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複:釵頭鳳 作者:衛風 (穿成王熙鳳)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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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姐姐。”人未到聲先至,門簾一掀,一個穿紅衣的少年走了進來。他看起來十三四歲的樣子,果然如書中所說,紅樓裏誰穿紅也沒有他那麽好看合適。這個孩子的臉盤是圓的,可是並不是那種扁扁餅子似的臉,書中說,這叫麵如滿月。滿月是不是這人圓法我說不準,不過他的臉龐是真的很可愛,雖然是圓臉卻也有個漂亮的秀氣下頜,色若春花,眉如墨畫,目若秋波,絕對是個標準的漂亮的小正太,打眼一瞧粉團團玉嫩嫩,果然如寶似玉。他的衣服也著實講究,滾,鑲的功夫就不說,衣服上的的團花繡的精致無比,金螭瓔珞上麵掛著他那塊通靈寶玉,他走的很快,但是步子卻輕盈,讓人覺得好象是一陣四月裏的微風吹過來了。
他未開言先笑了,唇邊還露出個很可愛的酒窩:“鳳姐姐,你在家做什麽呢?”
我吩咐平兒說:“給寶二爺倒茶。”又問他:“你今天怎麽有空到我這裏來?你林妹妹身上可好些了?這兩天都沒見著她了,今天在老太太那裏,寶丫頭和三位姑娘都在,就隻不見她。”
“林妹妹已經好些了,就是這些日子天氣乍一冷,她不愛出屋子,所以上午沒到老太太那兒去。”他往門外麵探頭瞧瞧,一副小心的神氣。其實有簾子擋著,外麵就算有人也是什麽也瞧不見的。人的心理就是這樣,要說什麽不想讓人聽到的話的時候,就會下意識的瞧瞧被說的那人是不是在跟前。
“我上午去學堂了,回來就聽著她們說,姐姐家裏多添了個人。”
原來他是看熱鬧來了,八成是探春她們跟他說的,再不就是小丫頭多嘴。你要說這個寶玉不懂事吧,其實不是。要說他懂事吧,他平時說的做的可不象是懂事的。
“是啊,你二哥納的二房,其實你也是見過的,就是東府裏珍大奶奶的妹子。”
“姐姐怎麽轉了性了,”寶玉坐到炕邊上來,倒也不避嫌的挨著我。算起來他和鳳姐還有一層表親關係,鳳姐的父親就是寶玉的舅舅,從小就熟,也沒什麽可避嫌的:“她們都在那裏說,按姐姐往日的脾氣,斷不容得此事呢。”
他和我說話的口氣很親熱,完全沒有什麽拐彎抹角,我看看他,平兒端茶過來,他道了謝,接過茶喝了一大口。
“是啊,要按我往日的脾氣,自然不會如此。但是此時不是往日。”我看著寶玉寶二爺,他的眼睛的確漂亮,正好奇的盯著我看,等我解答。嗯,仔細看寶玉長著一雙杏核眼,水汪汪的很動人,這麽一個唇紅齒白麵嫩發烏的孩子,怪不得隔著花架看他的小戲子齡官誤認他是女孩子呢。
“我能攔一個,攔不了兩個三個。能攔得住一天,攔不住十年八年。你看看大老爺,這都坐五望六快花甲的人了,還左一個右一個的……年前不還想討鴛鴦沒得嗎?有句話說的好啊,有其父必有其子,你二哥哥的脾氣性格你知道,沒有尤二姐,將來也會有李二姐張二姐。我又沒有兒子,這一條說破天去,我也是沒理的,攔不了他納妾。”
寶玉聽出我話意裏的沉鬱,臉上那種輕鬆的神色也慢慢褪去了。
“寶兄弟你過來看我,是記掛著我,我知道,我也領你的情。不過這件事,誰也幫不了我的忙。可是我心裏的苦處,你一定是知道的。寶玉,我知道你從來都憐惜女孩兒,但是憐惜要有個度,你須得想想你要是左一個憐惜,右一個看重,你將來的妻子心裏會不會難過。”
他有些呆呆的看著我,似乎沒想到我一下子把話題扯到了他的頭上。
“我說這樣的話討你嫌,但是你也聽我一句勸。你心裏慈善,待人寬容,但是你首先得有保護掌握這些人的力量和擔當,才能夠盡情的寬容。你憐惜女孩子們,喜歡她們,可是不能隻看眼前,你得為她們的今後多想想。還有,你心裏有沒有喜歡的人,將來想不想娶她為妻?那你有沒有養活妻兒的本事和能耐?食祖宗的本錢,隻看著眼前過,少年不識愁滋味的日子,你想過到哪一天去?有一天這本錢吃光了呢?祖宗的光耀沒有了呢?你總有一天不能再這樣過,那一天來了,你怎麽辦?”
寶玉已經被我的幾句話說呆了。
以前的人訓他也好,教他也好,都是什麽忠孝仕途的大道理,那些他聽著煩,也沒什麽能警醒人的。
“好啦,我知道這些話你是不愛聽的,不過我有一句話還是得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遠的不說,就說園子裏的那些姑娘們丫頭們,你個個都覺得好,可她們的生老病死你樣樣都幫不上忙,隻能幹看著急。我打個比方,太太如果要把你喜歡的屋裏的丫頭攆出去,你有什麽辦法?比如晴雯,芳官,你覺得太太待見不待見她們這樣生的比別人好又有些輕佻潑辣的丫頭?到那時候,你就幹看著嗎?”
他呆呆的問:“那該怎麽辦?我,我去求老太太……”
我真是覺得好笑:“好,那你就別要臉麵,就把自己當個小孩兒,求了太太再求老太太,等到沒人答理你,你也沒人可求的時候,我看你再去求誰。”
平兒一掀簾子進來:“奶奶今兒是怎麽了,寶二爺特地來瞧奶奶,這下了學恐怕茶也沒好好吃一口,奶奶倒說了這麽些個話,讓人臉上過不去。”
“好好,我不說。”我問寶玉:“你可要不要去趟東屋瞧瞧新二奶奶?”
被打擊的傻傻的小孩兒茫然的搖了搖頭,讓人覺得怪不忍心的。
我說:“你且先回去吧,我知道你這會子也沒心思在我這裏再盤恒。不過我說呢,你要是不想象以前那樣糊裏糊塗的混日子,想找個法子尋條路,可以再來找我。要是覺得我今天說話討了你的嫌,你以後不登這個門也由得你。”吩咐平兒:“送寶二爺出去吧。把昨兒人送來的果子露給二爺拿上一瓶回去嚐嚐。”
平兒把呆呆的寶玉送走了,回過頭來就輕聲埋怨:“奶奶今兒是怎麽了,不知道哪裏尋來那麽一篇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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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寶玉有些超齡,不過我還是拿他當可愛的穿著紅衣的小正太看待的。平兒的抱怨倒也不算是真的抱怨,我笑著看看她:“我說的不在理?”
