起來她比我的生活還充實還有滋味。等到擺晚飯的時候我就更樂了,以前油膩不能吃,重味不能吃,易過敏的不能吃,現在這色香味俱佳的四菜一湯兩種飯食叫我吃的眉開眼笑,平兒斜坐在一邊陪著我用了一點,笑說:“奶奶今天胃口倒好。”
“嗯,想通了好些事兒,所以心裏舒坦。”真的,不用擔心吃多吃少,不用擔心是不是定了時定了量吃的東西是不是健康,這種感覺就象插上了翅膀飛上了雲霄,如魚得水,天高任翱翔。我覺得我的心真的輕盈而充滿,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是,奶奶今兒變的我都快不認識了。”平兒笑著打趣,替我添了湯放在一邊。
筍絲火腿鮮湯……這湯可是真鮮啊,火腿可真稱得是上品。
人就是這麽矛盾,一邊唾棄朱門酒肉臭一邊天天巴望著吃更好的美味。
我啜了口湯,滿意的長舒了口氣,忽然說:“平兒,你怨不怨我?”
平兒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然後笑的更燦爛:“奶奶怎麽了?這是什麽話?”
“你不用裝,我知道我虧待你……”不是我,是原來的鳳姐。不過現在我就是她,她幹的壞事當然我得背著。可我一點也不覺得是背了黑鍋。給我換了這麽個心髒沒病的身體,再多十個黑鍋我也肯背!以前我就想過,如果能讓我象正常人那樣自由健康的生活,哪怕隻能活一年,或者就隻半年,我也開心願意。
隻是我沒有想到這個願望真的達成了!而且還給了我一份熟知劇情的優勢!
鳳姐沒繞開的悲劇收場,我,應該可以辦到吧?
平兒算是通房大丫頭,不是姨娘,隻掙得上算是個姑娘。以前鳳姐當著人說她,我有病所以沒生下兒子來,你沒病也不見懷胎。真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就憑她的醋勁,一年到頭平兒跟賈璉在一塊兒的日子還超不過五根手指頭,她自己生不下男孩兒,怎麽能容平兒先得子?這誰不心知肚明啊,就是大家都不提,麵子上才勉強過得去,就她這麽對人,又要拉又要壓還要打擊著,世上恐怕也就隻剩下平兒小紅這樣兩個還對她忠心。
那首聰明累我曾經念過許多次,無限唏噓。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家富人家也終落得家亡人散各奔各路。
賈府是座將傾大廈,一定要脫身,一定得脫身。
我可絕不想淒慘收場,不管是一卷破席葬此身,還是被休被逐貧困終老,都不能,絕不能。
“奶奶,別再費神了,今天早歇了吧,明天還有明天的事兒呢。”
我搖搖頭:“有些事兒,想不明白……得仔細琢磨琢磨。”
平兒察言觀色,揣摩著給我端了盅茶,說:“奶奶還是在想……那一位的事兒?”她的手指比了個二,我笑著搖搖頭,尤二姐算什麽難題。茶杯是薄胎描金繪著蘭花的細瓷蓋碗,茶水清香淺澈。我端在手裏看著,沒有喝。
“她算什麽難事兒,自然不是想她。”
平兒沉吟著坐到我旁邊,沒有再說,過了會兒說:“這我可猜不著,奶奶在想什麽呢?”
“我在想啊……退路。”
平兒眼裏全是疑惑。
這姑娘雖然聰明啊,但是她又不知道賈家的下場是樹倒猢猻散,她的眼光隻看到賈府這一塊小小的天地關起門來的世界。
我說:“我放帳,管家,善妒,無子,苛下,對婆婆不恭不敬……”我嘴角微微一彎:“這些事情做是都做了,後悔的話也不用說了,但是以後怎麽辦,可得好好想想退路啊。”
“奶奶這……今天怎麽忽然說起這些話來了?”
