釵頭鳳 作者:衛風 (穿成王熙鳳)31-40

31



寶玉的考試日子一天一天近了,賈府裏也漸漸彌漫氣了一點緊張的應考氣氛。我想這年代的人多半不知道什麽叫高考綜合症,事實上我也不是很了解。但是那種緊張的感覺我也體會的很深刻,怪不得人們總說考場如刑場呢。



寶玉自己呢?我有幾天沒見他了,不知道當事人自己的心態怎麽樣。


文秀晚上再來的時候,我鄭重的謝過了她。她隻是笑笑,說不過舉手之勞,再說那個人看起來為人是不怎麽好的,她這兩天也看到了一些那家的事,說雖然從外麵看也是個高門大戶,實際上很亂又沒矩,那個孫紹祖的確不值得姑娘家托付終身。我說:“對你是舉手之勞,但是我看你是救了她一命呢。大恩不言謝,這份情我記得了。對了,我前些日子看著一輛很好的馬車,長途趕路的時候一定能夠用得上,又結實,又實用的。我托給西街的一個木匠師傅了,這幾天就能有回音,那車子真好,你見著也一定喜歡。而且車裏也寬敞,坐四個人也不成問題,算一算,你我。加上我身邊的平兒,還有巧姐,穩夠坐了。這車子座設計的極好,不會讓人總蜷著腿縮在那裏,坐的時間長了也不會累的。而且窗子設計的好,敞亮,在裏麵坐著沒有那種憋悶的感覺。”


“西街的?”李文秀想了想:“西街的好匠人師傅,我聽說過一個姓劉,手藝很好,但是脾氣很怪誕呢。”



我說:“原來你也知道?對,就是姓劉的。老實說,我看到那人了,覺得她不像個木匠,倒像個抗槍吃糧的行伍中人,不知道是不是以前當過兵的,所以有一股子倔勁和硬氣。”


我又和文秀談了些將來的打算,越說越投機,幾乎都快規劃起日常生活細節來了,文秀才依依不舍的告辭。

我躺在那兒一時半會的睡不著,寶玉這次去考試,有沒有把握中舉?就是中了舉,這也隻是第一步而已,舉人,進士,此後還有殿試……


算了,想這麽多幹什麽,我也請大夫看過,說我這個身體就是操心勞累才慢慢垮下來的。我就是再操心,這個學業上的事我可幫不了寶玉的忙。



我迷迷糊糊的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聽到什麽動靜,但是意識卻沒有一下子清醒過來,直到平兒披著衣服端著燈進來了喚我:“二奶奶,二奶奶,快醒醒。”


我有些遲鈍的欠身起來看著她:“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東屋的突然發作了,看樣是要生產。”


我楞了一下,隔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什麽事。

“怎麽會?這還差一兩個月呢!”


“可不是,但是剛才青姐就來拍我的門了,奶奶也起來吧,這得趕緊打發人去請郎中來,家裏的媳婦婆子們怕是對付不了這樣的情形,畢竟尤二姐的身體不怎麽好,這又提前了這麽多時候……”


我坐了起來拉起床邊的襖披上:“你把衣服穿好再出去,不要凍著了。”


平兒有些感動的說:“我沒事,奶奶穿好衣裳可別著了涼。”


賈府這樣的人家對於下一代出生是十分重視的,不要說賈璉到現在還沒有一個兒子,奶媽子接生婆子伺候的人手早就有預備的,隻是誰也沒想到尤二姐會早產,而且提前了這麽久。這就放到現代,早產兒的護理也不容易,更何況這個年代,嬰兒夭折的幾率這麽高,早產兒的危險更大,像尤二姐的這種情形……說句不好聽的,有可能大人孩子都保不住。


我急匆匆的穿上衣服起來,頭發隻應急的挽起來別跟簪子。平兒穿上了襖係好了皮裙,趕忙也出去張羅。


東屋裏燈火通明,賈璉從秋桐那兒出來了,來來回回的在廊下走動,心神不寧,一臉憂色。我喝了口茶。看他在搓手,在喝一口茶,他又在跺腳。


“讓人取了那支老參來,切了片給姨奶奶含著。”


平兒應了一聲,賈璉急忙說:“好好,快去快去。”又說:“怎麽不早拿來。”


“這會兒忙的團團轉,怎麽來的及。再說,她也是剛發作不久,還沒到那個份上。”

我說:“你有的在這裏亂轉圈讓人眼暈,不如不燒兩炷香禱告禱告,也比你這瞎著急強。”



一語提醒了賈璉,馬上又叫人擺香案準備去。一個原應該安靜的夜晚,就這麽人仰馬翻亂成一團的折騰起來。


東屋裏麵可以聽到尤二姐高一聲低一聲的叫喊,一條新生命的降生,總是伴隨著痛楚。我有些恍惚,回頭卻看到巧姐也裹著條小披風,正蹬蹬的朝我跑過來。


我伸手抱住她,一邊問後麵跟來的奶娘:“怎麽讓姑娘這麽大半夜出來了?凍著怎麽辦?快抱回去。”

“我不……我睡不著了,我要和娘一塊兒。”


巧姐抱著我不鬆手,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盯著我看。我歎口氣,知道今晚這陣仗對於小孩子來說也實在是震撼了一點。



我吩咐奶娘:“把棉襖還有衣服拿來給巧兒穿好。”我抱著她坐在椅中:“好吧,那你和娘一塊兒待在這吧。你尤姨娘要給你添個小弟弟或是小妹妹了,以後你就有人作伴了。”我在心裏補一句,就是這個不知道這個伴能做多久,反正我是一定要走了,到時候我肯定也把你捎上。至於你的這個小弟弟或是小妹妹,我確實顧不上了。



奶娘把衣服拿來,平兒過來替巧姐一件件仔細穿好。她看著東屋的神情有些不自然。我也不知道平兒心裏是怎麽想的,是盼著賈璉得個兒子,還是希望尤二姐不能平安生下孩子呢?不,我這個想法應該是小人之心了,平兒心地善良,從來沒她有害人之舉。她應該不會那樣想的。但是,她的心情一定是很複雜就是了。



那邊廂房的情形不大好,尤二姐氣力不足,含了參片也仍然沒聚起多大力氣,賈璉急得扯住進出的婆子問話,那婆子之說姨奶奶疼的難忍,但是孩子卻還是不見出來。



這時節女子分娩,不亞於往鬼門關走一遭。



我抱著懷裏的巧姐,這個女孩子鳳姐吃了很多苦頭才生下的,而且因為鳳姐要強,月子你就操勞管家,失於調養,後來幾次小月更是大大損害了她的健康。月子病最要命,所以我現在拚命調養,吃,睡,練功,務必要把身子調養的壯壯的。身體是一切的本錢,留得青山在,才不怕沒柴燒。



賈璉躬身拈香,默念禱告,嘴裏念念有詞。巧姐的眼睛看看我,又看看平兒,東屋的動靜實在是不適合小孩子在旁觀看,巧姐似乎也發覺了氣氛的嚴肅凝重,更被東屋的那斷斷續續的慘呼呻吟聲驚攝,緊緊靠在我身邊大氣也不出。



這我倒是鬆了口氣,要是她現在要問我生孩子是怎麽回事孩子又是怎麽來的……這我可不知道如何回答她了。



熱水一盆盆的端進屋去,媳婦婆子們也川流不息。秋桐扁著嘴站著看了一會兒又回她屋裏去了,可是回去沒多久就又出來了。看樣她也是睡不著的。尤二姐的孩子能不能平安生出來,生的是男是女,對她來說也有莫大關係,她又怎麽可能睡得著覺呢。


我問平兒:“問過郎中了嗎?怎麽說?”



“郎中也不能進屋裏去,隻是據婆子轉述了,然後在判斷姨奶奶的狀況,說是姨奶奶雖然體弱卻不該早產的,今天之事一定是有別的原因。還有,現在能做的事也都做了,剩下的,也隻能是盡人事,聽天命了。”



我奇怪的問:“今天有什麽不妥的事麽?怎麽會引動的姨奶奶早產?”


