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兒嗯了一聲,小聲說:“奶奶,咱們本來也不是來這裏長住的,不就是為著出來麽。既然已經出來了,還回那老屋去幹什麽?”
我輕輕歎口氣:“可是現在賈府還在......我們在途中莫名的沒了蹤影,恐怕......”
“恐怕也沒有誰會關心我們的死活。”平兒用淡淡的kou wen說著讓人心涼的話:“老太太可能還會著急一下,太太不過是麵子情兒,大太太隻怕得關起門來拍掌慶賀眼中釘終於拔了去呢。”
我搖搖頭,平兒說:“奶奶覺得我說的不對?”
“嗯,不對。”我正色說:“大太太根本不會關起門來拍掌,她當著人也會這麽慶賀的。”
平兒撲哧笑了:“哪能呢,大太太再鈍也得顧著點麵子不是,老太太還在呢。”
我也笑,不過我自己覺得這個笑意一定很冷:“快了......”
平兒不知道我說什麽快了,我也沒有接著說。
大家一起撕掉麵子裏子的日子,已經不遠了。
平兒顯然也有些心不在焉,手裏拿著她的針線活兒,似乎還是給巧姐紮的花領,可是半天了一個葉子還沒有做出來,我靠在床邊有一搭沒一搭和她說話。
其實我和她心底都是不踏實的。雖然說有錢傍身,但是到底路往何方走,甚至我並沒有大的把我。而且,文秀的安危著實讓我擔心。
夜一靜下來,外麵院子裏的花香味就可以聞到了,香氛像是浮著的無形的霧,緩緩的滲進屋子裏麵來。外麵應該有月亮吧?我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起一句“梨花滿地不開門”。
梨花深深,庭院深深,閨怨春愁並發,這院子倒是個作詩的好地方。
這院子原先是什麽人住的?這沈爺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我那邊榻上安置吧,奶奶晚上要茶要水好叫我。”
我搖搖頭:“我晚上不好起的,你知道。你和巧兒一起睡吧,換了新地方,晚上要是突然醒過來沒有人在身邊,她一定會害怕的。”
平兒略思忖,說:“那好。那門我就不掩起來了,奶奶有事盡管喚我。”
吹熄了蠟燭,窗子上可以看到白亮的月光和花樹扶疏的淡影。那浮動的香氣想一個迷蒙的夢境,讓人沉醉。
我說不上來心裏的感覺,隻是......睡不著。也許是心裏有事,也許是胸口微微有些發悶。躺了好一會兒也還是睡不著,聽著套間裏頭,已經傳來平兒和巧姐睡熟了的勻而平呼吸聲,我躺不住。扶著床慢慢的坐起來,扯過薄襖披上,我輕手輕腳的下床,動作不大倒不覺得胸口怎麽難受。
這情景真美麗......或者,整個江南都是如許美景,還是隻有這院子裏,才是這樣?早春的花朵,清朗流淌的月光。有人說過,梨花開時春已盡,那應該是指北地,而非江南。江南的花開的早,春來的早。梨花盛開的庭院仿佛落了一層雪,隻是......雪有這樣香軟柔暖嗎?
不會的。
古人詩句怎麽說的?梨花院落溶溶月......
月光照在那一片白茫茫的花樹上麵,真的,那花樹上有一層朦朧的溶溶的光,映的那樹如同幻景,美得那麽不真實。
夜風吹在臉上,居然並不怎麽涼。
是了,這裏是江南,金陵是有名的溫風軟水的地方,風當然不是象北方那樣吹麵如割。
夜風像一隻溫柔的手,花樹被輕輕搖動,花瓣像碎雪一樣無聲的紛紛落下,我屏住了呼吸,舍不得眨眼。
就像仙境......
然後,我看到那花樹叢中有個人走出來。
一身白袍,從容而輕盈的腳步,仿佛在雲中漫步。
胸口好像突然被什麽重重的擊中,
我忽然猛的吸進一口氣,被嗆得咳嗽起來,胸口傷處也被連帶著像是鋸子在那裏來回拉鋸,痛的眼前紅色和黑色的光影幾乎占據了整個視野。我站不住,扶著牆慢慢向下滑。
然後眼前又是一道白影,我沒有如預料中一樣跌倒在地。有隻手臂將我鬆鬆一挽,我身子向後斜仰,靠近一個溫暖的,帶著淡淡花香味兒懷抱中。
那雙眼睛那麽安詳沉靜,此刻卻帶著明顯的關切與情急,我感覺到他一掌貼在我背上,一股暖洋洋的感覺透體而入......
我來不及去想他怎麽會半夜出現在這裏,又怎麽會這樣突兀的替我運功療傷。
我全部心神都被那雙眼睛占據了。
那像是夜下的湖水一樣的眼睛,卻映出了那滿院溶溶的月光與雪樣的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