我要不是關心他,我說這些幹什麽?原來把書看過多少遍,每每看到寶玉披著破猩猩氈鬥篷在雪地裏越走越遠,那情景就象活生生的在眼前一樣。在我貧瘠的精神世界裏,他是活著的,黛玉也是活著的,他們就象是和我同齡的朋友一樣,我看著他們相遇,相知,相愛。看著他們作詩,飲酒,葬花,讀書……看著他們的喜怒哀樂,每一件都感同身受。黛玉淚盡而亡,我雖然悵然而悲傷,但是卻不及看到最後寶玉落魄而去,那樣的……那樣的感覺,我形容不來。我是不敢有情緒大波動的人,所以每每不忍看到此書的終局。
死並不難,而活著的,被留下的那個,才是最難捱最痛苦的。
所以,我剛才看到那個可愛的少年的形象,想到他終有一天會變成我想象中的樣子,就覺得胸口一陣一陣的發緊。這麽個如寶似玉,沒吃過一點苦的孩子,將來他要把人間所有的辛酸悲楚都一一嚐遍。我深吸了兩口氣,告訴自己現在別想那些事。
平兒在一旁說:“哎喲喲,奶奶哪裏有不在理的時候了?可是奶奶怎麽會突然操起這個心來了?再說,讓太太知道了,也不一定喜歡奶奶說這些呢。”
我搖搖頭:“你覺得太太眼下很喜歡我呢,真是……”
平兒趕緊過來攔話:“奶奶可別這樣說,小心人聽了去。”她一麵掀簾子去門外看看,然後又走了回來說:“奶奶怎麽好象變了一個人似的,說話行事都不一樣,連脾氣都改了。”
我笑笑:“好平兒,我也就是對你說說,對別人我當然不會這樣……對了,東屋的安頓好了?”
“都安頓了。”
“東府裏珍大奶奶沒來尋她妹子說話囑咐什麽的?”
平兒說:“珍大奶奶心裏還對奶奶抱愧呢,隻怕是不大敢踏咱們的門兒。”
“你讓人捎話給她吧,我這裏忙,沒多功夫陪她妹子。這府裏的規矩,人情兒,掌故,該怎麽做事怎麽說話,讓她過來教教她妹子,省得來日鬧笑話。”
平兒把茶盞遞給我:“奶奶……這意思是真要留東屋的在這裏長住下來了?”
我接過來倒不忙著喝,托著腮替自己想後路。賈寶玉的路難走,我自己的更難。他是個男子,在這個世道上,這一點至於關鍵。探春也說,我但凡是個男子,早出去了,那時另有一番天地。
我和她都是女人,命運不由自己決定。
女人……男人……
我忽然微微一笑,這是一個男人沒有硬骨頭的時代,賈寶玉就漂亮的象個姑娘,而且聽說那些公子文士,敷粉塗脂的並不在少數……
到了不得已的時候,倘若易釵而弁走出去,隻怕也很行得通。
不過那還得弄來身份證明文件,得有人幫襯,有人跑腿跟隨,否則光是這一雙在外麵買不到鞋穿的長的很嬌小的腳,就是個不大不小的問題。
謝天謝地這時候纏足之風不盛,鳳姐就沒有纏,賈家的小姐們也沒有纏。但是丫頭裏有的都纏過,雖然又放開了,但畢竟不是一雙天足了。鳳姐還好些,腳長的小些可是是天足,走路不受影響,但是這樣的腳,在內宅可以穿自家針線上的人做的鞋,如果將來離開了之後,難道帶著備用的百十雙鞋走?街上買的男鞋可不會合腳的,所以得帶個能做鞋的,或是自己學會做鞋子才行。
我讓平兒把針線籃子拿來,在她驚疑的目光裏,我要試試看我能不能做鞋。
“奶奶這是要做什麽?”
“找布,找鞋樣子。”
“奶奶怎麽想起弄這個?”平兒和王熙鳳的關係,那是源遠流長。準確的說,平兒是王熙鳳從小用起來的丫環,幾個陪嫁丫頭最後隻剩了她一個還留在鳳姐身邊。一是她能幹,二是她忠心。而平兒的確很會做人,在通房大丫頭這個尷尬的位置上幹的還算周全。但是現在尤二成了二房,不多久還要再添個秋桐,平兒在名份上就實在差了不是一分半分了。說起來,鳳姐的確對她不好,到現在還隻是個曖昧的“姑娘”身份,姨娘的邊兒都沒沾上。
扯的遠了,正因為平兒在王熙鳳沒來賈府之前就一直跟著她,所以王熙鳳自幼充當男兒教養,女紅這種事她是做不來的,以前的王熙鳳在家中也是個潑辣的姑奶奶,野小子,並不識字讀書,也沒有做過女紅這些,倒是賬房和外麵的官麵上的事情她知道的不少,正因為如此,在賈府她才顯得獨樹一幟,才幹不凡,一進府沒多久就攬上了榮國府的管家一職,裏裏外外的一把抓。可惜賈府終究是個爛攤子,鳳姐管的終究是別人的家,到頭來真是兩手空空,哭向金陵事更哀。
我拿著一塊布,硬是不知道從哪兒下手。平兒忍著笑對我說:“奶奶一天有多少大事要做,這些事情哪用得著奶奶自己動手啊,隨便吩咐哪一個做不得?”
我也覺得這活兒我幹不了,實在不是這塊料。
人說術業有專攻,真是沒有錯。鳳姐天生就是個動腦動嘴的好料子,一動上手就是廢柴了。別說做出一雙自己能穿的鞋子來,我看穿針紉線都是個不好解決的難題。
“奶奶,二奶奶來了。”
我愣了下才反應過來這說的二奶奶是誰,尤二姐啊她來做什麽?
“請進來。”
簾子一掀,嫋嫋娜娜進來的不是尤二姐又是哪個?
“姐姐……”她站定了福了一福。
“別多禮了,又不是在外頭。”我說:“妹妹坐吧,可是住的不合意?隻管說不要見外。”
“姐姐萬不要這樣說話,已經很周全了。隻是……因這一切事務都是姐姐擔承操勞,我心裏實在過意不去,所以……”
“客氣話就不用說了。”我看她也已經換了家常衣裳,想了一想,說:“正好這時候該做秋冬衣裳了,妹妹的衣裳也該好生做幾套。這大紅灑花裙子,料子倒也是好的,隻是在府裏卻穿不得這個顏色了。”
她慌的忙站起來道罪:“是,是我疏忽了,請姐姐原諒,我回去就換下來。”
“我也隻是一說,這種小事原沒有什麽,但若有心人要生事,那是雞蛋裏也能挑出骨頭來的,平素裏須得小心謹慎才是。”
“我記下了。妹子年輕不知事,凡事要請姐姐指示教訓。”
“我剛才還叫丫頭去東府裏告訴你大姐姐,有空的時候要常來這裏和你說話作伴,講講這裏的人情規矩。你也不要整天悶在屋裏,明天讓平兒帶你去園子裏逛逛,珠大嫂子和姑娘們那裏隻管去說話解悶。大嫂子為和氣,姑娘們天真愛說愛笑,都是好處的人。隻是其他地方,可就不要隨便去了。家一大,人一多,難免有合得來,有合不來的,臉上雖然都不露,可是背地裏嚼舌嘀咕,使絆下套的事兒可不少。”
“是,姐姐的吩咐,我一定記著。”
平兒端了碗茶過來,尤二姐急忙起身接茶,說勞煩了。平兒隻是抿嘴一笑,我說:“妹妹嚐嚐這茶,是暹羅國進貢的茶呢,和咱們本地的不是一個味兒。”
她嚐了一口,笑著說:“味道是不一樣。”
“平兒,給你尤二奶奶把這茶葉包一包回去喝。”
外麵小丫頭喊了一聲:“奶奶,東府裏珍大奶奶打發人送東西來。”
我說:“進來吧。”
來升媳婦進來,手裏端著個盒子,後麵還跟著個丫環,捧著一個包袱。
“給奶奶請安。”
我笑笑:“你們大奶奶叫你來送什麽東西?”