旁邊的旺兒媳婦朝前一步,在我耳邊小聲說了兩句。我哦了一聲,恍然明白,看了看倚在一邊的秋桐,又看看賈璉。



這大宅子裏的事情真是……邢夫人在其中也摻了一腳。反正賈璉又不是她的親生兒子,這要出生的也不是她的親孫子孫女兒。她一個破落出身的繼母,有嫉恨賈璉鳳姐管家的權勢……

32

夜裏熬了半夜,巧姐終於還是有些驚怕,有些不安的在我懷裏睡著了。我輕輕撥開她額前的碎發。巧姐的頭發很細很軟,有人說,這樣的頭發性格溫柔,還有種說法是,這樣的頭發的人,福氣不厚。似乎以前還有人和我說,貴人不頂重發,頭發軟細,是好事。
我不知道哪種說法更準確。
我讓奶娘把巧姐抱到我床上去睡,賈璉的急火兒燒過一陣,現在弦還繃得緊,但腿卻不那麽有勁兒再來回的蹭地磚了,坐在椅子裏麵,臉色難看的很。時不時站起來朝東屋看看。
一直到天亮,尤二姐終於掙紮著生下一個男孩兒,雖然母子都弱,但是卻都保住了。
賈璉得知消息時候哪種狂喜,幾乎五官都快要挪位了,見牙不見眼的哈哈哈哈個沒完,高興的不知道怎麽張羅才好。我卻是哈欠連天。孩子寶來看了,很瘦很瘦,喘息的動靜不仔細去觀察幾乎覺察不到,太虛弱了。
但是他畢竟是出生了,也活下來了。
很好,真的很好。
從院子裏那些人的態度來看,就知道男孩兒在這個貸方代表了什麽意義。秋桐臉色鐵灰嘴唇咬的發青,平兒練上帶著一絲並不由衷的笑。我卻覺得一身輕鬆,隻想去補個覺。
好了,尤二姐生了兒子……八字的為什麽,我總有種我欠了她東西的感覺。是的,她原本該是被鳳姐逼迫自盡的,但是在這裏並沒有發生過。我心裏對她的歉疚其實很沒有道理,你聽說過誰家大老婆要對小三有歉疚之心的?就因為沒有發生過的那些迫害?
不,它們發生過……發生在我的認知裏,發生在那些將要到來的時間裏。
如果我沒有變成鳳姐,那尤二姐今天一定不會是這樣了。
不過不論賈府上下的人怎麽比較生下兒子的尤二姐和我這個失寵多病的原配,我並不在乎。反正我打定的主意是等寶玉考完了試我就脫身的。
而寶玉的考期,就在這兩天了。
我打發小廝去劉木匠那裏看看車子的情形,倘若他肯做,那麽我就省了很大力氣了。我是了解自己的,身體雖然比以前好了,但是還不到非常健康的地步。要是沒有好的出行工具,這長途跋涉的前去江南還真是一趟苦旅。
邢夫人一得了消息就趕來了,要說她是著緊孫子,那是假話。連兒子都不是親的,況且孫子?她不過是趕著來落我的麵子,不管是秋桐也好,尤二姐也好,都沒有本錢和她爭強鬥勝,她一直嫉恨的隻有我一個人。
眼看她坐在那兒言不及義,看了孩子以後還是不肯走,句句話都想刺我。可歎她的滿身力氣都打到棉花上了,我支著頭一副病體支離,神思難繼的樣子,她說什麽我都眯著眼隻當沒聽見,邢夫人這個人真是沒點眼力,獨角戲還唱的洋洋得意,可見以前是真的憋得太狠了,當婆婆的始終被兒媳婦壓製著出不了頭,好不容易我現在失勢養病,二房又生了兒子,她還不使勁兒抖威風?
好不容易邢夫人過足了癮走了,平兒扶我進裏屋去,撲哧一聲笑:“大太太隻喝了半杯茶卻饒了這麽多話,也不隻當口水時不時夠用。”
我也笑了,雖然不當回事,但是有個蒼蠅嗡嗡嚶嚶的繞來繞去,也夠煩人的。
“對了,興兒回來了,那劉木匠說已經劃了料,開工做車了,約莫半月後就得。”
我一樂:“真的?”
“哪有還有假的。”
“我原以為不成了呢。”
“看奶奶說的,還有放著錢不賺的嗎?”不過她自己卻又咂過味兒來:“還別說,這個人就像個愣頭青,沒準兒有錢不掙的事兒還真幹的出來。”
看來平兒對那個劉木頭的印象是差的不行了,一提起他來就橫眉冷目的沒好氣。其實我倒覺得那個劉木頭除了來曆不明引人探究之外,倒是很有男子漢的風骨。再說,就憑他聲音蠻像小叔這一點,我對他就討厭不起來,反而很有點親近的感覺。他比我所見的這些紈絝男人可要有脊梁的多了。
賈璉在東屋裏不知道安排分派什麽,媳婦婆子們來來去去忙個不停。平兒看完沒什麽反應,自己臉上也淡淡的,秋桐送了邢夫人回來,就一個躲西屋不出來了,不知道邢夫人問了她什麽,她又時不時求懇了邢夫人什麽,反正我也懶的和她們計較這些。等寶玉考過之後,要是他中了,那我再替他籌劃一下。如果沒中……我也隻能先顧自己。時間不等人,昨天尤二姐生孩子,讓我想起宮裏的事。元春是賢德妃,隻比皇後貴妃低一等,看起來是很風光。
可是皇後有嫡子,貴妃有一子一女,四妃裏麵淑妃早年亡故,而惠妃也有子女。元春的娘家不可倚仗,還有靠她蔭庇,有沒有子女可以依靠。皇帝的寵眷現在又已經大不如前,她自己的身體再時不時的出點事,賈府和元春,現在都已經如同風中之燭,搖搖欲滅。
這麽一向頓時危機感大增,我得趕緊著跑路。看著邢夫人的樣子,也很急著想把我這眼中釘撥了呢。
其實要脫身並不難,有文秀在,我要脫身隨時都能行,但是還有平兒和巧姐,就非得想個萬全之策了。
我這麽盤算著,梳上了頭發換好衣服去賈母那裏。
這邊進門的時候,裏麵的丫頭也沒以前那麽恭謹了。原來一說少奶奶來了,幾乎大小丫頭都立刻肅然相迎。現在卻是有一聲幹巴巴的傳喚通報“璉二奶奶來了”。
屋裏的人還是那麽幾位,迎春不在,探春在,惜春不在。寶釵和黛玉在,另外就是寶釵的妹子寶琴也在。
這個小姑娘我不太熟,以前鳳姐和她也不太熟。寶釵和鳳姐是姨表姐妹,但是寶琴是寶釵的堂妹,所以就血緣上來說她們一點關係也沒有。
寶釵微笑著迎上來,說:“鳳姐姐,你身上可好些?”
她總是會做人的,處處圓滑。我看著她……寶釵會不會覺得累?不,也許不會,這已經成為了她的習慣。
我心疼黛玉,關心寶玉,我不願意潁川嫁給孫紹祖。但是……我卻覺得寶釵完全不需要我去多事。她是會照顧自己的,現實的。她不需要旁人替她操心。
“今天覺得好多了,到老太太這兒來請安。”
賈母點頭一笑:“我聽說尤二姐生了?”
“生了,是個男孩兒。”
賈母對一旁的王夫人說:“我聽說那個尤二姐身體也不好,孩子又不足月,她未必能照料的好。”賈母轉過頭對我說:“鳳丫頭,那總是璉哥的頭一個兒子,要不就……”
我趕緊打斷了賈母的話,要是我沒猜錯,疼愛鳳姐的賈母下句話就是要把這孩子交由我撫養。
“老祖宗,我正有事想求老祖宗。”
“哦?什麽事?”
她微微眯起了眼,精明的光亮被慈和的樣子掩蓋了。
賈母對鳳姐無疑還是回護的,但是我卻不需要她回護。
我使了個眼色,平兒在一旁替我說,前天才請大夫來替我看了病,說我的這個病需要好好調養,絕不能勞心勞神的,而且在北方對病情不好,須得換到暖和的地方住著才成。我應景的咳嗽了兩聲,對賈母和王夫人提出了我的要求。
“請老太太,太太開恩,許我到金陵去住一年,好好把病養了,以後也能更好在老太太,太太麵前盡孝,持家料理……”我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的看著賈母和王夫人的反應。
王夫人已經露出了關切的神色,賈母聽過之後怔住了,隔了一會兒問:“可我看著你氣色已經好多了,郎中那麽說也……”
“老祖宗,不是一個大夫那麽說,好幾位郎中都是這麽說的。”平兒小心的替我說話:“二奶奶不料理家務的這些日子,倒是比前些日子要好了些,但是病還是去不了根兒。郎中說的也是,南方的氣候是比較適宜調養身子的。”
王夫人顯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了,賈母也一時不說話了。倒是寶釵她們停下了原來在聊的話題,一起把目光投了過來。

正文33
我有點緊張,覺得嘴巴發幹,呼吸的聲音也放的低緩了。
如果說賈母是董事長,王夫人是總經理……我的職務就是執行部門的小頭頭。這兩個人真是壓在我頭上的兩座大山啊。我受她們管著,又依仗著她們。
屋子裏有一股熏香的氣味,我聞不出來是什麽香,但是卻覺得身周的空氣似乎越來越熱似的,熱的我坐立難安渾身不自在。
賈母抬抬手,什麽也沒有說。既沒有說不許,可也沒有說允許。
我估摸著,沒有當麵說不許,已經是給我麵子了。人們應付一些不想同意又不好一口回絕的事,常會用個“拖”字訣,一拖兩拖,就把這事兒給拖過去了。賈母的態度明擺著就跟沒聽到似的,潛在的意思就當成我沒說過她沒聽過。
王夫人不想逝去一條臂膀,賈母更不可能讓我拋到那麽遠的地方去。就算我拿自己的病當理由,她們也不答應。
我的病是真是假,她們也許不能確定。但是……她們對我是沒有幾分真情義的。別看一個是姑媽,一個是整天親親熱熱的老太太老祖宗。她們真正掛心的,還是她們自身。我對她們來說,有用處,所以她們平時對我還可以。但是也就僅此而已了。她們不會站在我的立場替我考慮設想。連年管事操勞落下一身病,她們不是不知道,但她們關心這個幹什麽?反正賈母活不了幾年了,王夫人指望著薛寶釵當了兒媳婦她就有了臂膀,至於那時候我的死活哀樂,誰關心?
事情一想透了,就讓人覺得心裏冰涼。
賈府裏人人都是自掃門前雪,不管他人死活的。
寶釵走過來和王夫人說話,打破了這不自在的靜默。
“我媽原來說這兩日想請老太太,太太到我們那裏去坐坐呢,真好友人孝敬了些新鮮東西來,想著請大家都嚐個鮮,不管東西好賴,總是大家說說話熱鬧熱鬧,平時是難得在一處的。”
賈母說:“你母親這幾日也沒過我們這邊來啊?在家都做什麽?”
“也沒有做什麽,就是天忽然又冷了起來,所以懶得出屋子。”
寶釵果然十分善解人意,黛玉也走過來,靠在賈母身邊和她說話,引得賈母微微笑著摸她的頭。黛玉平時不會刻意撒嬌,但是並不代表她不會。王夫人也接過寶釵遞過來的茶,笑著點頭說:“好,若是天氣好了,自然往你們那裏去。”
賈母也笑嗬嗬的,黛玉從果盤裏取了一隻桔子,剝了桔瓣喂給她,好一團和樂融融。
寶釵又說了幾句關於大觀園這幾日管理上的小事,氣氛是被她們給拉起來了,但是賈母和王夫人都沒有再正眼看我。
我起身告辭,也沒有人挽留。
平兒在我走到門口的時候把我的鬥篷給我披上。我看看她,她也看看我。
有許多話不用說,我和她都知道對方心裏在想什麽。
這裏多留無益。
平兒扶著我手臂,緩緩的走過長長的遊廊,穿紅著綠的丫鬟們說笑著,她們不知道明天會怎麽樣。我卻知道……可是隻有自己知道有什麽用呢?就像所有人都睡著,隻有你醒著。漆黑的夜裏看不到什麽地方才是光亮的所在,我幫不了所有人,我的力量,隻夠救自己。
“鳳姐姐。”
我站住腳,黛玉腳步細碎而輕盈的快步朝我走過來:“鳳姐姐稍站一站,我還有話想和姐姐說呢。”
我擠出一絲笑意:“林姑娘有什麽事找我?”
她的目光掃過離我們不願的丫環們,說:“邊走邊說吧。”
出了院子,黛玉仔細的看了我幾眼,輕聲說:“鳳姐姐的病……”
“你知道的,不是因為病,隻是和你們的理由一樣。”
“可是……”黛玉低聲說:“鳳姐姐與我們兩個不同,我們若真能走,除了老太太還在這裏,就沒有別的牽掛了。可是鳳姐姐你……家就不顧了麽?”
“要是能走成,我自然要帶巧姐一起走的。”
“那,還有?”
她沒說還有誰,我笑了:“別人自有別人的路,我連自己的主都做不了,還能管得了別人?”
賈璉?他終於得到了他心心念念想要的兒子,尤二姐,秋桐……他身邊又不少人陪不缺人伴,我和平兒已經是昨日黃花,誰還管我們呢。
黛玉眉頭微蹙,用帕子輕輕掩住兩聲咳嗽,珍珠耳墜微微搖晃,發絲柔軟蜷曲著盤成一個簪花髻,下麵梳著一條烏黑的辮子,眼波盈盈,那姿態真是我見尤憐。她沒有看我,隻是輕聲說:“鳳姐姐,走時容易,要回來就難了。”
“我知道,要是走了,再回來那還有我的容身之處?單位有何必要回來?”
“但是南邊也不見得就是樂土,雖然離京城遠些,可是與這邊還是一體餓,這邊若是真——那邊也斷無幸理。”
“將來怎麽樣,現在還說不準。”我反正不能告訴她,我的退路已經想好了吧?隻是含糊的說:“走一步看一步吧。都聚在一起,一有什麽事還不就叫人一鍋端了?離的遠一點,到底有個緩衝餓時間,或許就能尋出別的退步來。”
她笑意有些無奈:“我一直在對自己說,事情未必會真的走到那一步。可是我也知道,鳳姐姐絕不是妄言恫嚇我們。”她低聲說:“鳳姐姐已經為我們做了許多,不必再為我們耽誤你。或是能走,就早走吧。老太太那裏,我和寶玉……再去替你說一說,或許老太太能應允。”
我說:“要是老太太不答應,你們也別強求。若是惹老太太不痛快,誤了你們自己的事,就不好了。”
“不要緊,老太太心裏待我和寶玉是不一樣的。”
那時當然不一樣。老太太知道寶玉現在在找出路,她也願意在最後提攜幫助你們這一把。
我就難說了,說到底我還似乎個外人。在她的心中,孫媳婦怎麽能和寶貝孫子,外孫女兒相提並論?
黛玉陪我走了一段,紫鵑也趕了上來,我們便不再說這個,前麵就是我住的院子,黛玉說:“鳳姐姐你多保重,好生歇息保養。這事等寶玉回來我和他一起求求老太太,我想老太太有七成是會答應的。”
“會麽?”我怎麽覺得希望不大呢。
黛玉一笑,不在說什麽,和我到過別,扶著紫鵑的手慢慢去了。我看著她們走遠,才轉身進了院門。
院子裏的人比往常要多,看起來也要繁忙的多。東屋門外麵簷下站著好幾個丫環和媳婦在那裏聽候吩咐。這一生了兒子,地位待遇真的馬上就不同了。沒有兒子,在多風光也是虛的,有了兒子一切才是實實在在的。西屋的門關的嚴嚴實實的,秋桐沒有露麵。
我正要回自己屋去,東屋的簾子一掀,賈璉走了出來。他穿著件藍色綢子的衣裳,雖然熬了一夜沒睡,但是精神卻還顯得不錯。他一抬頭看見了我,說:“咦,回來啦?我正好有事和你商量。”
我雖然不知道是什麽事,但也能猜個大概,點頭說:“那進來說吧。”
丫環捧了一盞熱茶給我,我看著對麵翹著二郎腿的賈璉,慢條斯理的用茶碗蓋撥著茶葉片兒:“有話就直說吧,還吞吞吐吐的幹什麽?”
“這些日子你總病著,也總不見好,這樣下去怎能長久?不如再請個有名的大夫來瞧瞧吧?”
“行了,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你就是來說這個的麽?”