“這些事兒看著遠,象是不會來,但是花無千日紅,今天是老太太在,太太放權給我。明日呢?靠山沒了可怎麽辦?老太太是有歲數的人了,太太要是娶了兒媳婦,自然是兒媳親過侄媳,那時候我還靠什麽?難不成靠你二爺?他對我可有那個情義呀?”
平兒嘴唇有些微微發抖,臉色雪白,半晌沒說出話來。
“到那時候,還不就牆倒眾人推了啊,自己不先想好後路,那還能有什麽好前程等著我啊。”
平兒沉默了半天,低聲說:“奶奶說的那樣嚇人,哪裏就到那一步了呢……”
“有句話說的好呢,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說:“你覺得遠,其實一點都不遠,我這天天坐在茅草搭的火焰山口上,不知道哪天就要掉下去,還自以為自己是管家奶奶,了不得的很。”轉頭看看平兒都嚇的臉色要發青了,又笑笑:“你別急,也沒有說立即就到那一步。我怎麽說還是姓王,王家正紅火呢,他們現在自然不能怎麽樣。而且這個家不管誰來當,都不能當的再好了,不信你讓太太自己理理這些事兒試試,恐怕家當都讓人搬空了她還睜眼看不見呢,這當家就是你累的吐血,那也是隻有過沒有功的事兒,趁早趕緊的扔下擔子才行。”
“可是奶奶,您自己也說了,結了這麽多的宿怨在這裏,這差事也不是說扔就扔得下的,老太太,太太那裏必不答應的,再說,一旦沒了這個,那些人還不就跟著變了臉,順著風爬高踩低的,那時候怎麽辦?”
“你怕什麽啊。”我一笑:“小人跳梁是不用怕的,我卸差事換個來管家,你覺得這統家上下還有誰能比我惡名更甚啊?大奶奶?太太?就算是我今天不管家了,也沒有讓人上門欺負的道理……不過這件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要仔細小心,得把後麵的事兒都消了痕跡才能講退步……”
隻說說府裏的事平兒就不敢張口了,可賈府的巨大外部危機也一步一步的挨近了呢,到那時候誰還顧得了誰?這麽一想隻覺得屠刀都架在脖子上了。
對了,少了個人。
我抬起頭來,鳳姐的女兒呢?
我仔細一想,答案就浮現出來了。
小紅那丫頭陪著她去舅舅家小住了,一時事多就想不起來她。她就是在家裏,也總是由丫頭奶媽陪伴,鳳姐很少有那個功夫理會她今天都幹了什麽,開心不開心,又或是她想做什麽,喜歡什麽。
我歎口氣,真是個不稱職的媽啊。
我現在倒好,不用受罪不必麻煩就白揀了個大胖閨女,當媽媽可是個新鮮活兒,以往看的書上可也沒有說過教過。
平兒勸我:“奶奶早睡吧。”
“好。”
卸了簪環洗了脂粉,上床睡覺。我睡裏頭,平兒睡外頭。
“奶奶今天的話,說的我都心寒了……果然千裏搭長棚,沒有不散的筵席。”
“要脫身的辦法不是沒有,隻是要做的安穩妥當些。”我說:“你也別害怕,睡吧。”
身邊睡了一個人的感覺很奇怪,枕頭上有一股頭油香氣,這時節的頭油似乎是刨花什麽的做的,俗稱桂花油就是了。
這麽胡亂的想著,我度過了來到這裏的第一個夜晚。
6
第二天起身收拾了,我讓人到大觀園裏去知會一聲,把尤二姐帶來,一並到賈母那裏去。
雖然我心裏坦然,不過快到地方的時候還是有些心虛。尤二姐的姐姐也來了,賈珍的填房老婆尤氏,放心不下她妹妹,也跟著一起過來了。
我記得鳳姐原來唆使張華父子告狀,大鬧寧國府,把尤氏和賈蓉都整的下不來台,還又是道歉又是貼錢的,也耽誤了些日子,才帶尤二姐來見賈母。我現在卻不想拖延磨蹭,一來我又不生事,二來夜長夢多,不如早了結的好。事實上這件事情鳳姐做的確實不漂亮,當時雖然看著是她占了理,但是到過後翻出來,被賈府的人知道是她唆使張華去告狀,又想殺人滅口,是個大大的把柄。尤氏的妹妹被她害死,自然也結下了仇……這些零零碎碎的仇怨加起來,最後終於變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到了老太太跟前,你們一句話也別說,三個人三張嘴,全對不上來話可不行。”
“那是,全憑你安排。”
尤氏穿著一件赭石黃的繡金菊滾邊褙子,下麵是墨綠細褶裙。她長的也不差,看起來也是三十開外,仍是風韻尤存,臉上帶著殷勤討好的,既親熱,卻又顯得有些惶恐疑慮的神色。這是當然,以鳳姐的善妒,不把尤二打扁臭揍就算發善心了,怎麽會這麽親熱親貼善良了?
