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屋裏器物陳設簡潔明快,顯然是新打掃過的,但是不常住人的屋子,就是缺一點人氣,顯得不那麽和軟。
一行人忙碌著安頓下來,孫顯貴的媳婦說是不用等前頭兒爺們兒了,後麵小廚房就傳話得了,前麵那些人說話不定要說到什麽時候,恐怕說餓了就隨便在前麵弄點什麽吃了,不會再巴巴跑到後頭來用飯。結果她話這邊說完,那邊丫環就來說,前院兒傳過話來,說王爺等一會兒就過來,一起用晚飯。
我不動聲色,孫顯貴的媳婦兒笑說了兩句自己考慮不周,又問我有什麽喜歡吃的東西,這就趕著交人預備去。我倒沒什麽想吃的,坐一天車顛來顛去,什麽胃口也顛沒了。不過看樣她倒是也很熟這莊子裏的事的,我讓人搬了張曉凳子給她坐了,問她些日常生活的話。莊子差不多有多少人,吃的米糧從哪裏來,一年四季什麽時候忙碌等話。她說話極有分寸,可見是很有才幹,教養也不錯。
掌了燈,巧姐換了衣裳,梳了頭出來,她穿一件月白緞子短上衣,下麵是水綠棉綾裙。我不太喜歡錦繡富麗的衣裳,有時候看著穿的花紅柳綠的丫鬟們在眼前轉悠就覺得眼暈心煩。巧姐這一點倒是和我很像,若讓她自己挑衣裳,她也隻挑素淨淡雅的穿。
我看著她耳朵上邊的頭發那裏別著一枝幾朵淡淡的紫色小花,還以為是掐的時鮮花兒,等她走到我跟前才看到是朵絹布做的小花,花枝纖細,花朵錯落,看起來真是淡雅宜人。
“這又是你做的?”我抬頭看平兒。
平兒換了件黃綢衣裳,微笑說:“不是我,是文秀。”
“哦,”我點點頭,因為孫顯貴家的在這裏,雖然她不知道文秀就是剛才和江燮站一起的叫李計的,不過我也沒有再多說:“餓了吧?讓人拿點心你先吃些。”
“不餓。”巧姐說:“娘,這裏真大啊,剛才江叔叔和我說,明兒可以帶我去騎馬呢。娘,咱們一塊兒去吧?”
騎馬?
我雖然也有些感興趣,不過還是有顧慮:“再說吧,明天說不定你江叔叔還有別的要事,過幾天他不忙了,一定有大把時間帶你玩兒。”
“江師弟這麽說麽?”
簾子一掀,沈恬大步走了進來,江燮和文秀跟在他身後進來。
我站起身來:“怎麽?事兒說完了?”
“沒有,不過也都不是什麽要緊的事情,明天再說,在馬上跑了一天,我可餓了,”他吩咐:“這也不是在府裏,沒什麽外人,把飯擺外麵廳上,大家一起吃吧。”
他既然這樣說了,飯桌擺上來的時候,我和他,巧姐平兒,還有江燮和文秀都圍坐在一張圓桌旁,菜肴擺了一桌子,可不是那些大魚大肉,都是平常的菜,味道卻好。還有些應該是牧場的特色,巧姐喜歡其中一味椒鹽羊筋,上麵撒著芝麻粒兒,吃起來很有嚼口。我倒是覺得一道小豆腐拌菜心兒調的不錯,可能是因為坐車的關係,所以覺得這道微酸清淡的菜肴合胃口,。江燮的一雙筷子淨衝著醬牛肉去了,不但自己吃的暢快,還個文秀挾了不少:“我可想死這邊的牛肉啦,再南邊兒就是吃不著這一口兒。”
文秀嚐了嚐,也說不錯,不過她長於塞外,想來對於牛羊肉是見的也多吃的也多,倒不象是太有興趣的樣子。
“其實有酒才好。”江燮舀湯喝了:“這肉就酒菜好,沒酒總覺得少些意趣。”
文秀卻說:“這些菜有的不象是中原作法,廚子難道是關外找的?”
江燮嗟了一聲:“菜好吃就行,管廚子是哪裏的作甚?”