34
賈璉咳嗽了一聲清清嗓子:“二姐身子不好,現在又早產了,母子倆都得好好調養……”剩下的話我基本忽略了,到最後一句的時候他說到了重點:“所以還得多買些好藥材補品來多多補養才是。”
一個字,錢。
這個是最實際的問題,要不是為了這個,賈璉跟我費這麽半天的口舌幹嘛?在他的心目中,我這個久病的討厭的黃臉婆,當然不能和年輕的嬌嫩的又剛給他生了兒子的尤二姐一個地位。我唯一還有用的地方,大概就是我還有錢。
賈家沒有分家,象賈政賈赦花錢大多都是官中出,當然,還有許多不好在官中出的,那就要看各人的掙錢的本事了。賈璉管著外麵的許多家務,但並不代表他手裏就有很多錢了。就那幾百兩偷偷藏給尤二姐的私房頂什麽用?可是鳳姐嫁過來的時候卻是有著豐厚的嫁妝的。要知道鳳姐在娘家也不是個好惹的,這樣的姑娘出嫁,自然陪嫁是少不了了。先前尤二姐養胎的那段時間,我隔三分岔五的拿錢出來,已經讓賈璉花順了手,現在當然很理所當然的又向我伸了手。
“我也正有件事和你商量。”我微微笑著,因為我看到了成功的希望。雖然賈母與王夫人不同意我離開,但是,卻有人可以同意。
賈璉和邢夫人。
應該說這二位是我的直屬領導,一個是老公一個是婆婆。如果是正常的封建家庭,這二位才是我的頂頭上司,我必須好好巴結的對象。我終於想通了這個問題,越來越開心。我真是笨啊,為什麽要去向王夫人和賈母申請離開?不錯,她們兩個都是我在賈府的依仗,我本能的先向她們去提出離去的要求,可是我笨了。既然我已經不想再依仗她們討好她們,我以後也不會再回到這裏來了,我幹嘛還要小心翼翼的顧慮她們的心情她們想法?
我使個眼色,平兒替我把那套理由又說了一遍,賈璉愣住了。
不過他很快做出反應,和我想的一樣,他對這個消息並沒有反對排斥,事實上,我得說啊,他的神情真是驚喜交加。當然,喜悅被掩飾著,可是這掩飾不怎麽成功,任誰來看也可以一眼看出他是多麽的,呃……欣喜。
是的,能擺脫這個老婆實在是太讓人開心了是不是?
“去個一年半載的,我可還要回來的。”我用帶著威脅暗示的口氣跟他說話,讓他別這個囂張。事實上我才懶得理他,但是我也得做做表麵功夫,太假了,你對我演戲我也對你演戲。在這裏的生活就象一出蹩腳的戲,但是每個人還都得認真的把自己的角色演下去。
謝天謝地我已經快要解脫了。
“啊,那當然當然,身體養好自然還要回來的。”還過賈璉也說:“但是南邊兒的房子空置很久了,恐怕你住的不太習慣。林姑父過世的時候我送林姑娘回南邊,路過金陵的時候,那房子就已經很不好了,我們那會兒就在船上住的。你要回去的話,得先傳個話兒,讓他們收拾收拾。”
算他還有點良心,這幾句話倒也是說的很實在。南邊那裏的房子是賈家還沒有得到榮寧公的地位之前的舊居,雖然也是一所大宅,但是隻有五進還是七進?不太記得了,同時也是的確已經荒置多年了。鳳姐沒有去過,她從一嫁進來就待在京城,金陵的房子以及為數不多的一些薄田隻有個抽象的概念。
那房子破不破跟我有什麽關係?我又沒打算在那裏停留太久。
“不要緊,這些都好解決。”我微笑著說:“反正我隻打算和平兒,啊,還有巧兒,一起去住個半年,或者再多幾個月吧,整理出一個小院兒,夠我們三個起居坐臥就行了。我想,其他的下人我也就不用帶了,那邊不是還有看房子看地的幾房家人嗎?也盡夠使喚了。大太太那裏,恐怕還得你去替我說一聲呢。”
賈璉說:“這個沒事兒,我去和太太說,太太怎麽會不答應呢?”
看起來他是求之不得啊。我也猜得出來,邢夫人也一定會欣喜之極的批準我的這個請求。我這個眼中釘能消失她是求之不得,別說一年半載,就是十年八載也沒問題呀。就算一輩子不回來——那邢夫人一定樂瘋了。
“嗯,你剛才說的也有道理,不過最近家裏也沒什麽錢,總是請大夫吃藥的……”我點點頭:“平兒,去把我的金項圈拿了,押二百兩銀子給你二爺先用著。”
平兒答應著,賈璉說:“索情多壓些,別外也得使錢。”
我看著他,當老婆的嫁妝這麽理直氣壯不臉紅……賈家的男人實在是極品啊,各種極品都能找得到。比如那個既不英俊又沒有錢還沒有文化就想來勾引鳳姐的賈瑞……
我點點頭,平兒就答應著去取東西了。
賈璉臉上露出興奮的光彩,手指慢慢的搓動著,似乎在盤算要是我走了,他該怎麽自由快活。這屋裏的東西,庫裏的東西,這些都歸他支配了——
他以為他終於成了獨載者了?
我笑笑,那些箱籠裏的,細軟已經不見了一大半,許多貴重的,已經讓我都轉移過了。剩下的都是不易搬動也不怎麽值錢的,隨他處置好了。
就算他將來發現了,又為著錢想把我現從南邊兒叫回來——可惜有句話叫別是容易見時難。璉二爺,到時候這事情就由不得你了。
我已經在盤算著以後的營生了,是買幾頃地當收租婆,還是開個鋪子弄個小買賣。我身上的錢,不揮霍的話,舒舒服服過一輩子日子是沒問題的,但是我還有巧姐在身邊的呢,她將來總得出嫁吧?我得給她弄嫁妝吧?現說總不得就靠老本過日子,坐吃山空。
賈璉心滿意足的走了,又回東屋去了。我琢磨著說不定我一走,他就會跟尤二姐一起搬到正屋來。
也許會這樣,也許不會,管他呢,反正和我沒有關係了。
我心情和他一樣好,等平兒回來,,告訴我一個好消息,我的心情就更好了。
劉木頭那邊的車子三天內就可以交付了,完全是按照我的要求做出來的!
很好。
賈璉這個人很有效率,第二天就給我帶來了邢夫人的意思,盡管去休養沒關係,家裏的一切都不用掛心,那口氣大有你愛休多久休多久的意思。關於巧姐能不能帶去,虧我擔心這麽久,卻沒有一個人有異議或是反對。反正女孩子本來就不重要,而且賈璉現在已經有兒子了,那讓我把女兒帶在身邊也沒有什麽不可以的。看我自己想什麽時候起程動身都行。
我長長的鬆了一口氣,行了,既然我的直屬領導們都已經大開綠燈,賈母與王夫人說什麽我就不管了,王夫人說不了什麽,賈母心裏應該明白,就算我留下不走,也會依舊的消極怠工,絕不會象以前一樣給她出力幹活,既然如此,她也沒有什麽反對的理由。
隻是這些人都不知道……
我這一去,就恰似困鳥離籠,絕不會再回來了!

