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章
行李已經打點好了,明天一早就可以搬入新居。
不過福嫂子想勸我們過八天,等十六那天再搬,那天是黃曆上好日子,這時候的人出門都得講究這個,看黃曆,判吉凶。黃曆上十六那天是好日子,宜安床,遷徙。不過我是急著搬走,文秀不在乎這些。就一個平兒信這些,但是她的話又不為準,當家作主的可不是她,她的職能啊,頂多算是個後勤部長。我們還是第二天就搬家動了身。沈府的人送的我們,而且讓我意外的一件事情是,那輛我們離京前訂做的馬車居然也真的從河裏撈起來了,馮嫂子告訴我們可以就用自己的馬車來搬家,倒讓我驚喜。以後雖然不打算怎麽出門,可是這輛馬車我實在喜歡,現在能夠回來,以後用起來也方便。不過拉車的騾馬我們養起來卻是不方便。嗯,這些可以往後再說。
這幾天天氣都很好,東西都收拾整束好了搬上車,我們就坐了那輛車。車子收拾的很幹淨,車圍篷布都換了新的,一點看不出曾經沉到河裏泡過水。
巧姐一看到車就笑了,原來一直繃著小臉兒的:“娘,這不是咱們的車嗎?”
“是啊。”我摸摸她的頭:“上車吧,別板著臉,搬新家也沒什麽可怕的。”
“新家能養小雞小鴨玩嗎?”
我笑:“能,你想養多少都行,後院子裏有的地方,回來找人給你做個大的木籠子,你還能養兔子呢。”
車子走在金陵的街道上,麻石地很平整,車軸一定上足了油,走起來又輕快又穩當,聲響也很小。我從車簾縫裏朝外看,外麵的樹都已經綠了,街上的人穿著打扮和北方都不大一樣。但要說是哪裏不一樣……又講不上來。不過就是路邊擺著小攤子的上了年紀的女人皮膚也顯的不錯,到底江南水養人,不象北方,女人的臉總是被風吹的,比這邊的同歲的人顯老五歲還有餘。
從沈府出來,我回頭看了一眼,其實從車簾縫裏看不到什麽。
我心裏有點悵然若失,不過感覺很淡,就象燕翅掠過水麵,輕輕一點而過,不過等漣漪圈開,燕子就已經沒影蹤了。
車子走了大半個時辰停了下來,文秀下馬過來說:“姐姐,平兒,到了,車進不去,就在這兒下來吧。”
掀起簾子,我看著眼前很齊整的一個院子,高牆深門,我一看就知道那買房子的錢實在是物超所值,想來賣房的人是急等錢用,不然這麽好的房子要賣還真不舍得,花了多少錢蓋的是其次,主要是房子實在可心合意。沈家的人跟著我們一路送過來的,端了凳子來,馮嫂子照料我們下了車,緊走兩步進了大門。
進了院子,繞過影壁,穿過垂花門,迎麵是三間正房,殿眼就看到了這個寬敞的院子裏不但靠正房台階下栽著兩株海棠,花壇裏的不知道是什麽花也已經發了不少綠葉子,蔥蔥綠意看著就很喜人。遊廊欄杆和柱子上的漆色還新,地下碼的水磨方磚也齊整順平。。文秀指著正房說:“先到正房裏看看吧,要是缺什麽少什麽咱們也好趕緊買些來用。”巧姐卻看著養金魚的大缸走不動路了。因為天氣不太暖和,缸上還蓋著茅草編的蓋子。平兒拉著不讓她過去看,我納悶:“怎麽這裏能養金魚?怎麽過冬?”南方冬天是比北方冬天暖喝一點,但是也挺冷的。
“天最冷的時候搬進屋裏去的,這會兒天暖了才又搬出來的吧。”馮嫂子說:“我們府的池子裏也養著不少,都是有名堂的,可惜夫人這些天都在將養,沒時間去賞玩。”
正房的門開著,迎麵看見正堂的牆上掛著一張鬆鶴迎壽圖,下麵擺著櫸木圈雕梅花的長案,桌上沒放東西,原主人應該是把這裏的擺設帶走了。主座上的扶手高背椅也是櫸木的,上麵擱著印團福字的半新不舊的椅袱,顏色是一種有些發暗的薑黃。旁邊擺著四把對椅,應該就是客座。
“姐姐看看後麵吧。”
我點點頭,再和她向裏走,這裏的家什的確物有所值,我最喜歡的是那張櫸木攢格架子床,目測應該有兩米長,寬麽……也應該有一米八以上,挺寬敞的一張床,還有盆架,衣架子,靠牆的一排四門包銅腳樟木衣櫃子,都是南方特有的精致樣子。
“看著,還滿意嗎?”