沈恬微微一笑,對我說:“湯不錯,你也嚐嚐。”又對巧姐說:“多吃些,晚上好好睡,明兒一早讓你江師叔帶你去騎馬去。牧場啊,旁的沒有,馬卻是多的,回來挑匹漂亮小馬給你。”巧姐忙放下筷子,咽下嘴裏食物:“謝謝王爺。”
沈恬一笑,我也覺得,眼下這樣的局麵就挺欣慰的。讓巧姐叫沈恬父親既不大合情,也不大合理,而且巧姐也肯定不會喊的。喊王爺也沒什麽不好,寶玉管自己的爹媽都叫老爺,太太的,巧姐稱沈恬為王爺也挺好。
吃了晚飯江燮和文秀就各自走了,平兒也帶著巧姐回了東院,屋裏就剩我和沈恬,我沒要丫環服侍,總覺得身邊有不熟悉的人轉來轉去怪別扭的。我坐在鏡前拆頭發,沈恬已經寬了長衣裳,坐在一邊看我擺弄。
我把摘下來的珠花放在一旁,他順手拿起來看了看:“你一向都喜歡素妝淡飾麽?”
我放下手,想了想說:“倒也不是,以前喜歡美飾,紅裳,總是要強的很。現在和以前相比,想法變了很多,心境也變了。”
他好像興致很高,站到身後,拿木梳替我梳理頭發。這個人顯然對這種事一來沒天份二來又沒練過,手勁兒輕重不均,扯得我可不舒服。我被扯得有些發疼,肚裏又覺得好笑,伸手去奪梳子:“你行啦,快……”
我握住了梳子一端,但是他的手向前移,將我的手帶梳子一起握住了。
我隻覺得他的掌心溫熱,回過頭來,沈恬的目光專注而深沉。
屋子下頭就是池塘,一夜風生水起,窗紙不時瑟瑟輕響。
我模糊的,隻想到沈恬的體力真是不賴,趕了一天路他還這麽龍馬精神……
第八十二章
在牧場的日子過的無憂無慮,不但巧姐曬黑了一層我也學會了騎馬。一開始沈恬說要教我的時候,我還猶猶豫豫,一來有些害怕,二來覺得自己不見得能學會,騎在馬背上也有些不雅挺失儀的,再者我也沒有騎馬能穿的衣服。但是這些顧慮都被沈恬溫煦的笑容和周到的準備給抹消了。他找給我的是一匹三歲多的小牝馬,巧姐那一匹還要小一些,騎在馬背上,有馬僮牽著馬緩緩向前走……不能不說,這樣騎馬任誰也不會害怕,我的膽子總不會比巧姐還要小。
早起我就把頭發辮成一條辮子,送來的騎馬穿的衣裳當然是褲裝的,但是也有一條罩裙在外麵,顏色是素雅的月白,罩裙則是淺青的,我選了一條與罩裙同色的頭繩,係了一個蝴蝶結在頭上,平兒還替我把原來那對鑲寶石的細金耳墜子小心的取了下來,換了一對碧玉扣替我戴上。
“鳳姐,你這麽一看啊,哪裏像是巧姑娘的娘,簡直象她姐姐一樣啊。”
我摸摸臉龐,微微一笑:“哪能啊,老啦。”
言不由衷……按現在的標準看,鳳姐才不過二十來歲,算是一個人的黃金年齡。女人二十來歲並不能稱一個老字。但是在這裏不同,這裏的姑娘們十四五及笈就可以嫁人了,那天平兒和巧姐笑鬧,給她挽了個倭墮髻,插上隻小鳳珠釵和兩朵細絨海棠花,看起來真有幾分大姑娘的感覺了。
沈恬親手把我扶上馬背,自己騎著另一匹馬在一旁慢慢的陪同,馬僮大概隻有十一二歲的樣子,身手很靈活,對馬兒也很有一手,牽著馬緩緩向前走,然後等轉了兩個圈子,速度便快起來馬僮跟馬兒一起輕盈的向前奔跑,沈恬一直伴在我身邊,指點我如何才不會被顛的厲害,如何才能更加省力。
我從一開始的僵硬膽怯,慢慢放鬆下來,陽光照在臉上,有些微微的炙熱,風吹的額前的發絲飄了起來,這種自由的感覺……就象自己要長出翅膀飛起來一樣。
我騎了小半日馬,雖然一切沈恬安排周到,我也覺得很享受很有意趣,可是等到下馬的時候,還是兩腿發酸發軟,路都不會走了。
沈恬扶著我,說:“這是我的不是了,你是初學,不該讓你玩的這樣久才是。”頓了一頓,他說:“莊子裏有引進的溫泉水砌的池子,雖然夏日洗溫泉不象冬日那樣稀罕,不過多在裏麵浸一浸,倒是解乏的好法子。”