35

萬事俱備。

平兒辦事真讓人放心,一切都收拾停當。我現在隻等寶玉的考試結束,但恐怕我無法等到他考試結果出來了。夜長夢多,而且巧姐對我們要去南方這件事表現出的莫大的熱情也令我意外。我還能等,她倒等不及了。

想想也是,她的生活實在單調的可以,能夠出門去,雖然我說是去養病,但對她來說,就象是去旅遊那麽開心。

我們正在處理最後幾口箱子,這裏麵的東西都不怎麽值錢,但是挺有意思。我拿了個西洋琺琅糖盒逗巧姐,那糖盒裏麵十分精致,裏麵的糖早就沒了,但是盒子本身就是一件非常精巧的工藝品,盒蓋打開以後裏麵打磨的光亮明淨,都可以當鏡子照了。

“真好看。”巧姐坐在我懷裏,朝我蹭的更近了些:“娘,這個是你的嫁妝麽?”

我微笑著說:“這還是我小時候,我爺爺給我的呢。裏麵的糖是什麽味兒我可不記得了,不過這盒子我卻一直留著了呢。現在送給你吧,你平姐姐教你針線女紅的時候,你可以把你的那些小零碎兒裝這裏麵。”

“太好了,謝謝娘!”

我和巧姐繼續翻別的東西,這箱子裏裝的……是鳳姐的少女時代。手帕也好,糖盒也好,一些漂亮的水晶珠子還有晶瑩的雨花石。巧姐都十分感興趣,她以前沒有得到過這樣雅致又生趣的玩意兒。所以說賈府是黃鼠狼下耗子,一代不如一代了。聽人說,當年黛玉的母親賈敏她們,那過的才是豪奢瑰麗的千金小姐的生活呢,現在的迎春探春她們,隻不過是賈府的末世榮光,已經大不如前了。探春管著家,拚命的想節省。可是她怎麽不明白呢?就算她這省一處那省一處的,一年能省下幾百兩銀子來,又能當什麽用?欲大富者不謀小利,反不來就是這樣處處謀小利,其實已經是將要敗落的預兆了。

“娘,這是什麽?”

我低頭看看她手裏,是一個打的很精致的手絹包,我搖搖頭,印象很模糊。並不是鳳姐的每段記憶我都有,她出嫁前的事情我就十分模糊,巧姐拿的這些東西,要我仔細看上一陣,也能想起一鱗半爪的,但也有些可能時間太久,又不是什麽重要東西,所以一點都想不起來。

“我也不太記得了,你打開來看看吧。”

巧姐生的很好,長大了一準兒是個極漂亮的姑娘。就是現在也能看出來那輪廓,那五官,那皮膚……十足十的美人胚子。她當然是美人啦,也不看看是誰生的!

我摸摸她的頭,柔軟的頭發手感很好。

巧姐把手帕拆開,裏麵還有一層絹布包著。再拆開這一層,巧姐輕輕的咦了一聲,托著那東西給我看,問:“娘,這個是你的麽?”

我有些疑惑,看看那塊翠色瑩瑩的玉佩。這玉佩的玉質極佳,柔光瑩潤,觸手生暖。那佩雕成一片葉子的形狀,脈絡清晰分明,栩栩如生,不仔細看還以為就是一片真實的樹葉。但是它的光澤硬度又提醒人,它並不是真的樹葉,它是一件極精致的佩飾。

這件玉佩價值不菲,和這箱裏的其他東西完全不是一個檔次的。其他東西可以說是小姑娘的玩意兒,統共值不了多少錢,就算是那套精美細膩的瓷娃娃或是水晶珠子,那也有限。這玉佩縱然不是價值連城,可是看這玉質,看這雕工……這肯定不是一件玩具,這麽貴重的東西怎麽會和一些玩具收在一起呢。

我把它拿過來,翻過來覆過去仔細的看。葉子約摸兩寸長,一寸寬,厚約三分,葉柄上有個小孔,但是上麵並沒有拴著絡子或是線繩。葉背上刻的有字。我仔細看過去,上麵刻的是四行小字,五言的唐詩。巧姐也識得幾個字了,但是上麵的字她認不全,問我上麵是什麽,我低聲念出來:“一入深宮裏,無由得見春。題詩花葉上,寄與接流人。”

巧姐懵懵懂懂,問:“這是什麽意思?”

我隻說:“這是宮怨詩,你還小著呢,這會兒不明白,將來就知道了。”

雖然我讀書不算多,但是禦溝詩葉我是知道的,那宮女題了詩在葉子上,葉子順水流出宮外,最終輾轉的締結了一段良緣。這詩既然刻在葉子上,又弄的如此精致,倒象一件傳情的信物,王家縱然將鳳姐當男孩兒一般養大,也絕不會讓她身上帶著這樣的東西,所以要層層包起來裝在箱中。可是這東西是哪兒來的呢?我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算了,也許是意外得來的,和鳳姐並沒有什麽關係。但是巧姐還小,這東西當得不玩具,我把葉子把玩一陣,想不出頭緒,就順手塞進了身上戴的荷包裏麵。

平兒抱著一包衣服進來,這是給巧姐收拾的。雖然跟那些人說的是隻去一年半載,但是平兒是明白情形的,知道這一去就不再來了。所以巧姐的四季衣裳都撿那輕軟厚密,不是特別招眼兒的打起了包。我和她的也都是這樣,那些大紅緞羽紗繡金的百蝶穿花的華麗富貴衣裳都沒有帶,隻撿著素雅些家常些的實用衣裳收拾了,大毛衣裳皮裙皮袍子以後可能沒有條件再做了,所以倒是能帶的都帶了,以後改一改穿。

“巧兒的不用帶這麽多,小孩子長得快,來年……可能就都穿不上了。”

巧姐歪著頭看我,眼睛忽閃忽閃的極是天真可愛:“我們要去這麽久麽?”

“嗯,南方很好玩的,多住些時日不好麽?”

“好!”

平兒把包袱打開讓我過了目,就重新係了起來。我們訂做的那輛車今天就可以去取了,平兒已經把工價銀子都稱好包好交給小廝帶去了,我一想著那車子的方便舒適,就真有些急不可待的想快些上路了。

想一想,兩輩子都算上,我還真沒出過幾次門呢,上輩子生病,這輩子住在深宅大院裏頭,外麵的天地多寬多廣,我隻在想象中任意馳騁縱遊過。

加上有文秀在,也不用去擔心出行的安全問題。雖然文秀謙虛,我卻也知道她的功夫絕非泛泛,自保是足足有餘了。

平兒說:“奶奶剛才叫小紅來吩咐了什麽事?我看她臉紅紅的走了。”

我微笑著說:“她說要隨我回南去,我沒答應。不過我卻給了她一個好去處,她不好意思呢。”

外頭小丫頭說:“奶奶,芸二爺來了。”

我說:“好,知道了。”

平兒有些迷糊,這倒不怪她不知道。我要不是看過書,我也不知道賈芸和小紅的這一段遺帕因緣啊。反正我是要走了,不如走之前成全了他倆的好。書裏的賈芸後來在賈府敗落後還是挺仗義的一個人,小紅和他的事在這年代算是傷風敗俗,可是我覺得他們倆追求愛情也沒有什麽不對的。

我小聲跟平兒說了,她先是訝異,後來就用帕子捂著嘴笑,點頭說:“奶奶放心,我知道了。”

我說:“那你先去跟他說吧,回來我再吩咐他。”平兒笑嘻嘻掀簾子去了,顯然能成全一對有情人,她也是挺樂意的。我聽著她在外屋和賈芸說了兩句話,一邊摟著巧姐玩,一邊又有點恍惚,隻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件什麽事,但是又想不起來是什麽事。

36
我後來問平兒,可是她也不知道那玉佩的來曆。甚至,她根本不知道這玉佩的存在。

我想起我和寶玉告別,賈家的人來了好些送我,不過賈母當然不會來,我去向她辭行的時候,她的態度很冷淡。

賈璉一早就出去了,不知道是真的有要緊事還是他不想送我。

我和鴛鴦低聲說了兩句話,鴛鴦隻是垂頭不語,手拉著我的手緊緊的握了一下,又給我磕了一個頭。

“你可有什麽東西要捎給你爹媽的?”我記得鴛鴦的父母是在南邊看房子的幾房家人之一。

鴛鴦搖搖頭:“沒有什麽,就是兩件衣裳,兩雙鞋,我已經托給平兒了。我老子娘也都有年紀,又不會鑽營,所以當初才被打發到南邊去的。奶奶也不必太多費心。”

我點點頭:“那你自己多多保重。老太太有年紀了,有些事什麽時候來誰也說不準。大太太早就想出頭,到時候必有一番惡鬥,你也該早做打算。”

“謝謝奶奶,隻是……我怎麽能離了老太太就去呢?”

可是到時候,你未必就能脫身了。

我用憐憫的目光看著她。賈母是她無法擺脫的桎梏和枷鎖,賈母活著一日她就不能夠離開。但是賈母一死了,誰來保護她?

我已經自顧不暇。

我看的有限的幾本穿越小說裏,主角都可以利用自己的先知先覺改變故事中人物的命運,甚至改變曆史的走向。然而真到了這裏,才發現一個人的力量真的很小,我什麽也做不了。

我隻能,讓自己遠離這個泥潭。

我也想幫助寶玉黛玉,我也想讓迎春有個不那麽糟的歸宿……可是,我既不能爬上屋頂高喊賈府要敗落了,我也不能去跑到每個人麵前去告訴他們,太難將至了,趕緊各自逃命吧。

沒人會聽信,比較可能的一種情況是我被當成瘋子關起來。

況且,我都不知道他們每個人的確切結局——因為眾所周知,那本書真正的後續,已經散失了,張愛玲的人生三大恨,一恨就是紅樓未完。

我真的很疑惑,紅樓夢的最後結局,到底是怎樣的?