我點頭,平兒也讚不絕口,當下就和新買的丫頭和雇來的兩人人一起動手收拾,把我們的行李從沈家的車上搬下來抬進屋裏。我們的東西,在京城能賣的都變賣了,換成了銀子,現在這些也不過是成包成包的衣裳,裝一些細軟之物的小箱籠,鋪蓋,妝奩之物,張羅著安放一下就行了,馮嫂子進來看了也說這屋子好,幹淨,東西還齊備,廚下還有柴米呢,我說:“還得慢慢收拾,這會兒什麽都沒有,連杯茶也張羅不出來。”
“您千萬別客氣。”
我點頭示意,平兒封了打賞的銀子給送我們來的沈府的人,馮嫂子搖頭不受,我說:“你看,你辛苦了這些日子,這些小小心意自然是不足以謝你的。要是不收,肯定是嫌少了吧?”
“看您說哪裏話。”馮嫂子點頭接下:“我留兩個人在這裏,夫人要是有什麽不便的,或打發他們幹活,或是派人來我們這裏說一聲,卻什麽少什麽直接給送來。”
“多謝你費心,不過人也不用留了,要是有什麽短缺,我自然打發人到你們那裏去。”
文秀送走了沈府的一行人,關上院門。我環顧這個雖然不大,卻顯得很安詳寧靜的院子,心裏那種一直惴惴不安的忐忑漸漸平定下來,雇來做飯打掃的兩個女人站在那裏,一看就是做熟了工的,很老練的樣子等候吩咐。我們買來的那個小丫頭,三丫頭。她的名字平兒給改了,現在叫做小蘭。對名字我沒有什麽意見,不過這個小姑娘以前沒有做工服侍人的經曆,好多事平兒可得慢慢教她了。
平兒先拿了些散錢給那兩個婆子,囑咐一個人去離這兒不遠的街麵上買點菜蔬回來做飯,另一個就去收拾下廚房,燒水把原先主人家留下的碗筷什麽的全燙一遍,院子很幹淨今天是不用打掃的。然後叫三丫頭跟她一起去東廂房收拾屋子,我說自己可以整理一下正房,反正不過是把衣服分別放進衣櫃裏,把裝著一些首飾盒稍值錢些的小箱子先放在床頭背後的地方。原先的主人應該也在這裏放一些這樣的東西。我的鏡台還是鳳姐出嫁時的嫁妝呢,紫檀透漆雕的,下麵三層小螺鈿抽屜裏不過放些不怎麽打眼的拆花和發簪。行李裏還有些書本,這間主房臥室多寶格後麵有個小格間,裏麵有書桌和書架,書架上空空如也。我把那幾本薄書放上去,心想著以後該多弄些書本來填上來,平時要沒有別的事情做,也好消遣時光。兩束陽光透過上麵的花格窗照進來,我抬起手,看著一道光就這樣照在手心,周圍的幽暗更襯出了手掌的潔白,掌心好象托著一團實質的融融的光團。
這個身體還這麽年輕,但是後麵的人生要何去何從,我還是很茫然的呢。
第58章
春天到了尾聲的時候,我們已經安頓停當了,後院被辟成了一片小小的菜圃,裏麵不但種了黃瓜青椒蔥和茄子小青菜之類,要不是條件限製,我還想在這裏種一片小麥呢。雖然我們吃的米麵菜蔬都是買來的,但是種菜是我一直向往的一件事,在慢慢給它們鬆土澆水的過程中,已經覺得趣味無窮,哪怕沒什麽果實,也是樂在其中的。更何況成果還不錯,黃瓜已經爬到葦杆搭的架子上去了,青椒也開出了有些綠意的小白花。後院子裏有原主人移來的一棵葡萄藤,還用竹枝搭了一個葡萄架,架子下麵還有一張石桌兩個圓鼓石墩坐凳,看來以前的主人挺會附庸風雅,大概還在這裏喝過酒或是乘過涼,也許還下過棋也說不定。葡萄葉已經長的碧綠油亮,風一吹過來滿架的葉子沙沙作響。
我們平時深居簡出,不過天氣暖和起來之後,我帶巧姐出去過幾次,去觀察附近的小麥生長情況,告訴她她吃的點心,就是由這麥子做的。在去年就播下了種,經過一冬之後,麥苗抽杆拔穗開花灌漿,最後長成飽滿的麥粒,收割下來,脫粒去殼晾幹磨麵,然後再經過一係列的加工,才能夠變成好吃的點心。稻米也是一樣,順便開展現場教學,讓她背“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來聽。看著在烈日下耕作的農人,巧姐背詩的聲音不像往常那麽清脆高昂。以前她讀詩不解其意,現在卻不同了。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我們坐著車經過那片農田向前再走,路旁不遠的小池塘裏恰巧有群白鵝,撲棱棱的扇著翅子在水麵上撒歡。巧姐不用我開口,自己先應景的背起詩來:“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
“嗯,背的很好。”
巧姐往前張望:“娘,咱們要買地嗎?”