我隻有點頭的力氣了,一句話也不想說。
溫泉也好,燒水泡澡也罷,反正得好好洗洗,今天這樣跑馬,又是塵,又是汗,不洗一洗實在沒法子睡覺。
雖然有心理準備,可是看到那一整間大屋子裏隻有一個砌成蓮花形的大溫泉池子的時候,我還是狠狠被震撼了一把。賈家也富貴,可是賈家左右不過是在京城那一汪淺淺的濁水裏攪合,連主帶仆上下幾百口子人,擠在一個大院子裏整天你算計我我算計你,每個人都想在賈府這個大餅上啃一口,替自多撈點。可是這個餅……早已經被咬蝕的隻剩個殼子了。
我看沈恬沒有要出去的意思,站那兒沒動,瞅他。
“一起吧。”他笑著把外袍解下來,穿著月白的中衣站在池子沿上,朝我伸過手來。
這個,我真想告訴他,雖然都成夫妻了,但是一起泡澡我還真覺得臉上抹不開。畢竟晚上黑燈瞎火的看不見什麽,但是這會兒可不一樣,太陽還沒落下去呢。
不過看著他臉上的笑意,拒絕的話又實在說不出口。
末了兒我也穿著中衣一起下了池子。
池水溫熱,全身的疲倦好像一下子被抽出去了,可是同時一起被抽走的還有剛才強撐著的精神勁兒,整個人一下子軟的沒了力氣,差點一頭栽進水裏,結果被沈恬一把扶住了。
我倒是沒有一頭栽進水裏,不過栽進了他的懷裏……
我的臉騰的就熱起來了,不過還好泡在熱水裏麵,臉紅一些也不算不自然。
他指點我靠在池子邊,閉上眼睛,就當自己睡著了,好好鬆弛一下。
牆邊有水滴滴的落入池中,一滴一滴,一聲一聲。
“今天高興嗎?”
“嗯。”我點頭,這是真心話,雖然開頭有些怕,拘束,但是後來真的覺得,騎馬也不錯。可是如果現在不累成這樣就更好了:“謝謝你,這樣細心安排。”
“跟我不用說謝字。”
他的聲音淡淡的。
夫妻要怎麽相處?要撒嬌嗎?親熱?要說些什麽?
以前和賈璉的那些相處經驗似乎都不大能用得上。鳳姐以前和賈璉的記憶我覺得都異常模糊,似乎是一場非常假的戲,勾心鬥角,你來我往,熱鬧是熱鬧,可是不真實。
沈恬沒有那樣的笑容,那樣的殷勤,那樣讓人覺得虛浮的親熱姿態。
可是……可是我覺得他離我很近。
我的心情在這樣安靜的地方慢慢的鬆弛下來了,最後居然在那溫泉池裏真的睡著了,第二天在床上醒來的時候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來的。
我問平兒,她隻是笑,臉上有些紅紅的,小聲和我說:“是王爺把你……抱回來的。”
我的臉也紅紅的,兩個人對坐著,好象一起做了什麽壞事一樣,連目光都有點閃躲。過了一會兒,平兒先小聲的笑了。
我也跟著一笑。
不知道別人的夫妻之間怎麽相處的,但是沈恬……唔,他真的和這時代的其他男人很不同。
巧姐比我適應的快,小孩子接受新事物總是很快的。
我想……也許,我正在沿著一條幸福之路,在找尋著快樂的方向。
原來這世上真是有好運氣這回事的,我遇到沈恬,然後我們現在成了夫妻……這一切現在想起來和做夢一樣。
快樂的日子過的特別快,然後我得到了一個消息。
賈府的消息。
第八十三章
接到消息的那天我們在外麵遊蕩了一整天,在牧場靠山腳的地方起碼,看男人們射獵。江燮還給巧姐做了一幅小弓小箭,可以射在十步左右距離外的樹上,巧姐倒是射的挺準,一箭一箭的都沒射偏,全紮在樹身上。江燮在一旁大聲鼓掌叫好,說:“巧姑娘真是十步穿楊,看來再練練,將來趕上我是肯定不難。”
巧姐高興的小臉兒通紅,可是去拔箭的時候,箭頭一拔出來,樹身上唄射中的地方就慢慢的滲出汁液來了。巧姐先是好奇,然後問:“娘,樹怎麽流水了?”