來不及考慮這麽多,送別的人已經從屋裏出來了。

寶玉,黛玉,寶釵,迎春探春惜春,還有李紈,寶琴,薛姨媽也來了,和王夫人站在一起。

剛才拜別了賈母,現在還得拜別王夫人,她既是姑媽,又是嬸子,也是賈府除了賈母之外,女眷中的第二號實權人物。

我再拜別她們,一旁的人急忙扶起我來,王夫人拿著帕子拭著並不怎麽濕潤的眼角:“你一路要多保重,到了南邊兒就打發人送個信來,藥材什麽的都帶了麽?自己一定要多當心……”

隻聽她這麽吩咐,真的是挺體貼的。

“是,太太請放心,等我身體好轉了,就會回來的。”

回來?那是不可能了。

再見麵不知是何年何期了……也或者,根本沒有再相見的一天了。

這麽一想,我對她倒也有幾分真心真意。我犯不著討厭她……因為這樣根本沒有意義。

其他人的送別詞大同小異,寶玉和黛玉看著我的目光令我覺得心裏酸楚。這兩個人這麽純潔脆弱,他們真的可以經得起以後的風風雨雨嗎?也許我所說的話都沒有意義,我做的舉動也沒有辦法實際幫到他們……

但是起碼,我努力過了。

還有迎春,她一點也不知道自己與孫紹祖那不是人的東西差一點成了夫妻,是的,她和原本的死亡的命運擦身而過,可是現在在前方等待她的,又是什麽呢?以賈赦那不是東西的禽獸品行,還有邢夫人那德行,迎春的將來,看不到什麽希望的光亮。

寶玉比府裏的女眷自由得多,他可以送我出府。

平兒已經在車邊等我,把巧姐抱上去,我也上了車之後,車門閉了起來,但是車廂裏一點也不暗,車廂兩邊窗子采光很好,最大限度的利用了車裏的每一寸空間,讓人覺得非常舒適。

巧姐一上車就被那做在壁上的一個個格子迷住了,裏麵放著各種路上能用得到的東西。還包括我塞進去的一小卷自己默寫下來的兒歌,可以車上哄巧姐的時候抽出來讀給她聽。寶玉騎著馬跟在車子一邊。馬蹄踏在石板地上清脆而規律的響著,車轍做的一定十分精巧,轉動時沒有那樣刺耳的軋軋聲,顯得穩當而輕鬆。

“娘,我們就坐車回南邊嗎?”

“不,我們先去碼頭乘船,然後再換車。金陵是很遠的,要走好些天呢。”

“那,這車子我們也一起帶著嗎?船上能一起裝著嗎?”

我摸摸她的頭發,愛憐的說:“可以的呀,這輛車就是特意做了留我們趕路用的。”

巧姐得到了保證,放下心來,繼續研究車上吸引她的各式東西。對她來說,新鮮的旅程即將開始,甚至對我來說也是一樣。但是……我對即將到來的一切,那陌生未知的,隱隱的感到惶恐和不安。

出來了,之後呢?

以後的每一步,要如何走下去?

寶玉沉默的跟著馬車並行,車子走的並不快,但是再長的路也有走到盡頭的時候。我們在碼頭停下來,包下的這條船不算太大,但是連車帶人一起運走不在話下。

寶玉低聲說:“鳳姐姐,你……是不是不再回來了?”

我沒有回答,轉頭看著河麵。春寒料峭,但是河邊的柳樹遠遠看去已經有一絲似有若無的淺綠。

離開賈府我覺得呼吸都暢通了許多,我從河上收回視線,盯著寶玉衣擺上的大幅精美刺繡出神。

我不善於告別,我也不知道……該對他說些什麽。

敷衍別人的話我不想對他說。

寶玉,黛玉他們,在我心中的地位是不同的。

若是可以,我真想把他們一起帶走啊。

河上的風是涼而潮濕的,寶玉的大紅衣裳在這帶著潮意的空氣裏似乎被沾濕了,那紅色顯得更加沉靜而純正。

“鳳姐姐,你……多保重。”

“你也一樣,”我對他說:“要是,要是真有一日,你就到南邊去找我,我能幫你的,一定會盡力。”

他勉強一笑。

“你回去吧,別讓老太太,太太擔心,船也要開了,我們得趕早上路,以免錯過了下一個集鎮不好過夜。”

他點點頭:“好。”

我們在碼頭告別,寶玉站在岸上朝我揮手。河上的濕氣令他的身形看起來朦朧不清,小廝們站的遠遠的,令寶玉的身影更顯得孤單。

等到他的身影再也看不見,我鬆了口氣,吩咐平兒讓船在下一個小渡頭先靠一下岸,不忙著趕路。

平兒有些疑惑的問:“奶奶,這是為何?不如趁著順水一氣兒趕過去,到十裏鋪的時候再歇,正好就在那裏過夜了。”

是,按正常來說是那樣,過了十裏鋪,才算真正離開了京城。

但是,我和文秀約好了在離了京城的第一個小渡口見麵,會合之後她和我們一起起程上路。

船槳打水的聲音,運河的水波蕩漾,河上來來往往的船隻……我望著船舷窗外的景致,微微笑了。

37
我們等到了正午時分,船上備有大米菜蔬,平兒也去船尾幫忙做飯。這裏到底不象住在宅子裏,不知燒的木柴還是柴草,飄蕩著一股兒煙氣,並不嗆人,和著煮飯的香氣,反而讓人覺得很好聞。

巧姐睜著大眼睛,從舷窗往外看。幸好窗戶外麵並不直接就是河,外麵還有可以容兩個走過的船板,但就是這樣我也不讓她趴在窗戶上,萬一她看到什麽東西,一興奮或是一驚嚇,掉到河裏去那可怎麽辦?這會兒的河水涼的要死,不淹死也凍死她了。

巧姐高興的要命,一會兒指著說:“娘,你看那個。”一會兒又大驚小怪:“哎呀那邊船上有兩個小孩兒呢!”一副典型的沒出過門的小孩子樣。可是我也不比她好到哪兒去,眼前所見的一切都那麽新鮮,都是以前沒見過的。我把巧姐抱懷裏讓她坐我腿上,挨個指著我們能看見的東西,娘倆一起討論的不亦樂乎,連人家撐船的籬尖上包著是鐵皮還是別的什麽東西我們都能拿來猜猜猜。做好的飯菜端上來,三菜一湯,做的當然遠不如賈府那麽精細美味,但是我,平兒和巧姐三個人都吃的很香。平兒起先還不肯坐,我笑著說:“以後咱們都是一樣的人,別把什麽上下尊卑的總掛在心上。平兒,我記得你比我小著三歲呢,以後咱們是一家人,你當我是姐姐,我當你是妹妹,巧姐,以後不要管平兒叫姐姐了,要叫姨,知道嗎?”

巧姐嘴角沾著一粒米,把嘴裏的食物咽下去,乖巧的喚了一聲:“平姨。”

我說:“你看,巧兒都改口了,你快坐吧。”

平兒借著彎腰拿筷子的時候,輕快的拭了拭眼角,斜身坐了下來:“都快吃吧,

菜涼的快。”又問巧姐:“艙裏冷不冷?回來不能再開著窗戶了,你看看你的臉都凍紅了。”

“就開半扇啊,我從來還沒坐過船呢。”巧姐央告她說:“就條縫也行。”

平兒看她一眼:“那也隻能看一會兒,河上風大,今天太陽又不好。過了午你還得睡一會兒覺呢,別光顧玩。”

巧姐吃的挺快,漱完口又想趴窗戶那裏去看,平兒趕緊攔她,說剛吃了飯不能喝冷風,不讓她開窗戶,巧姐扭來扭去的不老實,在椅子上坐不住。

平兒給我挾了些菜。這時節外麵沒什麽新鮮菜蔬,遠不象後來那樣都是反季節蔬菜,白菜蘿卜這些能過冬易存儲的才是一般人常吃的家常菜蔬,另外就是豆芽豆腐這種四季都能吃到的東西。巧姐以前過慣了好日子,以後恐怕一下子都沒有了,不知道她能不能習慣。

“奶奶,吃過飯是不是就開船?走的晚的話,恐怕天黑前到不了十裏鋪了。”

我說:“再等等,還有件事情沒有辦完。”

我和文秀說了是今天動身的,她絕不會忘記了日子,可能有什麽事情耽誤了,所以現在還沒有到。

平兒看看我,倒沒有再多說什麽。

巧姐平時午飯後都會睡一會兒,平兒安置她去睡,我說:“你也歇會兒吧。”

天剛過午,但是因為天陰的關係,艙裏也並不亮,我向岸上張望,起了風,來來往往的人都縮著頭。船身輕輕搖晃著,我靠著一個府裏帶出來的大軟枕,輕輕打了個嗬欠,可能文秀還要等一會才能來,畢竟她也得收拾整理。我剛把窗子合上,就聽見艙門被輕輕叩了兩下。

我輕聲問:“是誰?”

“鳳姐姐,是我。”

雖然壓低了聲音,卻還能聽出是文秀。

我跳下椅子,三步並做兩步過去一把拉開門,門外的人朝我微微一笑,拱手說:“這位娘子,小生有禮了。”

我的天啊,這少年可真是俊秀不凡……眉修目朗,唇紅齒白,打住!我抬手捂住了嘴。

我睜大了眼:“文秀?”

“鳳姐姐,你瞧我這身打扮怎麽樣?”

穿著一身藍色文士裝,少年打扮的李文秀走了進來,我震驚之餘還沒忘了順手關上門。

“文秀……我的天呐,我差點沒認出你來。”我上下打量他。文秀的男裝扮相真可以說完美!她肯定把胸口用麵條勒起來了——雖然我覺得以她的胸圍來說勒與不勒沒有兩樣。不過她在女裝的那種英氣嫵媚換成了男裝竟然成了這麽奇異的,這麽獨特的魅力!

唔,記得以前似乎有一個女明星也是這樣,扮女裝的時候不失嫵媚,扮起男裝來也是英氣勃勃……

扯遠了扯遠了,現在要弄清楚李文秀為什麽會這樣打扮呢?實在是讓我太意外了。

“其實這不是我第一次扮成這樣的,以前……從塞外回中原的時候,我也扮成這樣。還有,在塞外有時候出去牧羊或是練功,我也會扮男裝,比女裝要方便也安全。”

說的是,這道理我懂,不光在古代是這樣,就是到了現代,一個單身女子出門長途跋涉也是很不安全的。文秀這樣做很實際……

不過……我又打量她幾眼,船上突然多了這麽一個翩翩美少年,且不說別人會怎麽想怎麽說,就算是平兒和巧姐,我都不好對她們解釋啊。

“你的行季呢?”頭疼的問題留到後麵再說,我看她怎麽就空著手進來了。

“還要什麽行李?”文秀一笑:“就兩套換洗衣服,我本來就身無長物,倒是一把劍從來不離身,我都放在艙尾房裏了——那間房是給我留著的吧?”