“回二奶奶的話,我們奶奶叫我們送些東西過來。”來升媳婦陪著笑,送的是兩塊上好的衣料子和一些家常用得著的東西。我點個頭:“料子給尤二奶奶挑一塊,這些東西我都不缺,讓她拿了去吧。”
“這可不敢。”尤二姐急忙欠起身來說。從她進來這屋,屁股就沒結實的落在炕上過:“這是給姐姐送的東西,再者我什麽東西都不缺……”
“珍大奶奶要送東西給我,什麽時候不能送,偏這個時候送啊?”我說:“這本來就是送了給你的,你收著吧。來升媳婦,回去告訴你們大奶奶去,在我這裏虧不了她妹子吃穿用住,叫她把心放進肚子裏去,不用借著送兩樣東西來給我提醒兒,我心裏明白著呢。”
尤二姐忙陪笑,來升媳婦也趕緊解釋,我隻揮揮手說:“行了,東西也送到了,回去跟你們大奶奶回話去吧。平兒,拿上這些東西跟你尤二奶奶一起回屋去說說話,啊,記得茶葉別忘了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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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了一張紙,在上麵抹抹畫畫,平兒進來把手裏的東西放在幾上:“奶奶在算什麽賬呢?叫彩明來記數就是了。”
我把手裏的紙揉成團扔到一邊,鳳姐是沒念過書的,不過因為要看賬才認識些字,但是要自己寫還是不行的。我的字卻是練過的,這一看就能看出不同來。
“這些東西,東屋的怎麽也不肯要,又讓我拿回來了。”平兒把東西放下:“她倒知禮。”
“她知禮?”我從鼻子裏冷笑一聲:“這種小東西她自然不想要,她想要的是更多更厲害的……等著看吧。這些東西,你拿了去收起來吧,做兩件好衣服穿。”
“我可不要,人家指明了是給奶奶的,我要了可怎麽說。”
我笑笑:“將來抬舉你也做個姨奶奶,不就行了?”
平兒的笑容僵了一下,把東西放下,說:“我去叫彩明來,奶奶要算什麽就吩咐他吧。”
我說:“不用叫彩明,倒是叫旺兒來一趟,我有事問他。”
平兒答應著出去了,我隻覺得要幹的事實在太多,一時間千頭萬緒的不知道從哪一樁開始下手。
而且,我也覺得很苦惱。看書的時候多想改變書中人的命運啊,想要黛玉不淚盡夭亡,想要迎春不命喪中山狼之口,想要探春不是一去不歸遠嫁難回……想要的太多,可是現在卻覺得,處在鳳姐這個位置上,能做的真是不多。表麵上看起來鳳姐又能幹又有權,可是她是當著別人的家,王夫人一句話,說奪權就奪權了。
唉,為什麽我不穿成賈母呢?她才是這座府邸的最高統治者啊,她說一沒人敢說二,讓黛玉和寶玉訂個婚,或是把迎春另嫁給別人,平時多給探春些關愛,讓她不致於遠嫁……這些賈母都能做,而且隻是一句話兩句話的事兒,她吩咐了誰敢不照辦?可是我現在這個身份是一樣也不能做的。我要敢提出來讓黛玉和寶玉訂婚,頭一個王夫人就饒不了我,別看我現在是她侄女兒,可是侄女兒畢竟沒有兒子和將來的兒媳婦來的更親。王夫人可是一心想讓薛寶釵當自己的兒媳婦的。而迎春的婚事,是賈璉的老爹老娘做主,我要是有什麽異議,平時就看我很不順眼的那個婆婆刑夫人還不拿得把我拍死啊,多年積怨下來,我估計她要是能有原子彈,那肯定毫不猶豫第一個就要砸過來把我滅了。
而且現在還有個問題是,我還得先考慮了自己的情況,給自己找好後路,自己門前雪都沒掃,就別奢望著去掃別人的路了。
旺兒進來打個躬:“奶奶喚小的做什麽事?”
“有些莊子上的事情想問你,你把我們田莊上的明細查一查,晚飯前來回我。可要查的仔細些,到時候回不上話,我可不依你。”
“是,小的這就去查,奶奶放心。”他說:“奶奶還有什麽別的吩咐沒有?”
我看他一眼:“你叫興兒,一起去把小花枝巷那房子……”我話說了一半忽然停了下來,本來想說拾點一下賣掉了算數,但是轉念一想,卻說:“打掃收拾了先鎖起來,我將來可能用得著。”
旺兒答應著下去了,我算算日子,差不多賈璉也該從平安州回來了。從京城到平安州一來一回不辦其他事情也要小半個月,他這一趟替賈赦跑腿辦事,事倒不為難,就是繁瑣。
真頭痛,當務之急是先把他應付了。不過此人這麽好色,又有尤二姐回來還有秋桐,應該不至於會來找我……嗯,不能想,想得我渾身雞皮疙瘩直冒,胃裏還亂翻騰好不鬱悶。
用賈母的話說賈璉,這人就是個下流種子,好色無度,什麽髒的臭的都往屋裏拉,誰知道他有沒有花柳病!
我這麽琢磨著,平兒已經看著人關窗放簾子,掌燈。
“奶奶,晚飯得了,這就擺上來吧?”
我點個頭,平兒出去傳飯,不一會兒有兩個丫頭抬著飯桌進來。平兒淨了手過來布菜,替我添了一碗湯:“這是奶奶指名要喝的酸辣湯,廚房的特特給做了來的。”
我笑著點頭:“你也坐下吃吧,嚐嚐這湯,天涼了喝這個挺暖和。”
她在炕桌另一邊斜身坐下來,陪著我一同吃飯。
我忽然想起這是隻有我們兩個所以才隨便,要是賈璉在,他雖然不是個東西,但是按著這鬼地方的禮法來說還是我的領導上司呢,他要是在,我恐怕還得象平兒一樣替他張羅,以示服侍恭敬……
越想越覺得倒胃口,在這時代做個女人還真沒勁。那句話怎麽說來著?人生莫作婦人身 百年苦樂由他人,真是一點兒也不假,這世情就是如此。
賈璉雖然不是東西,不過我卻又想起一個比他更不是東西的來。孫紹祖,迎春將來的丈夫,把她打罵折磨致死的那衣冠禽獸。
一想到這些,我本來很好的胃口也好不起來了,吃了半碗飯,湯喝了兩小碗。平兒看著他們撤下飯桌,說:“奶奶要不要把頭發放下來,寬了衣裳?再歇一會兒消消食,今天也沒有什麽別的事情,就歇息了吧。”
我點了點頭:“你也累了一天了,別光忙我,你自己也把外麵衣裳脫了吧,反正也沒有別人。”
平兒答應著,幫我把頭上的釵子簪環還有絨花都取下來,打了水來讓我洗了臉,我對著妝奩上的鏡子仔細照了照。
好象與上妝後的樣子差別挺大的。可能是眉畫的挑,唇塗的紅,梳妝後的王熙鳳自然是漂亮的,不過那漂亮裏麵卻顯得有些淩厲。現在頭發也披下來的,嘴唇上塗的胭脂臉上擦的粉都洗去了,臉沒那麽板,眉眼沒有那麽鋒利,看起來……人倒顯得軟弱多了,也清秀的多了。但是這麽一去了妝,臉上的疲倦之色也就掩飾不住了。
平時鳳姐畫那樣鮮美的豔妝,是不是也有要用這個當作一層防禦的意思呢?就象……俊美的蘭陵王上陣打仗要戴鬼麵,女人們要應戰,也要靚妝華衣,厚厚的塗上一層胭脂?