“這是樹的汁液啊,因為箭射穿了樹皮,所以就會淌出來。”江燮在一旁補了一句:“這就叫入木三分吧?哈哈,就和人受了傷淌血是一個道理。”
可惜這馬屁沒拍對地方,巧兒眨巴眨巴眼,挺有點害怕的問:“那,它疼嗎?”
江燮摸摸頭:“嘿,草木這東西哪知道疼不疼啊,”
巧姐卻搖搖頭:“昨天看書上說,子非魚,安知魚非樂。江叔你又不是樹,你怎麽知道樹不會疼?興許它也疼,隻是它不會喊疼,不會哭罷了。”
江燮摸摸頭:“這個……嘿,你小姑娘家家的就會瞎想。”
“我以後不射樹了。”巧姐鄭重的說。
“啊,這好辦,回去給你紮個靶子,軟的,你在家就能射著玩。”
吃過中午飯之後,按我的習慣是歇會兒中覺,但是其他人都說好了要去爬山,沈恬也說:“吃飽了睡覺容易積食,還是多走動的好。後麵山坡上也有個小院,咱們去散散,要是累了也能在那兒歇一歇。”
我點頭,換了件方便活動的衣裳。成親時做了十幾箱四季衣裳,但是我發現自己似乎是瘦了一點,或許是這些天在牧場總在運動的關係,雖然有帶帷帽,做防曬措施,皮膚也還是曬得黑了一些。這時候女子和後世也有不同,都是以白皙為美。所以膚色變深了,我還有些懊惱。
不過騎馬的感覺的確很好,習慣了之後就會覺得一天不騎就不自在。我開始認真的想,把家安在牧場這裏也不錯。城裏王府宅子裏也有個闊大的場院,但是在院子裏跑馬,那沒有什麽意思。
這裏讓人……簡直把一切都遺忘了,忘了過去,忘了煩惱……
然後我們在那間別院裏用了晚飯,簡單清淡。我發現沈恬完全不講究排場,絕不會弄出一桌子擺場十足,但是華而不實中看不中吃的東西來。在王府的時候還講究些,在牧場的時候完全看不出來他是王爺,前晚上烤了一整隻羊,江燮親自下手把烤得金黃的噴香的那隻羊最精華的部分削下來,眾人就鋪一張毯子席地而坐,就著新攤的博餅,喝著奶茶,吃的完全象是牧人一樣。早上起來頂多兩樣粥,四樣粥菜。不過東西雖然簡單卻不粗糙,饅頭裏麵揉進的牛奶,吃起來一股奶香。
在別院的晚餐都是山珍,或許因為這別院本來就在山上,所以野味易得。風雞,口蘑,連雞蛋炒地台衣這樣的貧民菜都端上桌了,巧姐吃的很是開心,我喝了一點湯,覺得很鮮美,但是裏麵都放了什麽材料卻沒辦法一一的講清楚。
然後,有侍衛在外麵將一封信遞過來,我們沒帶丫環一起到別院來,平兒接過信,然後我接過來,再遞給了沈恬。
我接過信的時候,可不會知道這封信上是什麽人送來的,裏麵又傳達了什麽消息。
沈恬麵色沉靜,看過了之後把信紙遞給我,我接過來看。
嚴格說來這不象一封信,隻是一張匆匆寫就的便條。上麵寫的是賈府的消息。
家母病亡,榮寧府河大觀園皆已被查封,賈赦賈政賈珍以及賈璉皆削去封爵官職,前兩者流配,賈政與賈璉也失去了再起複的可能。家產田產和奴仆都籍沒充公,隻留下了一處不久前買下來作為祭田的小莊子可容他們安身。
“隻有這些?”