我落後一步,扯著她的衣角小聲說:“你這事兒事先不和我說,弄成了還要瞞我。我平素和你關係怎麽樣?你的妹妹,我還能謀了害了她不成?”
“看你說的,這都是我糊塗,勸他們幾句他們不聽,一切得是你多多擔待……”
尤氏說著軟話,眼神還是閃爍不定。
我也沒指望她一下子就相信,再說她信不信也不重要,反正鳳姐的雌威無人敢惹,我隻要不結仇就行,結不結好的我倒也不那麽在乎。
丫環打起簾子說:“二奶奶來了。”
屋裏麵暖香融融的,賈母,史太君,正斜坐靠在正中的椅上,兩旁丫環圍侍,另一邊的圓桌旁圍坐著幾個穿著錦繡衣裳的少女,豆蔻年華,有如嬌花美玉。
看來是賈府的那幾位姑娘了。
我領著尤二姐過去給賈母見禮。這老太太保養的極好,穿著葛黃色暗金繡菊對襟琵琶扣裰子,雅青色裙子,頭上戴著珠翠,笑眯眯的樣子倒是真顯得象個彌勒佛似的,那麽慈祥和藹。
真把她當老糊塗那就錯了,賈母可以算得是賈府裏少的明白人裏最明白的一個,就是鳳姐也未必有她有明白。
我推尤二:“快見過老祖宗。”
丫環擺下墊子,尤二磕了個頭見禮。滿屋的人睜大了眼看這戲怎麽往下演。
我隻是慢慢的覺得心裏發涼。
平時那些人表現的多麽親熱,用得著你的時候那甜言蜜語說著,二奶奶二嫂子的叫著,到了這種時候,一個兩個袖手看戲……這就是一家子親人?怪不得探春要說,跟烏眼雞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這話說的真是傳神入骨。
“……所以我願意替二爺娶過來作二房,一來知根知底,人品不差,二來我也有個臂膀,凡事還有個能商量的人。”
賈母笑著點頭:“難得你賢良那很好嘛,你既然明白事理,,這事我自然不攔阻,隻是現在是國孝家孝裏頭,須得一年後才能圓房。”
看著尤二姐那副神情,我抿了一下嘴。
賈璉雖然娶她的時候說的淨是些好聽的虛話,但是尤二姐未嚐不當是真的。那時賈璉怎麽說來著?說家裏是個母老虎,病的重又沒孩子,等鳳姐一死就可以接她進府扶正。
扶正?憑她也想?她覺得她姐尤氏終於扶正做了填房奶奶,她也能走這條道?尤氏之前可沒有那麽糟糕的名聲,尤二姐以為賈府裏的人都是聾子瞎子聽不到看不見?就憑她從前有那個名聲,她這輩子也別想有扶正的那天。連她自己都明白的說過,她雖然標致,卻無品行,當時一步走錯。
這世道容得男人浪子回頭,可是卻不會給女人機會。
原來坐在屋裏說閑話的賈家的幾個姑娘,還有薛寶釵和那個寡婦嫂子李紈,幾個人吃著零嘴兒笑著看這邊。我掃過去一眼打量她們,李紈守寡,穿著銀灰麵青藍灰紫色纏枝攀花的衣裳,頭上隻戴著一隻很小的點翠銜珠鳳頭釵,臉上沒施脂粉。惜春是一件鵝黃色繡蝶緞子衫子,迎春穿著的是翠綠色,寶釵穿的是一件藕合色的家常衫子,一頭烏黑的頭發挽著把雲髻,下麵還梳了一條辮子,用一隻鑲著粉玉蝴蝶別針扣在上麵。圍著圓桌團座著的幾個人裏麵,她果然顯得最是不凡。肌膚細膩光澤如絲綢一樣,書上正怎麽說來著,眉不畫而翠,唇不點而紅,氣度雍榮,言談大方,似乎是這樣說的沒錯,果然是任是無情也動人,豔冠群芳的牡丹風采啊。就算書中賈寶玉一門心思的喜歡著黛玉,可是對著寶釵還是時不時的走神兒分心,我的目光落下去,看到那段被特別詳細描寫過的手腕上。這時候不是夏天穿涼衫的時候,夾花家常的褂子袖子長,將手腕遮了,可是手指依然是柔潤白膩,看起來象是蠟凍玉雕。