“是啊。”我說:“買米買菜吃,帶來的錢會用一文少一文,坐吃山空可不行。在這裏置上幾畝地,租給人種,咱們秋天的時候收些米糧在家,菜麽,後院子裏種的就快能吃了,雖然少了點兒,不過自己種的菜呀,吃起來一定會覺得特別好吃。”
“嗯嗯。”巧姐用力點頭:“對,種出來黃瓜,我一定要先嚐嚐!”
我微笑:“昨天你還說倘若結了葡萄,你一定要先嚐呢。”
“葡萄是葡萄,黃瓜是黃瓜嘛。”
我們一路說說笑笑,文秀在牽頭趕著車。這一路也看了幾處田,但是我始終覺得不太滿意。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不知道我們能不能在這金陵城裏長久的安居下去,萬一還有什麽變故,有可能再遷居到別處,房子可以擱著,若是買了地的話去有些麻煩了。
好在我帶的家當,就是我們一輩子不生產不買賣,也是吃不盡花不完的,而且還能過的很小康很安逸。
人總得有長遠打算,我們也在打聽京城的情況,不知道賈家現在的情況如何了。文秀會找來南來北往的鏢局子的人或是其他的人打聽消息,這些人對權貴豪門可不熟悉,隻知道那府還在那兒,人還過著日子呢,其他的就一概不知道了。
得到這樣的消息,我也說不上心裏是什麽感覺。平兒也是一樣,臉上的神情說不出來是喜是憂,最後是鬆了口氣。一切如常,那麽裏麵的人應該也還如我們走時一樣。雖然知道它早敗晚敗都躲不過那一天,可畢竟曾經是家,是生活過住過那麽久的地方。
巧姐問過,為什麽我們自己買房子在這裏住下來,我隻簡單的告訴她說,家裏可能有難,我們是出來避難的。巧姐懵懂的點頭,又問:“那爹呢?”
我心裏麵感覺很複雜,摸摸她的頭發不說話。
我對賈璉半分感情也沒有,所以巧姐的這種依稀儒慕,是不可能讓我心裏起共鳴的。
老實說賈璉的結局我一點不關心,我隻是不知道......賈家那幾位姑娘如何了,寶玉呢?他考中舉人沒有?黛玉的身體有沒略微好轉?還是更加虛弱?薛大姑娘是不是還想嫁寶玉?
這些事不能不去想,可不敢總去想。想來想去抓不著眉目,想也無益。
我們的車子拐了彎,上了回家的路。拉車的馬當然不是自己家養的,是人租來的,後院那裏開了一扇門,沒有台階礙事,車子趕進去,文秀把車卸了,也虧得她一直男裝打扮,做這些粗重的事情。我心裏有時過意不去,她倒笑著說:“要我像你似的成年悶在屋子裏,那我才不幹呢。”
平兒和小蘭出來接我們,平兒穿著一件水紅的半新沙衫,鴨蛋灰的裙子,外麵罩著米白抽紗印竹葉紋長比甲,看起來真是亭亭玉立,小蘭穿的是一件淺碎花布裳,腰裏紮著根丁香色的腰帶,頭上梳了兩條小辮,比剛來時麵黃肌瘦的樣子已經顯得圓潤了不少。
“夫人回來啦,小姐口渴麽?”
“不渴,在車上喝了。”巧姐說:“我們今天路過麥田,李叔還停車,給我揪了兩個麥穗子呢。回來給你玩。”
小蘭抿嘴一笑:“巧姑娘,我家以前也有兩畝田地的,麥穗子我以前天天見著,人家割完了麥,我和姐姐還去地裏撿過幾次人家漏下來的麥穗呢。”
我們從後院的菜圃旁邊繞過去,平兒說:“還以為你們和中午趕不回來了呢,就做了兩個菜,這回來的正好,我讓馬家的再把今天上午買來的魚給燉上,再加個豆腐吧?”