“是啊,”我說:“你看出來了?”

“我猜著的,收拾的整整齊齊的,又沒有人住,也不是船家的房,那麽肯定是給我留的了。”

唔,我該怎麽把文秀介紹給平兒和巧姐呢?實說文秀是個姑娘,我們要一起上路,不過平兒一定會很奇怪,她也見過文秀的,但是她一定不知道我們後來又見麵,還建立起一這麽牢不可破的友誼。一切都是瞞著她進行的,現在要說清楚的話……不知道平兒怎麽想啊?還是編點什麽別的話把這事兒先對付過去,以後再慢慢的……

沒等我編好詞兒,艙門又被敲了兩下,平兒說:“奶奶,是不是該開船……”

“奶奶!”平兒臉色煞白,壓低了嗓門兒:“他是怎麽進來的?”

“平兒,呃,我正要和你說,她要和我們一起去南邊,你還……”記得她吧這下半句話沒有說出來,平兒更急迫的對我說:“奶奶,我知道二爺對不住你,可是這還沒離開京城多遠,你不能讓這麽個人就和我們一塊待在船上!被人看到了,奶奶的名聲性命可就都完了!”

可是要不是她打斷,我已經說出來這是文秀並不是個男子了。聽平兒這意思,她以為我在養小白臉兒,和人偷情嗎?

“我現在出去給奶奶把風,奶奶你打發他走,我們這就開船……”

“平兒你誤會了,她不是男的,她是李姑娘,你也曾經見過她的……”

我們各說各的,總算都把自己的意思表達清楚了。平兒睜大眼,猛回頭看文秀,然後又轉過頭來看我。

我攤開手:“李姑娘也要去南方,正好我們結伴一起走。為著路上方便,不至於讓人覺得我們一船都是女人孩子,所以李姑娘穿了男裝,你誤會了平兒。”

平兒仔細打量她,點了點頭:“還真是李姑娘……我剛才一下沒認出來。李姑娘個子高,穿男裝很象……”可是平兒還是搖頭說:“奶奶,這可不妥。”

“還有什麽不妥的?”

平兒寸步不讓的說:“我是知道,可是其他人不知道,若是讓相識的人看到了,他們可不管什麽真假,嘴裏頭沒天理沒王法的還不亂說一氣?沒事兒他們還能造一堆謠言出來呢,要是讓他們看到有男人在我們船上,那還不可勁兒的說起來啊?到時候奶奶怎麽解釋別人也不會信的,這件事著實不妥,李姑娘你還是把衣裳換回來吧。 ”

38
平兒說的也有道理……我沉默下來,平兒肯定滿肚子的疑問,但是現在卻不是解釋的時候,她朝李文秀笑笑,不過笑容很勉強:“李姑娘,你隨我去把衣裳換了吧。”

我忽然笑了:“不必,我看這樣挺好,這衣服文秀你就繼續穿著吧。反正都出來了,還管什麽閑話不閑話的。”

平兒訝異的啊了一聲,似乎完全跟不上我的思路。

“ 反正已經決定不回去了,他們愛說什麽讓他們說去,天高皇帝遠,就算他們來人想把我揪回去問罪也得他們有那個本事啊。”我說:“反正你別擔心這麽多了,文秀穿男裝也是為了方便趕路,要不我們不是女人就小孩兒,路上遇上什麽萬一誰也說不好。要不是船家已經見了咱們的樣兒,我還想弄身這樣的衣服穿穿呢。”

“奶奶,這樣……”

“行啦,我都說了,既然都出來了,也別奶奶長奶奶短的,咱們都是一家人,你和文秀一樣,喊我鳳姐姐得了。”我笑吟吟的挽起文秀的胳膊,這姑娘比我高一些,我側過頭,臉靠著她:“喏,他們要說什麽讓他們說去。其實他們的好日子還有幾天啊,秋後的蚱蜢,蹦達不了多久了。”

“巧兒呢?”

“巧姑娘還在睡呢。”

我說:“告訴船家開船吧,晚上我們到十裏鋪歇。”

平兒答應了一聲出去了,看她的神色還是有些不放心。我懊惱的抓了一下耳朵:“應該早些和她說你的事的……現在看來嚇了她一跳。”

文秀笑笑,從窗縫裏看外麵:“我還沒怎麽坐過船呢,感覺心裏真有點不踏實。”

“你要是不喜歡,咱們也可以改走陸路。”我說,反正我訂了四人座的舒適馬車,走陸路也可以。

“算了,要是我一個人就無所謂,你還帶著孩子呢,還是坐船舒服一些。”文秀和我小聲討論起來,她以前從塞外回來,萬裏迢迢的一直到京城,原來她是想去江南的,可是一來盤纏用的差不多了,二來一直跟著她馱著她走路的白馬終於支持不住,死了。

她的講述很簡單,但是說起那匹跟了她許久的白馬,文秀還是偏過臉去掩飾她的眼淚。

聽起來那匹馬對她的意義很不同,是她父母留給她的,而且陪伴她一起生活多年。她一天天長大,白馬一天天老去。最後,白馬盡職盡責的把她帶回中原,但是最終沒有到達那夢想中的江南,白馬太老了,這麽遠的路也太辛苦了,它終於沒有支撐得住。

我不動聲色的推過去一杯茶。文秀並不需要我來安慰,她堅強的不願意讓人看到她的悲傷。

果然等她再轉過頭來的時候,又是很鎮定的一個少年郎……雖然我不想這麽形容,但是我忽然發現,還真就有穿男裝比穿女裝合適的女子啊,起碼我麵前的這個就是。

船重新起航,緩緩的移開離了岸,向南一路前行。

“看來我得學學鳧水。”文秀看窗外的時候說:“到了江南,水一定比現在更多。”

“我也不會。”我說:“你也別太擔心了,好好的誰也不會那麽倒黴掉進河裏的。”

“那可不一定。”文秀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天有不測風雲,這麽遠的路,會發生什麽事,誰也說不準.。”

我笑笑說:“那也好,等過了平安州我們就船登岸吧。唔,我從府裏帶了兩個粗使丫頭,一個婆子一個小廝,然後就是平兒,巧姐,我還有你。等回來要登岸的時候,我就把那些人打發走,咱們一路向南……對了,”我忽然想起一個重要問題:“我沒帶車夫!趕車來的那人沒跟我們一起上船,他跟寶玉一起回府了……”

“不要緊,我可以趕車。”

“啊?”

文秀笑嘻嘻的說:“我可是在塞外長大的,騎馬牧羊趕車這種事可是難不倒我的,連紮帳篷修房子釀酒煮草藥我也會,你不用擔心這些。”

什麽叫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啊,和全能全才文武皆通的文秀相比,我就是個廢物啊。

“娘,娘!”

巧姐跑進艙來,一眼看到文秀,怔怔的站在那裏沒有說話,顯然不知道這個男人是從哪時冒出來的,又該如何稱呼。

“巧姑娘。”平兒跟著進來:“不是說了讓你在後麵玩嗎,怎麽又跑進來了。”

我招招手說:“別怕生,這個呀不是個叔叔,也是位姨,你喊文秀姨就行了。不過因為文秀姨穿男裝,所以在外人麵前你還是要喊叔叔而不能喊姨,千萬別弄錯了,明白嗎?”

這一串象繞口令似的話把巧姐弄的是更暈了,不過她顯然弄清楚了一點,就是文秀不是男的,明白了這點之後巧姐就放下心了,跑來拉著我的手,指著窗外說:“娘,你看左邊,有一條好大的船。”

“嗯?”我把窗戶推開一條縫,巧姐抬著手徑直指著:“娘,你看,你看!”

啊,真是條大船啊。打個比方,跟人家那條船一比,我們這條船看起來就象隻瘦瘦的雞,人家就是一隻肥肥的豬……呃,這個比方打的實在不怎麽樣,但是就體積上來說的確是這樣。那是條兩層的樓船,一看質料和船的樣式,就知道一定是達官顯貴才能乘得起的船。

“娘,你看那船上掛的燈籠,真好看。”

“是啊。”艙裏的四個人都扒著窗戶往那邊看,那船不光大,而且看起來十分輕便快捷,不過顯然對方不急著趕路,隻掛了一半帆,船走的慢吞吞的和我們的速度差不多,真是愧對了它這麽好的硬件配置。

我叮囑巧姐在外人麵前可不要喊錯,要喊文秀叔叔,要喊舅舅也行,總之不能喊姨或是姐姐,巧姐大概以為這是個新奇的遊戲,一邊答應著,一邊好奇的打量文秀。

文秀的下巴中間有點淺淺的凹痕,穿女裝的時候感覺似乎是一點缺憾,但是穿上男裝梳起文士髻來竟然出奇的合適。平兒看起來十分好奇我們是怎麽變成今天這樣親密的關係的,我隻是簡單的說後來文秀來找我,告訴我強身健體的方法,然後我們就說好了一起去南方。這話並不假,隻是簡化了很多。

屋裏麵有四個女人,年紀大小各不同。敘起來,我是最大的,平兒其次,文秀比平兒小,不過也有二十了,巧姐不用問,是墊底的。應該說,女人之間的友誼是很好建立的,平兒和文秀之間的隔膜也在慢慢的消除。平兒帶上船的行李中找出一副紙牌來,就是我們平時在家玩的那種,玩這個我總是輸錢給賈母和王夫人。這個連巧姐也知道大概玩法,文秀不會,可是學的很快。我們四個圍著一張矮桌坐下來玩了兩圈牌,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船家來說,已經到了十裏鋪,晚上就在這裏過夜了。平兒吩咐他們上岸在碼頭上買些菜和肉來做飯,我注意到那艘大船也在這裏停了下來,看來也是要在這是過夜了。

39
船家買了兩條魚來,做了紅燒,因為說怕晚上冷,平兒還特地幫著廚下的婆子料理著,燒了一大盆兒雞湯端上來,另外就是一個熗白菜一個炒臘肉。我們從府裏也帶了些東西出來,但是燕窩點心之類的畢竟不能當飯吃。我把魚腹上沒有小剌的魚肉剝下來給巧姐,平兒忙說:“奶奶吃飯吧,我來就好。”