我抬起頭。
“詳細的消息,應該會再晚一些才能到。這是飛鴿傳書到王府,又匆匆送到牧場來的,寫不了太多。”
我點頭表示理解。
可是這紙條上寫的都不是我關心的內容。我更關心的那些人,這上麵並沒有提到。
迎春探春和惜春,鴛鴦她們……
她們現在如何了?
覆巢之下,無完卵。雖然現在的處置還算留了一點餘地,沒有將賈府的主子們赤條條趕到街上去,可是,我的心情一點也輕鬆不起來。鴛鴦的賣身契是已經銷了的,算自由身,她現在如何了?
還有,寶釵。按說寶釵並非嫁入賈家,她應該暫時不會受到牽連。但是四大世家一損俱損,賈家一倒,早已經潦倒敗落的薛家隻怕再也難延捱。薛家還有些資財,卻已經沒了靠山,想下手的人還不多的是?何況薛大傻子做的孽那是一筐一筐的明擺著找都不用找就能搬出來派上大用場。
我心裏象壓上了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剛才鮮美的食物現在嚐起來味同嚼蠟。平兒看著我的臉色,以她的機靈應該也猜得出這是什麽消息。巧姐……
巧姐隻是在信送進來時好奇一下,現在她的注意力被窗外廊下掛的一隻雪白的鳥兒吸引去了。我在心裏歎息,這一切的到來,向平兒和巧姐證明了,我的選擇並沒有錯,提早離開賈府,才有我們現在安定的生活。而賈府的其他人……那些養尊處優的主子們,突然從天堂墜落,失去了優容尊貴,沒有了驕奴侈婢,錦衣美食,那座充做祭田的小莊子是在我離開賈府之前數日,匆匆置辦,離京城有數十裏路,莊子上也有幾十間屋,數百畝田地……希望他們,能夠,適應新的生活。
因為現實是殘酷的,不可能讓它來迎合你。所以,隻能是人改變自己的心態,去迎合它。
第八十四章
既然知道城裏的王府那會接到更詳細的消息,我也就在牧場住不踏實了,第二天收拾打點了一下,第三天我們起程回去。平兒比來的時候,也顯得膚色深了以些,文秀倒是沒有什麽改變,坐在馬上腰背像標槍一樣挺直,那颯爽英姿誰敢說她不是男子?
我們車上裝了不少從牧場帶回來的東西,要不是平兒攔著,巧姐說不定就把她在那牧場騎的小馬,逗的小狗什麽的全帶回來了。平兒的辦法也簡單,隻是告訴她下個月還來,而且城裏麵恐怕小馬小狗住不慣,巧姐才沒有把它們一起帶上馬車。
我們回了府裏,江燮知道我在琢磨什麽,不知道是沈恬和他說了還是文秀和他講的,他先下了馬,到後頭車跟前來說:“嫂子,你們先回後麵,我到劉先生那裏去看看,但凡京裏有信兒一定都在他那裏。要是還說的不細,咱們使人京裏打聽去,一定給你問個清楚明白。”
我撩開簾子,點頭微笑說:“那多謝師弟費心了。”
因為成了親,所以我就從這沈恬的稱呼來了。不過一下子多出這麽人高馬大的一個“師弟”,看著也新鮮,叫著也新鮮。
我在牧場的時候也問過文秀的意思,是不是就改回女裝,我們一處住著也有個照應。她卻搖搖頭,對我說,那種養在深宅裏的雀鳥一樣的生活她可過不來,會悶死的。現在這樣就挺好。雖然沈恬和江燮或許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但是其他大多人看起來還是沒有看破的。我命人給她單獨安排了一間院子,除了粗使婢仆沒有安排人近身服侍她。
平兒的擔憂比較多:“文秀妹子,你一個女兒家,天天和男人混跡在一起,雖然是清是清白是白咱們自己明白,可是外麵的人卻不明白。將來要是讓人看出來,傳出些什麽,你這,你這名聲,可不全毀了麽?將來還怎麽尋人家……”
“平兒姐姐,你不用多替我擔憂。”文秀隻是一笑,但是那笑意讓人看著覺得有些微微心酸:“我這輩子是不嫁人的了,咱們就守著一處過,不好嗎?”