“奶奶又對著鏡子瞧什麽呢?”平兒從鏡子裏看我,她也把頭發解下來了,她有個小小的妝盒,把拆下來的首飾和假髻都收在裏頭,然後再放入櫃中,用小銅拴掛住櫃門,又把裝了熱水的茶壺裝進籃中,蓋上厚暖蓋兒保溫,預備著晚上倒水喝時好不至於受了涼。
“對了,平兒,西屋裏我記得有你二爺先前放的一櫃子書在那裏吧?”
“有的,不過前兒收拾屋子的時候,都堆到後麵放雜物的屋子裏去了。因是二爺不在家,奶奶那天還吩咐我,等二爺回來了就把那些積年沒人翻看的舊書本子都收拾收拾,送到外頭大書房裏去呢。”
我隱約有些印象。畢竟這些事是原來的鳳姐做過的,我並不知道,現在想起來印象也都很淡薄。
“這兩天都拿出來吧,曬曬整整撣一撣灰,再準備些紙筆什麽的來……”我當然不能說是自己想看書,順口找個理由:“巧姐也該認識幾個字了,一個字不識總是不好,將來就算要管賬理家的也不方便。”
平兒掩口一笑,答應了一聲說:“奶奶可是想著自己不識字的苦,所以想讓巧姑娘早些認字?”
我也笑笑,放鬆自己枕在枕頭上:“要說打架,那讀過書的秀才就是打不過沒念過書的莊稼漢。但是有好些時候,還是識字的人更厲害些。”
“奶奶說的是,雖然有句俗話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不過女子能識字能看賬,能理家也是好事情。不過書拿出來容易,誰來教巧姑娘呢?”
我說:“我先教著吧,反正三字經那上頭的字我也都算認得了。”
平兒答應著,說:“我去看看院門關了沒有,叫他們落下鎖,該家去的就都各自散了吧。”
我點個頭,忽然聽到院子裏小丫頭的聲音說:“哎呀,寶二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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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拉過一邊的褂子披在肩膀上,說:“平兒,開門,讓寶玉進來吧。”
雖然我知道我說的話對寶玉可能有些觸動,但是我沒想到他這麽晚了會跑來找我。這會兒大觀園的園門也該關了吧?他這麽跑來不知道又給多少人添了麻煩,而且不知道有心人會怎麽說。以前就有人含沙射影說王熙鳳和小叔子不清白,不過那指的是賈薔賈蓉幾個,這會兒說不定又會有人造謠說起和寶玉的閑話來。這可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象王熙鳳的婆婆刑夫人……還有賈政的小老婆趙姨娘,那可都是恨不得把我和賈寶玉拆了撕了活吞了的主兒。
不過我現在還有什麽好怕的呢?反正最壞的結果我都知道了。
雖然他衝進來的時候我已經有心理準備,但是看到寶玉就穿著月白色長衫子,外罩褂子也沒套,穿著雙家常的鞋子就直直的衝進屋裏來,還是讓他的情急之態嚇了一跳。
“寶玉,你就是有話說也不用這麽急,這衣服穿著……讓人看見象什麽樣子!”
他居然撲過來就朝我拜了下去:“鳳姐姐!你和我說的是金玉良言,振聾發聵!我活了這麽多年,渾渾噩噩的隻想著所有人都好,可是卻從來沒有為這願望去努過力。以後該當如何卻是一片茫然,還請鳳姐姐教我!”
我心裏悲喜難辨,最後浮顯清晰的,竟然是一種荒唐的感覺。
寶玉當然不是傻子,所以他肯改變自己為了將來努力。
可是,改變了自己的寶玉,還是我喜歡的那個寶玉嗎?他會不會變成一個陌生的,麵目全非的大俗人?
不,我相信不會,就算他變了,他的裏子還是那個如寶似玉,有著赤子之心的寶玉。
“你快起來,”我急忙把他從地上拉起來,平兒站在門口,一手撩著簾子,有些發愣。
“給寶玉倒茶來。”
這時候的人總是喝茶,到哪裏都要先來一杯茶。好在這時候的杯子都小,要不然一天到晚光灌水就灌飽了,一個個都變成水母泡泡,倒也省了好一筆飯錢。
“你知道有問題,那就好。想改變,現在也不算遲。不過,你知道不知道應該從哪裏開始改變呢?”
他搖頭搖的倒是很幹脆。
我微微一笑:“你與林姑娘的事,雖然家裏上上下下沒有不知道的,老太太心裏也是這個意思,但是到底這件事沒成定局,變數太多。你林妹妹無依無靠,唯一疼愛他的關心他的,隻有你和老太太兩個人,你們是她最親近也最憐惜她的兩個人。林姑娘現在能在咱們家住下來,靠得是老太太和你,說到底,你也是靠著老太太疼你才能象現在這樣。但是你也要知道,老太太明年就又是一個整壽,人生七十古來稀,不是我說句難聽的話,老太太還能在幾年呢?她若去了,誰來庇護林妹妹?咱們府裏上上下下這些人,還不立刻就牆倒眾人推?到時候別說她天天使銀子吃藥,就是飯也未必能吃的上呢。而且,你的婚事,到時候誰說了算,那可還不一定呢。你自己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兒?”
寶玉露出有些驚惶的神氣,但是坐住了一動不動:“鳳姐姐你說的,我也想到過……隻是沒有想過這麽深這麽遠。這樣的話,首先一件是請老太太定下我和……和林妹妹的事情?隻是,現在年紀都還不到,恐怕老太太不會答應現在就開口表示什麽。就算答應了,隻是一個訂婚,恐怕也保障不了林妹妹什麽……”
我點頭,卻說:“你能想著這一點,就說明你還是聰明的。這就是我要說的第二點了。你去懇求老太太,必須隻有你們兩個人,多一雙耳朵聽見都不行。如果你象剛才說的去求了老太太,讓你們先訂婚,其實情形也沒大改,如果老太太一撒手西去,你和林姑娘兩個人依舊是無依無靠,隻能任人算計擺布。所以,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加緊時間溫書,把你不喜歡的那些東西都念會學透,等到來年正好是三年一次的考期了,你如果能博一個舉人進士,能自立門門戶了。過一兩年再謀一個外地的實缺,帶著林姑娘徹底離開這汪渾水,那才算是成了一半呢。”
寶玉說道:“要去……謀功名?”
我點頭:“正是。你討厭八股,厭棄學問,我都知道。但你是男子,要保護婦孺,必須自己強硬起來才行。連你自己都把自己當小孩兒,遇事隻會想要求老太太和太太。倘若老太太不在了呢?太太與你想的又不是一條道呢?那時候你怎麽辦?你林妹妹怎麽辦?你要為了保護她,自己去淌那渾水,卻也不能再象往常那放誕脾氣了,知道不知道?”