“都說了別喊奶奶,”我始終覺得這個稱呼非把人叫老了不可:“你還要我說幾遍呀。”

平兒笑笑:“一時改不過來口,巧姑娘吃啊,菜涼了可不好吃了。”

巧姐指指湯盆:“我要喝那個。”

我正要伸手,文秀已經拿起大湯勺給她舀了碗湯。巧姐甜甜蜜蜜的一笑:“謝謝文秀姨。”

“不能喊姨,要喊叔。”我白她一眼:“說了一下午你就是記不住。”

“你自己不還剛才喊文秀妹子呢,”巧姐得意的瞅了我一眼:“娘你自己都記不準,還來說我。”

我尷尬的笑笑,這孩子真是……象誰呢?這麽伶牙俐齒不饒人。

呃,好像答案是很明顯的……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

巧姐這麽能言善道,和鳳姐的遺傳因素絕對是有密切關聯的。

我笑笑,不去和小女孩兒一般見識。文秀也抿嘴一笑,說:“沒關係的,反正當著旁人的麵不說錯就行。”

一出了賈府好像卸掉萬斤重負,食不語之類的教條也就沒人去理會了。巧姐的飯量明顯也有所提高,四個人把飯菜吃的幹幹淨淨,湯也喝的見了底。

平兒端了兩盅茶過來,就說要帶著巧姐回房。我拉住她手:“先不要走。我是和文秀要商量一點事,你也坐下來聽聽。”

巧姐坐在一旁,一雙眼靈活的轉來轉去,看看我又看看文秀,最後還是低頭去玩她手裏的繡帕。

“能從那裏出來很不容易,有時候我都實在煩悶,一點不想應酬那些人那些事,好在現在終於是擺脫了。”我輕聲說:“可是並不是出來以後就萬事大吉了,以後的路還有很長,也並不容易走。要怎麽生活,咱們一起來商量商量。”

文秀點了下頭,還沒有說什麽,平兒低聲說:“我們是沒有什麽盼頭,能平平安安的過下半輩子就很好了。但是巧姑娘卻不一樣,她的將來……得好好思量安排啊。得選個體麵的人家結親才是。隻是我們既然已經離了那裏,以後,以後姑娘要以什麽名義嫁出去呢?”

說實話,雖然說是商量以後的事,可是平兒這個以後,也一下子指的太遠了吧?巧姐現在才多大,這就考慮她將來嫁什麽人的問題……平兒真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啊。

可能是我的觀念還沒有和古人達成一致,至少我不覺得女人一輩子一定得嫁人,而且唯一一件重要的必要的事也是嫁人。

現在有幾個好男人值得嫁呢?這個標準得訂在什麽位置上比較合適?不打老婆?不好色?能養家糊口?

“現在就想這些未免為時過早……”我笑著摸了一把巧姐的頭:“還是先顧眼下吧,我們到了金陵,還是得到老宅去先落下腳的,同時尋找別的住處。文秀沒去過南方,我也一樣。所以到了那裏我們都得盡快適應地方,然後找住處,最後是徹底脫離賈家。”

“脫離……”巧姐疑惑的看著我:“什麽脫離?”

“你大了就知道了。”我現在可不想跟她解釋這個,就算解釋她也聽不懂。

我們在一起討論了一會兒,主要是我在說,平兒幫腔,文秀偶爾回一句兩句,但是畢竟我們三個誰也沒有在金陵生活過,所以現在無論怎麽討論也是紙上談兵,並沒有什麽實際的有建設性的意見提出來。

平時巧姐是習慣早睡的,平兒雖然有時候需要操勞,但是也總不會睡的太晚。今天又是趕路又是坐船的,大家也都勞累了。我說不如散了吧,反正我們有一路的時間可以慢慢籌劃以後的事情,不急在今天一晚上,別把大家都熬倒了。平兒說她帶巧姐睡,那麽我們的艙房排列就是我在中間,左邊是平兒和巧姐那一間,右邊是文秀。

船上的床鋪是從府裏帶出來的鋪蓋,我梳妝收拾過,脫了外麵的衣裳。雖然艙裏也有個炭盆,燒的也是上等的銀炭,但是船上保暖畢竟不如正經房間裏麵,還是覺得涼森森的。我也偷個懶沒有打坐運功,就這麽歇了。躺下之後,到底還是有些不習慣。感覺這船艙裏的氣味兒,動靜都不習慣,外麵能聽到河上的水波浪濤響聲,船還在輕輕的晃,雖然這晃動非常輕微,但還是會令人覺得不習慣,有點不安心。

我在床上翻來覆去,一直覺得被窩暖不熱,後來迷迷糊糊的似乎剛合上眼,忽然又被大力搖晃:“鳳姐!快起來!”

我嚇了一跳,睜開眼就看到文秀站在我床前。

“怎麽了?出什麽事兒啊?”

“船漏了!咱們得趕緊上岸。”

“什麽?”

我幾乎以為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好好的泊在岸邊,船怎麽會漏了呢?

“下麵已經進了很深的水了,船家也才剛發現。我也把平兒巧姐喊起來了,快些上岸,水上的很快!”

“可是,車子裏還有東西,都在艙尾靠下的那裏……”

“我去收!你們先上岸再說!”

我定定神,急忙拉過襖裙急急穿衣,平兒已經把巧姐抱了過來,一臉惶急驚怕。我安慰她別慌,其實我自己心裏也慌的要死。平兒頭發也沒挽上,巧姐嚇的睜大了一雙眼,一見我就探身過來緊緊摟住我的脖子不放。我抱著她輕聲說:“沒事沒事,我們這就上岸去,水淹不著我們。”但是我一邊安慰她一邊覺得,其實我自己也很需要人來安慰一下。

大半夜裏從熱被窩被掀起來,粗糙快速的裹上冷冰冰的衣服,再急慌慌的下船登岸。這種時節雖然日間回暖,可是夜裏還是極冷的。河邊上又很空曠,風很大,刮的人都快睜不開眼,隻覺得身上的衣服似乎絲毫禦寒的功效都沒有,那風直接把人吹透了,寒意一直侵到骨子裏。我用皮裘鬥篷把巧姐裹得嚴嚴實實的緊緊抱在懷裏,文秀把我們收拾的各種行李從船艙裏搬出來都推在岸邊。水漲的很快,車子是來不及拖出來了,因為那馬車存在艙裏,當然馬是不能存的,又為了把車子固定在船上而用了木杠之類的別住了輪子,文秀是絕對沒有時間去把車子也搶救出來,水已經淹到了外麵的船板上,我在文秀還想再進船艙去拉車子的時候阻止了她。

“算了,車子還會有的,別再進去了,水已經淹上來了。”

文秀回頭看了一眼,她的頭發也有些亂,身上的衣服也單薄。但是因為她還是男裝打扮,所以看起來不是太糟糕。我和平兒兩個人站在那裏,用身體替巧姐擋著風。船家麵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不知所措,衝著那漸漸沉沒的船呼喚著,對我們來說這船是交通工具,可對他們來說就是他們的家。現在,家沒有了。

我凍的手腳發木,跟我們一同來的粗使丫頭和婆子也站在一旁,縮著頭,一副懵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的,呆若不雞的樣子。

“行了,別都站在這兒了。”我用力揉了兩下臉:“站在這兒所有人都得凍成冰棍兒,咱們得找個避風的地方。”

可是四下裏沒有燈火,一片黑暗寒冷。離岸不遠的屋裏有人被這邊的動靜吵了起來,但是事不關已,張望了一陣又回屋裏去了,門關的死緊。

我想抱起巧姐,文秀已經搶先一步把她抱了起來,丫環和婆子拿起我們堆在地下的包袱——沒有全都搶救出來,還有一些大概是留在了馬車裏。雖然都是些並不重要的衣物,但是現在我們一行人淒涼落魄,不知道這寒冷的深夜朝哪個方向去。

“那邊的人怎麽了?這半夜裏折騰什麽呢?”遠遠的黑暗裏有一點火亮起來。船老大的聲音帶著哭腔:“我們的船沉啦——”

“啊?好端端的船怎麽會沉了?”那說話的人似乎正在朝這邊走來,聽動靜不象是隻有一個人,邊走邊說:“聽著是張老大不是?”

“是是,你是劉管家?”聽起來是認識的人。

“是我啊,我還當是什麽事呢,多吃了會兒酒兒正想睡呢,就聽見你們這邊兒有動靜。人沒有事吧?”

“人倒是都在。”

那人已經走到跟前了,他身後跟著兩個人,一個提燈籠,一個站的稍遠一些,看不清楚。那人裹著件醬色的皮袍子,留著兩撇胡子,說:“人沒事就好,不過,天這麽黑,風又冷,你們這是要上哪裏去啊?”

船老大凍的牙關打顫,一句話說的零零落落的:“找,找個避風的地方……等天亮了再說。真邪門,好端端的船底怎麽會破了個大洞……”

那人猶豫了一下,又轉頭看看我們這邊站的幾個人:“這麽著吧……你們還有女眷小孩兒,這麽冷就幹凍著也不是個事兒,這樣,你們先上我們船吧,我們空房倒有幾間,等天亮了再做計較,這位夫人,你看這樣如何?”


第四十章

我意下如何?

我有選擇的餘地嗎?連女人帶著孩子,幾個人在黑暗的河邊上凍的直哆嗦。我和文秀交換了個眼神,船沉的蹊蹺,旁邊這船上的人是是什麽來曆我們根本不知道。

文秀或許不怕,我也不是以前風吹吹就倒的人,但是其他人——老弱病殘。

我說:“承蒙厚意,那就冒昧打擾了,請代我們向貴主人致謝。”

他說:“夫人不必客氣,請隨我來。阿正,你幫著提下行李,阿成,前麵照亮。”他長袖善舞彬彬有禮:“夫人小姐請隨我來,這位公子也幫忙照看下女眷和和孩子。”

這個劉管家……是什麽來路?賈家的那幾個大管家,周瑞,林之孝還有賴大他們,完全不能和這個人相提並論,要是他不說,別人準備把他當成一個貴官老爺一樣看待。

那艘大船離我們很近,幾步就到了,船上已經搭起來往寬而平坦的木板,可以並肩走兩個人,我緊緊拉著巧姐的手走上那條大船。這樓船光甲板上就有兩層半,再算下甲板下麵的底艙……我注意到這船停泊的位置,這船的船底一定也很大。現在這個時代的船可不是後來那種尖底船,船底都是為了適應在河道裏的航行,因為都是比較平寬的。

這船一定是特製的,就象我仿的那輛車子一樣,不是為了裝貨,也不是為了載人

“夫人請這邊走。”

我看他一眼,船上掛著的燈籠上沒有標誌,無法判斷出更多的東西。

然後我們聽到一聲喊:“老劉,你們三更半夜不睡覺在折騰什麽?”