她看到我看她,抬起頭來,目光相遇的時候,她微微一笑,我也挑了挑嘴角。
這位寶姑娘心裏不定怎麽猜度我呢,八成以為我在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我對她的感覺很複雜,說不上喜歡,但是也不討厭。
以前看書的時候,要是分了派,擁林派的就特別討厭寶釵,說她善於心計工於謀算,處處設計對付黛玉,對人藏奸偽善……
但是她一個女孩子,盡著壞又能壞哪裏去?賈府裏隨便拉一個男人出來也比她壞的多了。隻不過她是黛玉的情敵,所以分外得不到人們的諒解。
7
我帶著尤二姐回去,東廂房三間是收拾好了的,請她搬進去住,除了青姐,又指給她一個叫瑞琴的小丫頭伺候。尤二姐滿口感謝的話說不盡,姐姐長姐姐短的叫的極親熱。
“平兒,你閑下來跟你二奶奶講講府裏的人情規矩,領她認認各家的家門兒,早點兒熟悉了也安心踏實。”
“是,奶奶。”平兒應了下來,又說:“剛才那姑娘醒了過來,服了藥,燒了退了,病也輕了,說要向奶奶道聲謝就辭了去,正好奶奶不在,我讓她在下房先等著,既然奶奶回來了,是不是這就打發了她去?”
我愣了下:“哪個姑娘?”
平兒說:“奶奶一忙著就給忘了吧?就是咱們前日回來的時候,摔倒在咱們車前麵的那一個啊。”
我點點頭:“既然她這樣想著,那叫她過來吧,你領二奶奶去東屋裏看看,可還缺什麽少什麽,有什麽不合意處,趕緊來回我。”
“是。”
我把額上勒的抹額鬆了一鬆,喘了口氣。小丫頭端茶過來,我喝了一口,瞅著屋角架子上那個景泰藍的花瓶出神,聽見有人說:“奶奶。”
我差點兒一哆嗦,對這句奶奶還是習慣不來。回頭看到小丫頭打起門簾,一個姑娘走了進來。她穿著青布衣衫,外麵罩著灰藍色的長夾背心,頭發梳了條烏黑黑的辮子,個頭兒比旁邊的小丫頭高了約摸兩寸多,顯得瘦弱纖秀。
小丫頭對她說:“這就是我們奶奶。”
她盈盈一福:“李文秀謝謝夫人的救命之恩,給府上添了麻煩”
我打量她幾眼,這姑娘眉眼極清秀,看起來竟然不比上午見的賈府的那幾個姑娘品貌差哪裏去,而且她比那幾個女孩子,還多了些東西……上午見的那幾個姑娘穿金戴銀,遍身綺羅,有如嬌花,卻太浮飄軟弱。眼前這姓李的姑娘卻顯得象一枝翠竹,風骨挺拔。
我看了兩眼知道這姑娘肯定不是一般的小女子,但是她身上那種東西我又說不清楚道不明白。
“李姑娘不用客氣,這原是應該的事。不知道你住哪裏,家中還有何人,或是我遣人送你家去,或是打發了人請你家人來接你一趟。你病還沒好全,一個人回去實在不妥當。”
“夫人的好意文秀心領,不過……我是孤身一人在這裏,家裏也沒有別人了。前日我接了一個活計,還得回去趕著繡出來,就不多麻煩夫人了。”
她說話不卑不亢,態度淡然自若。我點頭說:“那既然這樣,我差個家人陪同姑娘一道回去吧,否則我不能安心。”