我覺得卻沒這麽簡單,江燮這人是粗枝大葉,但是有時候他看文秀的眼神……
而且文秀對其他人總是不假辭色,對江燮卻明顯是不同的。
嗯,我也說不上來具體是哪裏不同,總之……眼睛,表情,語氣,動作……都不一樣。或許是我想多了,他們隻是曾經共患難,所以與別人不同。但是江燮雖然人是衝了點,卻也是老於江湖,文秀扮男裝他應該早就了然於心。
既然明白內情,又如此相待……
我們下了車,趕了半天路也都覺得疲倦了,巧姐在車上已經睡了以小會兒,然後平兒又給她洗了一下,換了衣裳,打發她去安睡,我也簡單的梳洗過換了衣裳,平兒端了杯茶來,看了一下在安頓收拾的兩個丫頭,說:“你們先下去。”
我和她都知道對方在想什麽,可是,都沒有先開口。
然後還是平兒說:“鳳姐,你這樣關切京裏的事,或許王爺心裏會不痛快的。”
“不會。”我用手輕輕在杯沿劃動:“他的心胸可納海川,不會計較這些。況且,我從賈府出來,怎麽能對自己的過去斷情絕義?這個他一定明白。”
平兒看起來並不太信服我的話,但是也沒有反駁,然後說:“大老爺和東府珍大爺原是行止不端,有這樣的下場也是該著的。老爺和……璉二爺,也算是從輕發落了。我原來想過最壞的,可能比現在更糟糕呢。誰想雖然牽連到後宮裏元妃娘娘,有現在這個結局也算不錯了。”
“元妃並不是個有心計的,這件事從頭到尾都不曾掌控在她手中,賈府的敗落,即使不因為這件事,一兩年也會有別的紕漏。”
“嗯,就是不知道……太太,姑娘們……她們現在可好。”
我沒出聲,淺啜了一口茶。
我掛心的也是這個。
賈母不知道有無好好安葬?那些人……現在生活如何?
我心情低落,有人來傳話,說是王爺晚間過來一起用飯,廚房的菜單子呈上來,上麵倒也都是些清淡爽口的菜,並不讓人一看就覺得油膩。
“嫂子在屋裏麽?”
江燮的大嗓門兒隔著窗子就聽的清楚,我應了一聲:“江師弟麽?請進來說話吧。”
“不啦,我就是送張單子過來,嫂子自己看吧,我還得 ,這麽些日子不在家,不知道家裏客人怎麽樣了。嫂子,這府裏的事兒,也得知會他們一聲吧?”
我怔了一下,點了下頭,又想起他在窗外看不見我的動作,提聲說:“說原是當說的,隻是,我怕他們聽了這信兒之後焦急不安,林姑娘身體又不好……”
“那樣的話……”聽得出江燮也有些費難:“要不我就先不說?等嫂子空了,你親自去和他們說?那個,他們總不會聽了這消息會一心想著回京城去吧?”
“我想……應該不會的,現在這事兒恐怕還沒有完全了解,他們一個是離奇出走了的,一個根本已經詐死的,就是回去也無容身之地。當時老太太恐怕是做最壞的打算,才讓他們兩個這樣出來的,回去是斷無可能了。”
“嗯,那我便先回去了。”
丫頭把江燮遞的那張紙箋拿了進來,我展開來看,這上麵的信息並不比我們在牧場得到的信息要多出許多,不過講的更詳細了一些。這些消息不知道是怎麽一路傳遞來的,但是都是官麵上也能打聽到的消息,不算隱秘。不過……我和平兒所關心的,盡裏家眷和小節,這上麵卻沒有講到。
平兒眼圈紅紅的,別過臉去拿帕子拭眼角。我心裏也很不好受。
我們現在是太平富貴,可是……我們過去認識的,熟悉的那些人,卻都已經人事全非了。
那些丫頭都散了,也許境遇會很不堪。還有迎春探春她們,公侯千金突然變成平民家的姑娘,她們現在如何?以後的路又會怎麽樣?