這聲音……為什麽我覺得我聽過?

前麵領路的人也站住了,我回過頭去,有個人站在二層的船舷那裏,整彎著腰朝下看。

“是旁邊一條船忽然沉了,船上有女眷小孩兒,外麵太冷,正好右邊有三間房空著,所以……”

那人沒聽劉管家解釋完:“右邊那三間房裏連個炭盆兒都沒有,怎麽能安置人?領他們到左邊去吧。”

劉管家應了聲:“是。”

我已經聽出來這個人是誰了。可是,真是有緣嗎?還是因為什麽的原因,三番五次的遇到這個人。

我提問:“上麵可是江公子嗎?”

河上的風把我已經提高的聲音吹的零散破碎,不過上麵那人顯然聽見了,而且聽清楚了。

“咦?”

他手在攔上一撐,輕飄飄的從上麵越了下來。我倒沒什麽,就是後麵跟著的婆子和丫頭嚇了一跳。

這個人有功夫的,而且功夫不錯。

我不著痕跡的又和文秀互看了一眼,我不知道他的功夫和文秀相比誰更好。而且我總覺得,這個人出現的時候地點,未免太巧了。

“哎呀夫人是您呀,這可真是……”江公子並沒穿厚棉衣,他打扮十分利落,長衫的前襟一角在腰間的束帶裏:“這麽冷的天出門可真受罪,您快進船艙暖和暖和吧。”

我點點頭:“多謝你了,江公子。好像每次見你的時候都不是好時候,不是風就是雨的。”

而且,上次遇到他,我的車換了。這次遇到他,我的船沉了。這個人是個災星嗎?

他推開一扇船艙,裏麵的溫暖明亮出乎我的意料:“夫人與小姐請在這裏休息,下人們另有一間房。唔,這位公子貴姓?”他似乎剛注意到文秀的存在。

“免貴,小 姓李,李計。”

“啊,李公子。既然這邊都是女眷,那把你安置在這邊就不合適了。請李公子隨我來,那邊還有空房。”

咦?我迅速回頭,那邊的空房間隔壁是不是都是男人起居的地方?文秀怎麽能跟他們一起……

不過文秀卻坦然說:“那就請劉公子帶路吧。”巧姐太困了,靠著我已經開始瞌睡。文秀回頭看我一眼,那眼裏是滿滿的堅定不移,然後跟著那個人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奶奶。快來烤烤火暖和暖和。”平兒把巧姐接過去,艙裏有張很寬的床,平兒小心的把巧姐放下安置了,我坐在桌邊,感覺四周全是迷惑的黑霧——有些事情正在我的周圍發生,可是我卻摸不著頭緒。

我知道這些事情不尋常,但是……究竟是哪裏不尋常呢?

“奶奶,喝點水。”

有人敲門給送了熱水來,然後又給加了個炭盆,平兒道了謝接進屋裏來,然後倒了熱茶給我。

我接過那杯子,雖然離的茶很熱,但是杯子卻並不燙手,是好瓷。

平兒的臉也被風吹的紅紅的,我說:“你也歇歇,喝點茶暖一暖吧。”

“奶奶,說起來真是……好好的船,停在那裏又沒有動,怎麽說沉就沉了呢?”

我嘴角微微彎起來,低聲說:“真巧,上次遇到那江公子,我們的車壞了。這次又遇著他,是船沉了。看來我們和他八字犯衝啊,隻要一見麵,總得惹出點什麽麻煩來。”

平兒愣了下,顯然開始琢磨我說的話。

“奶奶的意思莫非是?”她的聲音也壓低了,湊近我耳語:“是說他們恐怕就是衝著我們來的?”

“不好說。”我想不出頭緒來。我有什麽號值得人圖謀的?為財色還有什麽?可是要說財,明顯的人家比我更有身家。為色?不可能,那江公子態度爽朗,看我的時候眼裏沒有半分兒意亂情迷或是色迷迷的滿含情欲。

可是除此之外,我就找不到別的原因來了。

“奶奶,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平兒擔心的說:“文秀妹子她跟那人朝那邊去了,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麽不妥當?”

我也在擔心,文秀和那個江公子去船另一頭的艙房——不會有事吧?如果像我所猜測的,這一切都不是巧合的話,
那麽這江公子還有他手下的這些人緊緊跟著我們是為了什麽?會不會對文秀不利?

可恨我根本沒有武功,我們這些人不擔幫不上文秀,反而會成為她的累贅。

我想不明白,眼前這事情太蹊蹺了。

“奶奶也別太擔心,這裏離京城還不遠,而且十裏鋪又是個大鎮,他們不敢怎麽樣的。"平兒又像是安慰自己,又
像是安慰我,說,“奶奶烤烤火,也躺下歇會吧。實在不行,咱們明兒一早就辭了他們,再去另找條船,快些離
開此地就是了。”

是啊,平兒說的是正理。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此時我卻想到一句話:上賊船容易下賊船難......心裏突的一跳,搖頭把這想法拋開。

忽然遠遠的嘭一聲響傳來,似乎是什麽重物相撞,又好像是打翻了什麽大件家什的動靜。我掛心著文秀的安危,本
來就坐立不安,聞聲一下子跳起身來,撲過去拔開門就要向外衝,有個聲音從身後傳來:”夫人請稍安勿躁,應該
不會有什麽事的,請放寬心。”

我吃了一驚,迅速轉過頭來。

有個人站在我身後不遠,他身後事一盞在夜風中微微搖晃的紙燈籠,燈籠那昏黃的搖擺不定的光團在他的身周搖搖
晃晃,看不清他的臉。

我警惕的靠在門上,沉聲問:“你是何人?”

“夫人不必驚慌,我是江變的師兄,我姓沈。師弟他少年人性情浮躁,總喜歡胡鬧,如有得罪之處,還請夫人多多
包涵。”

我定定神:沈公子你客氣了,我們承朦收留,多有打擾,還沒有向沈公子道謝呢。”

他沒有說話,我覺得我似乎聽到一聲歎息,但是也許是河上的風聲令我產生的錯覺。這個人實在沒有什麽歎氣的理
由,而且我和他隻是初相識.

"夫人請不必客氣,有什麽需要盡管吩咐劉元就是了。”他似乎還想說什麽,但是終究沒有說。

我問:“因為我們還有一個人剛才隨江公子道那邊去了,剛才聽到一聲響動,我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所以想過去看看。”

他沉默了片刻:“好,我陪同夫人過去吧。”

他緩緩踏前兩步,臉龐被燈籠透出來的光照亮,我終於看見了他的長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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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複:釵頭鳳 作者:衛風 (穿成王熙鳳)41-50 -天真不是我的錯- 給 天真不是我的錯 發送悄悄話 天真不是我的錯 的博客首頁 (50077 bytes) () 07/09/2009 postreply 08:35:52

回複:回複:釵頭鳳 作者:衛風 (穿成王熙鳳)51-60 -天真不是我的錯- 給 天真不是我的錯 發送悄悄話 天真不是我的錯 的博客首頁 (48670 bytes) () 07/09/2009 postreply 08:38:46

不好意思,錯了,上麵是61-70 -天真不是我的錯- 給 天真不是我的錯 發送悄悄話 天真不是我的錯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09/2009 postreply 08:40:48

51 -天真不是我的錯- 給 天真不是我的錯 發送悄悄話 天真不是我的錯 的博客首頁 (3964 bytes) () 07/09/2009 postreply 08:43:06

52 -天真不是我的錯- 給 天真不是我的錯 發送悄悄話 天真不是我的錯 的博客首頁 (5340 bytes) () 07/09/2009 postreply 08:43:43

53-1 -天真不是我的錯- 給 天真不是我的錯 發送悄悄話 天真不是我的錯 的博客首頁 (978 bytes) () 07/09/2009 postreply 08:4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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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56 -天真不是我的錯- 給 天真不是我的錯 發送悄悄話 天真不是我的錯 的博客首頁 (13838 bytes) () 07/09/2009 postreply 08:56:38

57-60 -天真不是我的錯- 給 天真不是我的錯 發送悄悄話 天真不是我的錯 的博客首頁 (18200 bytes) () 07/09/2009 postreply 08:57:37

71 -天真不是我的錯- 給 天真不是我的錯 發送悄悄話 天真不是我的錯 的博客首頁 (4494 bytes) () 07/09/2009 postreply 09:04:53

72-74 -天真不是我的錯- 給 天真不是我的錯 發送悄悄話 天真不是我的錯 的博客首頁 (15124 bytes) () 07/09/2009 postreply 09:05:45

75-80 -天真不是我的錯- 給 天真不是我的錯 發送悄悄話 天真不是我的錯 的博客首頁 (24206 bytes) () 07/09/2009 postreply 09:07:26

81-85 -天真不是我的錯- 給 天真不是我的錯 發送悄悄話 天真不是我的錯 的博客首頁 (21885 bytes) () 07/09/2009 postreply 09:08:38

86-90 -天真不是我的錯- 給 天真不是我的錯 發送悄悄話 天真不是我的錯 的博客首頁 (29097 bytes) () 07/09/2009 postreply 09:09:50

91-end -天真不是我的錯- 給 天真不是我的錯 發送悄悄話 天真不是我的錯 的博客首頁 (19691 bytes) () 07/09/2009 postreply 09:10:58

累死我了,亂了一點兒,大家將就一下,金子真討厭 -天真不是我的錯- 給 天真不是我的錯 發送悄悄話 天真不是我的錯 的博客首頁 (47 bytes) () 07/09/2009 postreply 09:13:06

辛苦了,金子如果不是在貼文的時候出現,還是蠻熱人愛滴,哈哈。以後 -意隨風行- 給 意隨風行 發送悄悄話 (124 bytes) () 07/09/2009 postreply 18:34:34

非常好看啊,感謝MM辛苦貼出來。喜歡衛風的文啊 -ireneirene- 給 ireneirene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7/11/2009 postreply 08:17:00

好看好看,謝謝樓主 -亂世桃花- 給 亂世桃花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7/29/2009 postreply 09:09:44

金陵12釵難道不在金陵而在京城? -小小A- 給 小小A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7/14/2009 postreply 11:00:57

請您先登陸,再發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