寶玉就算下定了決心才這麽晚跑來找我,但是聽了這些話,還是讓他十分震憾意外。
“你沒有進過學,唔,可以捐個例監,這個易辦,我去和你璉二哥哥說,再知會太太一聲,太太一定隻有說好不會不答應。你去求老太太,倘若你這兩年之內能取得功名,就把林妹妹許你,然後,你一定謀個實職,帶林姑娘一起走。”
寶玉有些不解:“我若是有了功名,難道還不能保護林妹妹在這家裏立足?”
我看著他笑笑:“你必須和林姑娘離開,理由有二。這第一條麽,你覺得這個家,就是一條能駛萬年的大船嗎?就算是萬年,那也畢竟是個有期限的。有句話很對,正古以來富不過三代,從賈家的祖宗掙下家業到現在,已經赫赫揚揚的快百年了,可是現在家裏是個什麽情形?黃鼠狼下耗子,一代不如一代,家裏人的所作所為,實實在在都是在敗家,自己人鬥個不休,長房與次子鬥,原配與妾婢鬥,刁奴與弱主鬥,把這棵早就生了蟲的樹,挖的已經是千瘡百孔,搖搖欲墜。家裏進項不增,開支卻如此龐大,一年下來根本存不住錢,反而要虧上許多。宮裏麵娘娘那裏……娘娘喜讀詩書,不是個會玩手腕固寵的,上次省親之事再無下文,說明娘娘的聖眷恐怕也即將不保……到時候象忠順王府那樣的對頭再來構陷,眼前雖然還安樂,可是轉眼間就要大廈將傾。寶玉,我不是在危言聳聽。這些年我管著家,什麽事都能看見,可是我卻也做不了什麽。我是個婦道人家,倘若我自己也能立一番事業那也就好了,可惜的是我不能。你卻不同,你還有機會能遠走高飛,時機不待人,你自己要想清楚,該當何去何從,早定計議,早早著手鋪路。”
寶玉已經被我說的睜圓了眼,駭的臉色都變了。
他終究還是太小了,而且一點風雨也沒有經過。
“不至於此吧……不至於此……”
他這話連自己也說服不了,他雖然說著不至於此,可是心裏卻是已經相信了。
我沒說話,端起茶杯來喝了一口。說了這麽多話,我嘴都幹了。他要是能被我說通就好,說不通,我也沒有辦法。
“可是,鳳姐姐……那第二條,又怎麽講?”
我點頭:“自然,第二條就是,你林妹妹身子弱心病多。在這個地方。要擔心的事太多,要應付的人太多。你屋裏麵左一個姑娘右一個姑娘的,個個都打著做姨娘的盤算。可是寶玉,你看看趙姨娘和賈環現在的情狀,和你與太太簡直都成了水火之勢了,這是一家人麽?這分明是一窩鬥雞,時時的鬥天天的鬥。你林妹妹若嫁了你,勢必和你一起麵對這上一輩的嫡庶之爭,這對她來說,無異於春花弱柳遇到風刀霜劍苦苦相逼了。再者你若有了通房丫頭,將來也成了姨娘,那你林妹妹還得麵對你們這一代的嫡庶之爭,你忍心麽?”
他沉默了,這個是他的大毛病。
“我沒讀過什麽書,不過也知道一句話,弱水三千,隻取一瓢。寶玉,既然你這一瓢已經找到了,那就好好守著她,保護她。不管是妾,通房,丫頭……她們也是好女孩兒,她們也應該有她們的路,嫁一個人,做正經夫妻。一家人就算窮苦些,到底美滿和睦。你覺得她們好,就更應該為她們好,而不該自私的想把她們都留在你身邊。”
他不說話,垂著頭。燭光躍躍,少年人的皮膚好,臉龐象是綢子一樣的閃著柔潤的光。
我也沒有再說話,平兒守在門口,既不進,又不退,垂著頭不知道在琢磨什麽。這番話對寶玉來說是晴空霹靂,對她來說何嚐不是警世鍾響?她現在的這種尷尬身份怎麽來的?還不是鳳姐逼的麽?我隻想著說寶玉,就忘了平兒還在一旁。
她會怎麽想?這些話……對於她來說,意義與對寶玉的絕對不同。我有些微微的懊悔,不該讓平兒聽到這些。勸她的話,我也有,但是卻不合適現在說。
“鳳姐姐,若真象姐姐說的這樣,我又怎麽能扔下老爺太太,老太太,還有鳳姐姐你們一大家子人不管,自己遠走高飛去過日子去……”
我打斷他:“你或許是沒聽過一句話。雞蛋不能都放在一個籃子裏,覆巢之下無完卵,分散開來,也就分散了風險,你明白麽?”
寶玉又說:“但是我畢竟是姓賈,沒有家人遭難我一個人能獨善其身的,就是那奸人,難道害了一家之後還能放過我麽?”
“現在說這個還為時太早,辦法是人想的,先走出第一步,再謀計第二步吧,你說的未嚐不是,不過……”
我的話被院子裏說話的聲音打斷,有人在外麵問:“二奶奶,寶二爺可在這裏麽?”