事實證明了,我們的選擇是正確的。但是,也是自私的。
我們沒有能力挽救整個賈府,我們自私的,隻身跳出泥潭。其他人在那下麵苦苦掙紮,但是我們……
平兒說:“你別想的太多,憂思傷身啊。料想……她們應該也都一切平安的。若真有什麽壞消息,這次應該一並傳來訊息才是。”
她說的當然是寬慰的話,女眷們有什麽不妥,這種事一般不會經由這種渠道得知的。
第八十五章
帳子外麵有朦朧的燭光透進來,我昏昏欲睡,但是沈恬似乎還沒有睡意。
沐浴後他的頭發散發著皂角的清香,頭發還沒有全幹,我枕在他的肩上,聽到他輕聲問:“睡著了嗎?”
“嗯?還沒有……”我說,不過也快了,眼皮象抹了膠水一樣。
隻有我們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沈恬出奇的溫和……和他在一起我一點要保持距離的想法都沒有。
以前鳳姐的記憶中,有關於和賈璉的相處……有很多畫麵,夫妻兩個從一開始就沒有真正的,毫無保留的互相坦坦誠過。賈璉一開始就算計著鳳姐有多少陪嫁,而鳳姐從進門頭一天就琢磨著把賈璉的房裏人給攆出去……
沈恬無疑是個好丈夫,好的……出乎意料。
有時候我都覺得,自己的運氣實在好的出奇。
雖然沒有看過,但是我卻也知道,一個從夫家出走,帶著孩子的女人,能有個棲身之處,平平安安過下半輩子就不錯了。但是我居然又嫁了一次人,而且對方的地位如此顯赫。這說給別人聽,別人的反應也一定是“這個女人憑什麽這麽走運”之類的。
這不能怪別人,因為我自己一想到這個問題,也總覺得自己……也的確是運氣太好了一點吧。雖然認識他之後被誤傷,還受了幾番驚嚇,但是……與現在我得到的相比,那些真的微不足道,根本不算什麽。
“京城那邊,我會讓人探聽消息,或是打點一下,不令他們處境太為難的,你也就別擔憂了。”
“嗯,不知道那兩個流配的是往哪裏去,誒,我說,他們總不會發配到我們這裏來吧?”
“應該是不會的。”
我口齒不清的說:“平兒還跟我說,不讓我再和你說榮寧府的事情呢……”
沈恬笑聲低沉,胸腔也跟著一震一震的:“她也是好心,是怕我多心。”
“我就是放心不下那幾位姑娘……還有幾個丫頭,當時處的也好。尤其是老太太身邊最得用的一個,我臨走時,其實老太太已經放了她自由身了,但是不知道著中間有沒有別的變故,她現在的處境又如何了……”
“你把名字告訴江燮,讓他差人打聽下她。”
我打個哈欠,意識更模糊了:“她是個死心眼,老太太在的時候,一心就隻有老太天……當時文秀去京城想帶她一起回來的,她不肯。現在……現在誰知道呢……要打聽,還是打聽打聽賈家的幾位姑娘吧,唉,她們隻怕也好不到哪兒去……”
我說完之後,忽然想起來自己脫口把文秀的真名說出來了。要知道她現在一天到晚都是男裝,就用李計這個名字。
糟糕,我抬起頭來看看沈恬的反應。
不過沈恬隻是笑,我知道他早就心知肚明,於是再躺下來,就當剛才什麽也沒有說過。
他也非常識趣的就當自己什麽也沒有聽到。
其實我也想知道賈璉和尤二現在過的怎麽樣了,但是我又不缺心眼兒,這個就不必說出來了。當著現在的丈夫說自己惦記前夫?