我點個頭,平兒又說:“今天沈府打發人來送東西呢。”
我意外的轉過頭:“送的什麽東西?”
“東西尋常,不過送東西來的人卻......”
“嗯?”
我們住下來之後,沈爺曾經派人來探望過一次,自己卻沒有來,孫郎中倒跟來了,還替我診了一回脈,確認我恢複的不錯。後來馮嫂子也來送過兩次吃食,一次是特別鮮活的蝦子,還有一次是些北地幹貨什麽的。我們在這裏也隻和沈府有這麽點人情來往。
“福嫂子來送的,說是他們府裏管事的那位梅夫人讓來的。”
“梅夫人是?”
“我問了,應該是沈爺他母親的表妹,在沈爺母親早亡之後,這位表姨又當了他的乳娘,差不多算是她撫養長大的,所以沈府裏沒有其他長輩,沈爺的原配夫人也去世了,她就是當家主母呢。”
原來這位梅夫人是這個來曆。
“福嫂子呢?”
“我說了奶奶不在,她不肯留飯,已經先回去了,說明天梅夫人邀咱們一起過府去說話呢。”
我腳下有點猶豫。
平兒說:“去嗎?”
我定定神,抬步上了台階:“能不去嗎?沒什麽理由推辭,推了這次也有下次。我猜著......多半是這梅夫人不放心,不知道他們家船上曾經載了什麽樣的人,存心想打探打探。去見一次,消了她的疑,也就好了。”我進了門,把披肩解下來,平兒接了過去:“本來也沒有什麽事,不過人家遇事多想一想也不是錯。”
洗了臉換了衣裳,擺上飯來,文秀也回來了,四個人在廳上用了午飯,我上午坐車也覺得有點疲倦,睡了一會兒午覺,迷迷糊糊的似乎又回了榮寧府大觀園,那些姑娘們像嬌花弱柳,美不勝收,笑聲清脆,裙帶當風。正覺得逾越,忽然間平地一聲雷響,眼前的一切霎時間全化成漆黑虛空,那些人都不知道去向,我慌亂的想喊叫尋找,忽然一隻腳踏空栽下深淵,大叫一聲從床上醒了過來。
平兒就在多寶格後的踏上做針線,聞聲急忙過來:“奶奶可是叫雷驚醒了?”
我恍惚的坐了起來,窗子開了半扇。外麵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陰了天,閃電照的屋裏刹時一亮,接著又是一聲雷響過。
“怎麽下雨了?”
“奶奶可是糊塗了,前兩天還是你和我說的呢,梅雨就要到了,曬衣服曬被子的。這可不是就到了嗎?”
對啊,梅雨到了。
第59章
次日,我們備了回禮去沈府拜望那位梅夫人,雖然雨下了一夜,還好清早起來就已經轉小,看著屋簷下麵雨絲綿綿如霧,倒讓人一洗暮春的燥熱,覺得心裏清淨的多了。
我與平兒帶著小蘭和馬嫂子一同出門,文秀和巧姐留在家裏,趕車的不是別人,卻是馬嫂子當家的。車進了沈府的側門,經過一和夾道,我從車簾縫裏看著遠遠的另一邊的院牆和屋脊,那裏正是我住過數日的地方。其實也沒有隔多久,可是現在看起來跟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一樣。
天空陰沉沉的,細雨一直沒有認定。據這邊的人說,這雨怕是要下足一個月才會停呢,這一個月裏,是別想有晴天了。
車不能進二門,我們下了車,福嫂子和丫環婆子們迎了出來,笑著說:“今天早起看天不放晴,還以為夫人今兒不來了,”我和她熟,也知道這個人愛說笑的:“我想著你們的府上燒的魚好,又有人請,那是一定要來叨擾的。”
丫環撐起了傘遮在我們頭頂,邁步朝裏走的時候我留心看,福嫂子看起來又精神又伶俐,後麵的丫環也一個個比上次見時不同,顯得肅然恭敬的多了,說話神情都與往日不一樣,而且其中一兩個生的好的,尤其顯得恭敬。我心裏先有個底,這位梅夫人看來是很有權威的,理家治下有一手。經過穿堂,到了後麵一進院子,我看著門前匾上有字,寫著是“暗香齋”,院子極大,花池子裏還有梅樹,雖然現在樹上淨是葉子並沒有花。看起來這暗香兩個字也是從梅花上麵來的,不是有句寫梅花的詩葉叫暗香浮動月黃昏麽?