平兒一怔,抬起頭回過神來,神情還有些恍惚,應了一聲:“哎,是襲人嗎?寶二爺在屋裏,和我們奶奶說話呢。”
外麵的人顯然鬆了一大口氣,說著:“哎呀,我的小祖宗啊,謝天謝地,園子裏都要找瘋了,再找不著你,就要驚動老太太和太太了。”
“你出來時沒和襲人交待?”看他急的那樣子,也知道他是沒交待,不過我還是問了一句。果然他抬起頭來,也是神思恍惚的,慢慢的答應了一聲:“啊,我好象和她交待過的……”
“我看你可能是急著出來所以忘了。”我說:“你不妨再想想我說的話,我的辦法也未必就是萬全之策……”
“不,不必再想了,鳳姐姐你說的對,就先這麽辦。”
平兒已經開了門,襲人進了屋來,一臉急色,氣喘籲籲的,先朝我施了一禮,然後半是埋怨半是情急的對寶玉說:“哎呀,二爺,可找著你了。”
寶玉卻隻點個頭,不理她。對我說:“那我明天一早再來姐姐這裏聆聽教誨。”說完轉身就朝外走,襲人吃驚的連忙跟上去,還不忘再朝我說一句:“二奶奶,那我們就去了。”
看她的樣子,我都替她累。
她這會兒心裏指不定在猜疑什麽呢。
我並不討厭她,也並不喜歡她。
12
一早醒來,這年頭沒有能睡懶覺的幸福女人,外麵的天甚至沒有全亮呢,得去老太太處請安,已經兩三天沒陪她了,按著鳳姐和賈母一貫的相處模式,今天恐怕得在賈母那裏消磨大半個上午。
平兒也穿上衣服起身,並且把我的衣裳也準備好了放在床邊,我把頭發攏到一邊,把衣服一件件穿上,外麵下人們也忙開了,打開院門,整理收拾,把晚上端進雜物房裏的花兒和盆景樹擺出來,簾子拴起掛住,灑掃庭院,一派忙活熱絡的情景。
“奶奶請淨麵。”
我聽著聲音不是平兒,一手撥著頭發轉過身來,端著水盆恭恭敬敬站在那兒的不是尤二姐是誰?她已經收拾好了,頭發梳成一個偏髻,戴著一枝花色素雅的珠花,穿著件素色的棉緞衣裳,下麵是粉色撒花細摺裙,看起來真是清秀柔美啊。
賈璉這色胚很有眼光,尤二姐的確是個非常標致的古典美人。
“怎麽能你做這樣的事?平兒呢?丫頭們都上哪兒了?快快,把水盆放下。”
很溫順聽話的尤二姐這時候卻不肯聽話了:“姐姐,姐姐聽我一言。妹子年輕不懂事,對大家子的禮儀規矩也是懵懂。妹子嫁與爺卻瞞著姐姐已經是不該,再對姐姐無禮可如何使得。昨天家姐派人來送東西,也和我說了些規矩,我又向平兒妹子打聽了一二。這端水梳妝服侍姐姐的事,本來就是我當做的。多承姐姐一力斡旋,妹妹才得進府,還得了老太太的許可,終身有靠,妹妹心裏已經感懷盡。若姐姐體貼寬宏不讓我服侍,我的罪過就大了,心裏怎麽能安生呢?再者外人看了,也會覺得這府上都沒了規矩上下了呢。姐姐,快洗臉吧,水正熱著呢,再等水就涼了。”
我點點頭:“你看看你,倒是會講起道理來了。好吧,今天也是你正式搬過來的頭一天,我就領你這份心意。其實平時我也不讓人捧盆的。”
尤二姐微微一笑,那笑意顯得挺溫柔可愛的:“其實姐姐別笑話我,我也是讓青姐打的水一直捧到門外麵,我才接過手來的。”
我捧水洗了臉,平兒遞過來巾帕,我坐在妝台前,尤二姐從平兒手裏接過梳子來替我梳頭發,平兒指點著她替我挽了個髻。我對著鏡子照照,誇了一句:“妹子的手藝還真是好,倒是看不出來。”
她低聲說:“以前在家的時候,我也常替三妹梳頭……”
尤三姐啊?這個女孩子性子剛烈倔強,被柳汀蓮拒婚,最後刎頸而死……
我點點頭,柔聲說:“你也別難過了。”
她急忙陪笑:“姐姐說的是。”
我站起身來,平兒捧過水紅金繡百蝶穿花紋的緞麵衣裳給我穿好,接著讓人把早飯擺上。尤二姐和平兒兩個怎麽也不肯坐下同吃,結果弄得我一個人吃的也很不自在。不信換個人試試,你坐那兒吃,旁邊站著兩個沒吃的大眼瞪小眼的看著你,而且她們倆的身份還分別是你家的小老婆和小小老婆……估計你也很難能吃的香甜。
我喝了一碗粥,吃了半個小奶油卷點心就站了起來:“不早了,先到老太太那兒去請安吧。”我看看尤二姐:“妹子就不必去了,雖然咱們心裏清楚,但是在老太太那兒還是沒過明路的,等二爺回來了挑明了這事再說。”
“是,姐姐慢走。”
我帶著平兒,也沒有坐車,就這樣一路往賈母的院子來。進了垂花門,穿過抄手遊廊,一路上丫頭們見了我都連忙恭敬的讓路,態度既敬且畏。鳳姐往日權威的確深入人心啊,即使換了我這麽個一點兒不會耍威風的來,這些人還是十分畏懼。
丫頭打起簾子傳話說:“二奶奶來了。”我邁步進了屋。
屋裏的丫頭已經聽到這話,紛紛站過來福一福身迎接我。這就是現實了,哪怕是王熙鳳的婆婆刑夫人來這些小丫頭也不會這麽恭敬。有名份不如有實權,道理就這麽簡單。
賈母居中歪坐著,前前後後起碼六七個大小丫頭圍繞著服侍著她。腐朽啊,浪費啊……你一個老太婆用得著這麽多小姑娘伺候嗎?這當然還不是賈母房裏的全部丫頭。天知道養這麽多張嘴,又沒有多少活兒給她們幹,就為了排場?
賈母的神情用一首歌的歌名來形容最適當不過了,那歌應該是叫做,一見你就笑。
沒錯,這老太太一看到我就笑逐顏開,臉上的皺紋扭成了一朵大菊花。應該說賈母保養的不錯,皮肉還挺白,但老了就是老了,頭發也都白了,還戴著赤金翡翠首飾和銜珠的小鳳釵子。
“老祖宗好,給老祖宗請安。”我笑眯眯的福一福身。我能感覺著,過去鳳姐的記憶在和我的慢慢融合,而且,似乎不隻是記憶。一些我沒有體會過的感覺和鮮明的情緒,也是一樣。這種感覺怎麽說呢?很難以形容。就象是我平時常常打點滴的時候,感覺著那些冰涼的液體融入我的血液中一樣,這也是一種液化的感覺,隻不過,這種感覺並不是那種涼冰冰的令人不愉快的。正相反,這些感覺有溫暖的,有甜蜜的,有酸楚的也有激烈暴躁的。對我來說,是那麽豐富和新奇,我現在覺得天都特別的藍,心情也是特別的好。賈母讓我坐下,然後順口說起尤二姐來,說她長的不錯,我這件事情辦的很好。我也挖空心思想了幾個新奇的笑話說給賈母聽,還摻著腦筋急轉彎題目。這些都是以前叔叔給我弄了打發時間的,既輕鬆有趣又不過份刺激,當然更不會低級趣味。改動幾個字就可以照搬過來給賈母說了,比如,我說,一個人拿鐵錘錘雞蛋為什麽錘不碎?賈母一時還真沒想出來,旁的小丫頭大膽的也跟著猜,什麽錘偏了之類的答案都猜了出來,結果硬是沒有一個猜中,等我揭曉答案的時候,賈母先是愕然,接著哈哈大笑前仰後合,別提多開心了,手指著我不停的點點晃晃,看想子想嗔我句什麽,卻笑的說不出來了。
“二奶奶一來就引得老太太這麽開心。”一個清朗不失溫柔的聲音說,我轉過頭,看到一個穿著鴨蛋青色長背心,深紫色裙子的,丫環打扮的女子端著茶過來,給賈母端上一盞,另一盞遞給了我。
她皮膚很細膩,臉頰上有幾粒淡淡的雀斑,頭發又濃又密。雖然穿著打扮與別的丫環並沒什麽大不同,但是她的氣質明快開朗,有一種落落大方的,和其他女孩子不同的風度。
鴛鴦的地位,大約相當於賈府這所大機構的最高總裁,賈母的機要秘書,或者說是第一助理,絕對是舉足輕重。可惜……賈母在她在,賈母不在,她的一切也就都化為烏有。
就這一點來說,我和她很象……我的權力和她的地位,都來自賈母。這老太太要是一完蛋,我們兩個人也就都跟著玩完。
說著話的功夫,外麵丫頭又傳報:“寶二爺和姑娘們來了。”
賈母笑著說:“快進來快進來,一起聽鳳辣子說笑話。”
我說:“我的笑話兒隻說給老祖宗聽,別人想聽,我還不說了呢。”
說話間,丫環們簇擁著幾個人走了進來。走在頭裏的是寶玉,他雖然臉上也有笑容,但是我因為昨天晚上和他說了那些話,現在就能看得出他的神情不是那麽純粹的開朗。今天他穿著大紅的團花繡袍,映著一張臉粉撲撲的實在比姑娘還好看。迎春探春和惜春跟在他後頭進來,最後麵的兩個人裏薛寶釵我見過,另一個穿淡綠裙子淺黃裙子的女孩子……
我一下子站了起來,這就是黛玉嗎?