她又盈盈施了一禮。這時候女子道萬福姿勢極好看,雙手虛握,右手靠在左手之上,兩手靠在身體靠左側些的腰間,微微屈身:“夫人救命之恩,文秀無以為報,他日若是夫人有什麽差遣,文秀若能幫得上忙,一定不會推辭。”
我微微笑:“要是人人要救人的時候都指望著將來有所報償,那這這助人的事也沒人做了。李姑娘別把這事放在心上,有空了想著來這裏坐坐,我看著你就覺得投緣。”
她又道了一句謝,便告辭走了,走之前仔細的打量我好幾眼,好象要把我的長相牢牢記住,又好象是想從我的臉上看出什麽來一樣。我也沒有多想,這女孩子在書裏可沒出現過,和我應該是遠日無冤近日無仇,既然沒什麽瓜葛,她應該也不會存有什麽惡意。我讓人跟她一起出去送她走了,歇了一會兒喝了杯茶,叫平兒來吩咐兩件事。時間過的好快,沒什麽感覺,就已經到了擺午飯的時候了。
四道小菜,其中就有那道大名鼎鼎的胭脂鵝脯,顏色紅潤,味道鮮美,平兒陪我吃了半碗飯,說:“奶奶說的也很是,我剛才細想想,這樣行事倒也免了後患,隻是……這一下子,那幾千兩銀子就……”
“這時候就隻能破財了災了。至於銀錢的事,我總是不少吃不缺穿,要那麽多的銀子,難道還建個銀屋子住不成?那些不要也不算太可惜,這幾年也賺的差不多了。”
“是,奶奶既這樣說,我這就去安排著辦。”
我用筷子挑著碗裏的米粒,平兒拿帕子拭了拭唇角,端起茶來漱了漱。她的相貌也著實不差,穿著一件柳葉綠的繡著芍藥花的褂子,鴨蛋青的裙子,皮膚細膩眉眼俊秀。平兒的相貌也不差,人也聰明,要不是被強逼著做了屋裏人,她應該也有自己的和美小日子過,遠不必象現在一樣夾在鳳姐與賈璉之間苦苦的委曲求全。
既然是我把她推到這條道上來的,我當然該帶她一起離開才對。但是她自己是怎麽想的呢?我一心想的好,對她來說也是好意嗎?甲之熊掌,乙之砒霜……我想退步,也許平兒想的卻是向前更踏一步也未可知。
“奶奶,巧姑娘也去了有幾日了,是不是打發人接她回來?”
我愣了下,巧姐啊……
雖然我很快樂的接受了鳳姐的身份,但是突然之間要麵對一個女兒,我還是覺得有點……有點不適應啊。以前的人我一直在叔叔的照料之下長大,生活,覺得自己還象個小孩子,突然間我就變成了一個小孩子的媽。唔,想開些,不用自己辛苦懷胎生孩子,白揀個漂亮女兒,是好事。隻不過,這個孩子會不會發覺,我與原來的鳳姐有不同?畢竟孩子是很敏感的,和大人不一樣。而且俗話說母子連心,她要是會發覺什麽也不奇怪。
“好吧,”我雖然想,這件事不妨再推遲幾天,讓我再熟悉一下這個身份這裏的生活,但是這件事早晚還是要來的,以往鳳姐和女兒也並不怎麽親熱,應該也不會露馬腳:“明天就打發人去接她回來吧。”
更重要的一點是,鳳姐的哥可不是什麽好東西,記得賈府事敗之前鳳姐就讓女兒去投奔舅舅,結果他那個哥哥轉手就把巧姐給賣了。那樣的舅舅家還是少待為妙,沒什麽好處。
我現在有種奇妙的感覺,好象我生下來就是王熙鳳,而後世在現代經曆的那個多災多病的短暫一生隻是一場夢,現在夢醒了,我的生活回到了正軌上。
隻是在這個紅樓夢的世界中,我卻不是主角。可是在一出注定的悲劇裏麵,就算身為主角又怎麽樣?還不是一樣落得家亡人散各奔騰的下場?