等到進了屋,與那位梅夫人打一個照麵,我心裏倒沒什麽可緊張的了。左右我和沈爺沒什麽瓜葛,這位梅夫人隻要明白這一點,料想就應該能夠釋情,不會有什麽麻煩事。這梅夫人穿 著青蓮色的長衣,領襟袖擺上都繡著纏枝蘭花,玉白的裙子,頭上戴著隻點翠五股累絲斜鳳釵,臉上沒施脂粉,款款起身相迎,看打扮讓我想起賈府那位寡婦大嫂李紈,但看眼神可是萬萬不象。
我襝衽見禮,她急忙伸手來撫,笑說當不得,讓了座上了茶,我不著痕跡的打量她,皮肉還好,但是怎麽著也一定是四十開外的人了,瞅著比賈府裏的王夫人卻不可同日而語,王夫人再體麵也不過是個擺設,使起威風來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這一位看起來卻不知道為什麽讓我想起一句話來。
粉麵含春威不露……呃,這豈不是紅樓書上形容鳳姐的話嗎?
不過這沈府的背景極深,事情又複雜的很,要在這府裏當家理事,自然不是善茬。
我和她來回說了些話,她問起從前的事來,我隻是說原來家是住在京裏,不過自己身體不好,所以到南邊來尋個清淨地方將養身體,因為在河上沉了船,所以受江爺之邀上了沈府的船,麻煩了沈節與江爺一路。
我說話謹慎,她言笑親熱,又誇平兒人才好,看起來就是個懂事能幹的好幫手。接著再問我有個兄弟怎麽沒有一起來,我把手裏的茶盞放下,說因為巧姐在家裏,他也留在家裏照看著了,就沒有一起來。
“又不是外人,該把小姑娘和舅爺一起來串個門說說話才是。”梅夫人一笑說:“我一個半老婆子了,見見後生晚輩又有什麽好避諱的。”
我也微笑:“雖然話是這麽說,可是眼看著今天的雨怕是止不住,我那個丫頭身子也弱,怕她著涼。”
這位夫人別的我還沒見識到,不過社交應該很不賴,沒一會兒我們的關係就直線上升到互稱“鳳哥兒”“梅姨”的地步了,當然,這是表麵上。其實呢……
中午梅夫人要留飯,辭不了,就在沈府陪她用飯了,菜麵也不是大魚大肉,江南風味清雅宜人,沈府有一味茶蒸魚是極好的,我以前誇過,果然今天席麵上也有那道菜,我品著那茶葉該是正經的雨前龍井,魚一定也有講頭,不過我卻不怎麽在行了,嚐起來隻覺得肉嫩滑爽,茶香滿口,半點魚腥味兒也吃不出來。
我是齊心裏不想多說話的,多說多錯,不說最好。反正飯桌上的話無非是:“來來來,嚐嚐這個,”又或是:“這個嚐起來真是不錯,不知道是怎麽做法?倘不麻煩回去我們也照樣學來弄弄。”
湯也不錯,極鮮,這下湯的可是比上品還上品的極品火腿,那滋味兒又濃又美,料理這火腿的也鐵定是廚藝高手,一點不糟蹋東西。
“對了,我回來的時候回京住了兩天拜會了幾家親友,聽了不少的新鮮故事。門第不低,嗯,有一家子,……說起來和鳳哥兒你夫家還是本家,也姓賈。”
京城姓賈的公候豪門……
“嗯,”我舀了一勺湯,抬眼看著她。
“據說家裏一位含玉而誕的寶貝公子,中了舉人之後卻走失啦,這消息現在整個京城沒有不知道的了……”
第60章
寶玉出走?梅夫人突然拋出來的這句話,象根刺一樣的猛的紮在我身上,我這時候覺得自己的鎮定功夫也算一流,雖然心中愕然吃驚,但是勺子還端的很穩,一晃也沒晃,將湯遞到嘴這輕輕啜飲。
隻是那湯的鹹淡冷熱,卻是全然嚐不出來了。
梅夫人含笑看著我:“你說這事兒稀奇不稀奇?”
我點頭說:“這也沒什麽,據說聖祖在位時,有一位以苔痕行猶重一詩聞名京師的十六歲少年才子,不也是中舉之後跑了個沒影兒麽?後來過了三年,他自己又回來了。”
“說的也是啊,有點才氣的少年公子們就是愛自命不凡,好弄些古靈精怪的事。”梅夫人一笑:“你說是不是?”