尤二身體怎麽樣?她兒子呢?賈璉一下子從威風八麵的璉二爺落到閑雜無職無權無錢的三無境地……
嗯,但是,他愛怎麽折騰,那都和我沒關係了。
忐忑而憂慮的心情,在這樣的氛圍中慢慢平複。
我是幸運的,因為有著不幸的人的遭遇作為對比,所以我現在擁有的,愈發顯得可貴。
第三天我才算把府裏的事理清,然後過江燮那邊去看看寶玉和黛玉,然後委婉的,把賈府的情形說了一下。
我本來覺得這兩個人都沒經過什麽事,一個比一個還純潔無助象小白兔,少不了得好好安慰勸解一番,可是沒想到沉默一會兒之後,兩個人的反應都極為平靜,沉著而冷靜的接受了這個事實,隻是托我進一步再打聽打聽消息。
可是,雖然他們都極力克製,黛玉還是落下淚來,寶玉的眼圈也是紅紅的。
老太太在時,最疼他們兩個。臨要去了,還將他們兩個一起送出來……
不過賈母也富貴了一輩子,去的也及時,不算吃什麽苦頭。
我們坐在一起,他們反而勸了我幾句,叫我不要太牽念。
我看著他們兩個,和在賈府初見時明明隔的時間並不算久,可是坎坷和變故卻讓他們在短短的時間裏就成熟了。
他們已經知道,眼淚或激噴都沒有用處,生活並不會因此就對你寬容。正相反,你若軟弱,那命運之會更強硬殘酷。
盛夏很快過去,秋天到來的時候,我們都已經習慣了邊關生活。寶玉和黛玉兩個人找了一處房子搬離了江燮那裏,不過那房子離江燮的住處也不算遠,找了一個老媽子做飯打掃,紫絹一直跟著他們兩人,忠心耿耿的,倒真難為這個丫頭。而且寶玉還弄了一處鋪麵,賣點書卷字畫什麽的。我原先擔心他那公子哥兒脾氣,想一出是一出,這鋪子之怕賺不到錢反而要賠本,但是讓我很意外的是,這門兒生意他居然做的還不錯。這裏雖然是邊城,但是城裏人的日子過的還算是安定,富戶與讀書人也不少,寶玉還請了一個掌櫃一個夥計,自己有時候在店裏盤桓,有時候和江燮約了出去,或是跑一圈馬,又或是附近的山邊寺廟。江燮倒是次次不落的,每回都來邀文秀同去。文秀有時候一起去,有時候便推辭不去。一來二去的,連平兒也看出江燮的意思來了,但是文秀有一段埋在心底的往事,對誰也不說,自己守的那樣緊密,別人誰也不得窺探。
“夫人,咱們的車該好好收拾收拾了,前兒林姑娘用車,我聽著車軸聲都不對了。”
我看著巧姐描紅,並沒有抬頭:“嗯,你看著辦好了。”
平兒走過來,把手裏的繡活兒給我看,輕聲說:“夫人,林姑娘和寶二爺的事情,他們自己雖然不說,可是兩個人住在一個院子裏頭……時間長了也不合適。這裏他們又沒有別的親故,不如夫人出麵,將他們兩的事情給辦了吧?”
我也想過這件事,從他們一到這裏我就琢磨過,不過我始終對他們的姑表親關係不能釋懷。血緣關係太近了,下一代恐怕會受大影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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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6-90 -天真不是我的錯- ♀ (29097 bytes) () 07/09/2009 postreply 09:09:50
• 91-end -天真不是我的錯- ♀ (19691 bytes) () 07/09/2009 postreply 09:10:58
• 累死我了,亂了一點兒,大家將就一下,金子真討厭 -天真不是我的錯- ♀ (47 bytes) () 07/09/2009 postreply 09:13:06
• 辛苦了,金子如果不是在貼文的時候出現,還是蠻熱人愛滴,哈哈。以後 -意隨風行- ♀ (124 bytes) () 07/09/2009 postreply 18:34:34
• 非常好看啊,感謝MM辛苦貼出來。喜歡衛風的文啊 -ireneirene- ♀ (0 bytes) () 07/11/2009 postreply 08:17:00
• 好看好看,謝謝樓主 -亂世桃花- ♀ (0 bytes) () 07/29/2009 postreply 09:09: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