13
鏡中花,水中月。
不知道為什麽,看到黛玉的第一眼,我就想到這個形容詞。
很美好,是的,的確非常美好。在看書的時候,經常會想著,黛玉與寶釵究竟誰才是書裏長的最美的?無疑,作者自己都承認,寶釵豔冠群芳,就是花中牡丹,為諸美之首。但是現在看到黛玉與寶釵一同進來,竟然一點也沒有感覺著她比之寶釵有半分遜色。
寶釵的美在容貌,她的美在氣韻。
她的樣子,我形容不上來,仔細看眉眼,似乎都不是象寶釵那樣完美,要說身材也太瘦纖了一些,沒有探春顯得那樣窈窕多姿。但是她站在那裏,讓你覺得近在眼前,又遠在天邊。明明眉眼曆曆在目,可是要是一閉上眼讓你說一說都看到了什麽,你卻茫然的形容不上來,那什麽樣的眼睛,什麽樣的神情。
書裏麵的描述,那寫書的人也沒有用什麽具體的柳眉明眸之類的來形容,是不是寫書人心中也是這種感覺?罥煙眉和含情目,那說的都是神韻而非形態。黛玉之美,就在於她那種讓人把握不住的,縹緲空靈的神韻。
我忽然想起那首哀婉的紅樓夢裏的歌,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
雖然我給寶玉出主意,讓他想辦法帶她離開。可是黛玉的病,這個時代是治不了的,就象我,終究難逃一死……夜難眠,病難愈。神仙眷侶是不是終究……隻是一個美好的想象和願望?
鼻頭忽然有些發酸,我趕緊眨兩下眼,把那種悲傷的情緒拋開。
黛玉已經發覺我一直在注意她,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朝我看過來,那雙美麗的眼眼似乎會說話一樣。我笑了笑,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臉上的皮膚似乎都有些疲倦,笑的也不那麽歡快。
“林姑娘好幾天都沒過來了,身上可大好了?”
她微微一笑,眼珠黑如點漆,有一種靈動流轉的動人風致:“多謝二嫂子還想著我,我已經好了。”
賈母說:“今天外麵風可大,你們這麽一路走來,快倒熱熱的茶來吃。鳳辣子剛才跟我講新鮮笑話兒來著,來來,大家一起來聽聽。”
探春走過來坐下:“二嫂子說什麽笑話,讓我們也聽一聽。”
我坐正了說:“哪有什麽新鮮笑話,就是個謎題,給老太太猜著玩兒。”
黛玉也問:“什麽謎題?說出來我們也猜猜。”
我想了想,換了一個:“一樓高十丈,一人站在樓上往下扔雞蛋。奇怪的是雞蛋往上掉了也有十丈了,卻怎麽沒有摔碎呢?”
這些題都很淺顯,但是一時間人的想法兒還轉不過去,所以沒有人一時就答上來。他們在那兒琢磨起來,鴛鴦身旁的琥珀卻笑了:“二奶奶今天可是和雞蛋較上了勁,剛才拿錘子砸,這會兒又要從樓上扔。這雞蛋當真是多災多難啊。”
探春奇怪的問:“拿錘子錘?”
琥珀快嘴的說:“二奶奶剛才出的那題目和這題目不一樣,是拿錘子錘雞蛋,錘不碎的。”
“這可奇怪了,雞蛋還可以說是扔進了水裏所以沒碎,拿錘子錘,除非錘不中,否則雞蛋怎麽能不碎?”
琥珀笑出聲來,一手掩著嘴,又轉頭看看鴛鴦的神色,才說:“這是二奶奶耍著我們玩兒呢,這錘子錘雞蛋錘不碎。那錘子當然不會碎啊,可惜我們一屋子人都沒繞過這個彎兒來。”
探春她們三個都笑了起來,雖然三個人打扮差不多,但是這一笑,很顯性格。探春爽朗,迎春含蓄,惜春笑的時候抿著嘴角,本來挺小巧的嘴唇顯得更薄了。我留心看,她的門牙生的有些碎巧,下排一排不太齊,也許是因為這個緣故,所以笑的時候不是掩口就是抿著嘴的。寶釵笑起來也很美,不過,最好看的還是黛玉,她笑起來象是在春風裏麵微微綻開的花朵,那美麗不是單一的,而是有層次感的,遞進的,一重一重的,極豐富的。
“我知道了!”黛玉忽然一拍手:“從十丈高的樓上向下扔雞蛋,雞蛋落下十丈那是不會碎的。”
探春也哦了一聲明白過來,倒是迎春還在問:“那是為什麽不會摔碎呢?”
“既然是有人扔,那那人必是要把雞蛋拿起來的。這人站在樓上,這雞蛋落下時可就不止十丈高了,那麽落下十丈的時候還沒有著地,自然是不會碎的,”黛玉的聲音輕盈快活,解釋給迎春聽,又問我:“二嫂子,是不是這樣?”
我笑著點頭:“正是,林姑娘聰明,猜著了。”
前頭猜著是不是掉進水裏,或是底下有人接著什麽的,於是也紛紛明白過來。一屋子笑語不斷,賈母偎紅倚翠,被眾人環擁著,笑的是十分開心。
這麽一副眾樂圖,看著真讓人快活。
以前的我沒有什麽和人相處的經驗,這樣和人說說笑笑,這麽多人,大家在一起,都很快樂。
這真好。
隻是可惜,這歡樂的景象,很快就會煙消雲散了。賈妃會過世,賈府會失勢,這些人死的死散的散……
“二嫂子淨會想這些逗人發笑的新鮮笑話兒謎題,也就是顰丫頭,心思比我們都靈巧,一猜就猜出來了。”
我也就笑笑,那邊探春和惜春讓人把棋盤棋盒拿了出來,下著棋聊著天。
寶玉這一會兒看了我好幾眼了,他心裏有事兒,我也有。不過現在人這麽多卻不是說事兒的時機。
我站起來說:“老太太這裏有這麽多人陪著,也不差我一個了,我就趁這空兒去幹活兒去,等老太太歇了中覺我再過來。”
賈母有人陪也不留我,說:“好,那你去吧。他們姐妹和寶玉陪我就行了。”
我從賈母屋裏出來,平兒迎上我:“奶奶,這就去議事廳嗎?”
我點個頭:“這就去吧。”
“奶奶坐車過去吧。”平兒攙著我向前走:“昨奶奶和寶玉說的那些事兒……”
我看看她:“怎麽了?”
“沒什麽……奶奶這些打算都是為了長遠計,是應當的。隻是,我覺得奶奶一下子改了脾氣了,有些奇怪。再說,這些事情也不是一天兩天能辦成的,奶奶可別性急,自己又累著,那些不清楚這些事情的人,還不定會怎麽猜想呢。”
“我管他們呢,昨天我說的話你也都聽到了,虧那些人天天算計,把這當成萬年的事業一樣。其實不過三年兩年,好日子……”
“奶奶。”平兒輕輕推了我一把。
我們出了門,車子就停在門前。旁邊過來人擺上腳凳,我踩著腳凳上了車,招了招手說:“平兒也上來。”
她怔了一下,不過也跟著坐上來了。
“我讓旺兒找的田莊子上的總計的簿子,理了沒有?”