“梅姨說的是,我也是這麽想的。”
飯後漱口,梅夫人極力邀我去後麵園子走一走,散散心消消食:“這房子當時改建的時候,那時候湉兒還小,我姐姐還在世,因為南方黃梅雨季時間很長,說要是梅雨季節想逛園子,淋著雨踏著濕泥可不能夠盡興,就是衣服不怕濕,人卻淋不起啊。所以當時修了一條長長的遊廊,還挖了一個小湖,雨天時候從湖上經過,雨水滴在簷上,又都落回湖裏,夏天的時候,湖上全是綠色的荷葉,那才叫好聽。”
好聽嗎?你現在就是給我聽維也納新年音樂會,我聽起來也和磨麵彈棉花一個調了。
湉兒?這名字的主人是……其實既然從梅夫人嘴裏說出來,這個人是誰根本不用去猜。
說起來也認識不是一天兩天,可是我現在才知道沈爺叫什麽名字……隻是現在卻不是關心那些不打緊的小事的時候。
寶玉離家出走?怎麽會這樣?黛玉呢?她出了什麽事嗎?
我和梅夫人沿著那鋪著紅木板的回廊慢慢向前走雨地裏開著安靜而清麗的花,身姿細嫋的丫環們拿著繪水墨的各式紫竹骨紙傘跟隨在身後,她們穿著各式顏色的掐邊收腰蝶蝶領長背心,看來沈府的統一著裝,粉紅,黛綠,緗黃,櫻草,深秋香,翡翠,月白,艾綠,藕荷,鬆花,比外麵的一院繁花還要動人婀娜……一行人迤邐而來,輕盈的腳步聲和裙擺拖曳在長回廊木地板上發出沙沙的聲音,也遠比簷上湖裏的雨聲動聽。
如果不是心中有事,我一定會覺得此時情景遠離塵囂,美如圖畫。
“這回廊剛修好,我姐姐就過世了,雖然是為她修的,可是她卻一次也沒有來過,倒是我來的多,一到下雨就來,晴天倒沒興致。”
“是的,這裏堪稱宜晴宜雨,不過雨天顯得更寧靜。”
“鳳哥兒喜歡這兒嗎?”
“很美,誰能不喜歡呢。不過我在這兒暫住的那些天,都沒到園子裏來過,對這裏一點也不知道。”
梅夫人回頭看我,語氣極溫和的說:“這有什麽關係,以後常來常往的,有的是機會來這裏遊賞。”
我一直忍住沒有再問起賈府的消息。其實我想我的來曆梅夫人一清二楚,她提起寶玉出走也絕對是有意。但是我卻不知道她用意何在。
我和她……應該是沒有利益衝突的。
她是個再實際不過的人,就象……以前的鳳姐。
在某種程度上,她們是一類人。
但是她身上具備鳳姐所不具備的東西……鳳姐沒有什麽真正的深謀遠慮,她的兩次害人心計都是被動的,一次是賈瑞,一次是尤二姐。除了這個,她根本沒有什麽深而長遠的打算,沒有什麽了不得的心計。
可是眼前的梅夫人,卻要危險的多。她給人的感覺就象一把藏在鞘中的寶劍,你知道這反劍的凶險,可是卻不知道這劍何時會出鞘,又會指向什麽方向。
天氣清寒,輕風潮潤,我背上也微微的有些涼意。
“鳳哥兒,你說是江南好,還是京城好?”
我們走到了湖上,木板下麵就是一池湖水,腳步回聲有些空洞茫遠。我答:“旁人我不知道,不過我覺得江南好。”
“哦?京城不好嗎?”他似乎很感興趣的樣子,回過頭來問。
“我若是個想做事業的男人,那自然是要說京城好,可我又不是,京城也不是不好,不過我更喜歡江南。”
“說的好,”她讚同的點頭:“我也是這樣想,所以一年裏一大半時間都不在京城住。有舊詩詞裏怎麽說的?江南好,風景舊曾諳……說的很是。”
“可是寫那詩的人,卻不在江南呢。”
梅夫人嗬嗬笑出聲來:“是啊,那些祿蠢男子就算會寫幾筆好詩,可心裏更愛的還是功名。”
我也笑笑。把那些人說成祿蠢的,我見過的有兩個人。除了梅夫人,寶玉也說過。
她的口吻說起祿蠢來,不是寶玉那種諳世事的單純不屑,而是一種看盡千帆的超然。
可是這一個說祿蠢的人就在眼前,寶玉呢?他卻在哪裏?他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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