及早抽身退步……這是秦可卿勸鳳姐的。登高必跌重,水滿則溢,月滿則虧。隻是她的托夢鳳姐並沒放在心上。
那麽,我現在抽身退步,算不算晚?
古語說,朝聞道,夕死可矣。隻要有心,就不怕遲。
午飯後來回事兒的人,多半都是為了支錢來的。說要錢呢,容易也不容易。說容易,張嘴就要了,要說不容易,就是錢是額定的,隻有這麽多,你要他也要,都有理由。那隻能看誰的理由更有理,這錢才能撥給誰,而理不夠硬的那個就隻能靠邊站了。下人說鳳姐嚴苛,但是不嚴不能服眾,要是手裏有錢自然也不就苛了。回事兒的支錢的那些人現在臉上很恭敬,但是心裏怎麽罵我誰知道呢?鳳姐說自己騎上了老虎背,上去既不容易,想下來也難。
等來回事兒的那些人也走的差不多,外麵小丫頭說:“寶二爺來了。”
我意外的抬起頭。
哎呀呀,男主角閃亮登場了,我可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呢。
這個發話說“女兒是女做的男人是土做的”寶玉二爺,到底是個什麽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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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錯了,上麵是61-70 -天真不是我的錯- 給 天真不是我的錯 發送悄悄話 天真不是我的錯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09/2009 postreply 08:4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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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end -天真不是我的錯- 給 天真不是我的錯 發送悄悄話 天真不是我的錯 的博客首頁 (19691 bytes) () 07/09/2009 postreply 09:10:58

累死我了,亂了一點兒,大家將就一下,金子真討厭 -天真不是我的錯- 給 天真不是我的錯 發送悄悄話 天真不是我的錯 的博客首頁 (47 bytes) () 07/09/2009 postreply 09:13:06

辛苦了,金子如果不是在貼文的時候出現,還是蠻熱人愛滴,哈哈。以後 -意隨風行- 給 意隨風行 發送悄悄話 (124 bytes) () 07/09/2009 postreply 18:34:34

非常好看啊,感謝MM辛苦貼出來。喜歡衛風的文啊 -ireneirene- 給 ireneirene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7/11/2009 postreply 08:17:00

好看好看,謝謝樓主 -亂世桃花- 給 亂世桃花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7/29/2009 postreply 09:09:44

金陵12釵難道不在金陵而在京城? -小小A- 給 小小A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7/14/2009 postreply 11:00:57

回複:釵頭鳳 作者:衛風 (穿成王熙鳳)1-7 -poof- 給 poof 發送悄悄話 (48 bytes) () 07/10/2009 postreply 09:12:42

你說的是書中遊嗎。可是和黃藥師,那個,我很嫉妒 -天真不是我的錯- 給 天真不是我的錯 發送悄悄話 天真不是我的錯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10/2009 postreply 09:28:33

沒錯,就是這個,我對黃藥師還口水了一陣子呢。。。 -poof- 給 poof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7/10/2009 postreply 14:26:46

回複:釵頭鳳 作者:衛風 (穿成王熙鳳)1-7 -ireneirene- 給 ireneirene 發送悄悄話 (69 bytes) () 07/12/2009 postreply 08:32:13

衛風的書還是慢點兒看的好,本本都會出版,結局一等就3個月 -天真不是我的錯- 給 天真不是我的錯 發送悄悄話 天真不是我的錯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13/2009 postreply 15:5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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