“已經理過了。照奶奶說的來選的,隻是沒有太近的。”
“不近也好,不用太近。”我有點兒困,掩著口打個哈欠:“平兒,我昨天說的話你怎麽想的?”
她垂著頭,過了一會兒才說:“奶奶自然是明見……隻是,晚上想起來,讓人心驚的難受。這樣的光景,怎麽竟然就……”
“你是明白人,想想就知道了。不象有的人,關在這四麵牆的院子裏,隻能看到巴掌大的一塊天,這樣的話跟他們說,他們也不會明白的。”我看著她:“這家裏要是除了我們還有明白的人,大概就一個。”
“誰?”她問。
“老太太。”
憑著一點過往的記憶和平兒的協助,打發了那些來回事兒的管事媳婦和婆子們。過了午我再去賈母那裏的時候,琥珀正從屋裏退出來,見我來了,急忙搖搖手。
我小聲問:“怎麽?老太太還沒有醒嗎?”
“不是的,是寶二爺來了,正和老太太說話呢,就鴛鴦姐姐在跟前。”
我點個頭。
寶玉倒是真的想要努力了。
裏麵的人大概聽到了,賈母問:“誰啊?”
琥珀說:“璉二奶奶來了。”
“啊,進來吧。”
我進去的時候,鴛鴦正站在一側,寶玉則坐在賈母身邊兒。我進去的時候他站了起來,說:“鳳姐姐來了。”
我點個頭,有點吃不準他到底對賈母說了多少,隻是賈母的臉色很平靜,平靜的大不同往常。
“鳳丫頭,坐吧。”
我在她指的另一張圓凳上坐了下來,雖然沒有寶玉離她近,卻也是很近的距離了。
賈母看著我,忽然歎了口氣:“素日我多疼你們兩個,不少人都眼紅眼熱的,也有妒嫉的,也有懷恨的。我倒真想把他們都叫了來,聽一聽,看一看,我疼你們有沒有疼錯!寶玉剛才說的話,我還以為他得再過些年才能明白呢……想不到他現在就有心了。”賈母看我一眼:“鳳丫頭,你這會兒來,是不是也有事說?”
我點個頭:“是,我思量了幾日,這件事兒得和老太太,太太商量,我先到老太太這裏討個主意。這件事本該早辦的……隻是由我提出來,怕是不大合適。可是我想了一想,又的確得辦了,再拖一拖恐怕……”我把遲則生變咽回去,改說:“隻怕事多又混忘了。”
“是什麽事,說吧。”
“回老太太話,就是置辦祭田學田的事情。”
賈母想了想,有些出神,然後點了點頭說:“這是應該的……原該早辦的,你想的很周到。看看哪處莊子上的田地合適,就定下來吧。你太太那裏,我來和她說。”
“是。”鴛鴦把一盞茶遞給我,我接了過來,放在一旁的桌上:“還有件事……”
“你說吧。”
“我想著,我們素日在老太太跟前盡孝,畢竟有限。老祖宗的衣食住行,樣樣都是鴛鴦盡心服侍,這麽多年來,也真是辛苦了她了,就是我們這些做孫子,孫媳婦的,比起她也是遠遠不如。我想向老祖宗討個主意,是不是把鴛鴦的身籍給她銷了,仍舊留她在老太太跟前服侍。我做主,我當年嫁過來時家裏也陪送了個小莊子,有幾頃地。要是老太太點個頭,回來我就把田契給鴛鴦送過來,將來她要是嫁人,這就算咱府裏給她的嫁妝,也算是我們做兒孫的對她替我們盡孝的一點心意……”
鴛鴦已經愣了,手還維持著剛才把茶遞給我的姿勢沒有全放下,賈母又沉默了一會兒,深深的看著我:“鳳丫頭,你這些天,真是大改了過去的脾氣啊。”
鴛鴦急忙說:“老太太,二奶奶,我不……”
“好了,你不必說。”賈母一抬手。這個時候的她完全不象往目那副模樣,怎麽說呢,平時她總是樂嗬嗬兒的,懶洋洋的吃吃喝喝說說笑笑,一副沒心沒肺的老糊塗樣。
可是賈母現在的表情鎮定沉著,眼神清明,哪有一點糊塗?
她恐怕是賈府裏難得的幾個明白人,隻是她就是明白了又能怎麽樣呢?賈府已經日薄西山,這情形她也看的明白。
“鳳丫頭說的是,你伺候我這些年,比兒女孫輩都強都要盡心,我原是不能虧待了你。本來要再過一兩年辦這事兒的,鳳丫頭既然有這個心意,又已經提了起來,過幾日就當眾給你脫籍,往後你不是奴才,也沒誰能把你當奴才。”
鴛鴦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老太太,我隻想一心服侍老太太,絕不……”
賈母截住了她的話:“你不用說,這些年你小心謹慎,服侍我是真沒說的。不過那田地卻不用鳳丫頭來出,我當年陪嫁的田地裏,撥出五十畝來給你。將來你也有個倚靠,要是嫁人,這就算做你的陪嫁,誰也奪不了你的。鳳丫頭這話沒有說錯,我兒子孫子孫女媳婦的這麽多,可是最親近的人,還就是她……”賈母抬起眼看看我,又看看寶玉:“還有你們兩個。鳳丫頭你先前是太要強了,現在看來,你畢竟是明事理的人,寶玉也知道上進了。這很好,很好……”
她抬抬手:“你們先出去吧,我都知道了,不過還要好好想一想。去吧,都去吧。”
我和寶玉都站了起來,告退出來。鴛鴦還跪在賈母身前,我走到門邊又回頭看了一眼,不知道她們主仆二人又會說些什麽。
鴛鴦是很忠心,賈母也很喜歡她。可是書裏的賈母卻沒有為鴛鴦的將來布置打算過,也許是來不及,也許是……總之詳細的原因不得而知。
但是這樣能幫得了鴛鴦多少,我也不知道。我隻是很喜歡這個人,希望能夠盡一點綿薄之力。
秋日午後的陽光有些無力,曬的人有些懶洋洋的。朱紅的漆柱子和畫梁格子在這陽光下顯得有些鮮豔,卻又顯得沉鬱。
“鳳姐姐。”
我回頭看看寶玉,沒說什麽,隻是點了點頭。
“你去吧,我還得忙去呢。”
14
過了那天,果然賈母把賈政叫去,咐咐置辦祭田學田之事,還有給寶玉捐學監的事情。而寶玉從那天起也就真的改頭換麵了一樣,天天去學裏讀書,有時候甚至晚上不回來,倒惹的人人都側目,說這個人怎麽一下子改脾氣了。還有人猜著說,他這個人沒長性,這不知道是哪根筋接錯了才這麽用功,過了這個興頭兒多半還會象以前一樣懶散遊蕩的。
但是至少到現在已經有好幾天了,寶玉也沒見懈怠,王夫人吃齋念佛,說是菩薩顯靈了,兒子浪子回頭了。我聽了隻想笑,可是又笑不出來。
因為剛接到報信兒的,賈璉要回來了。
我茫然了一陣,因為有迎來送往的應酬,王夫人懶得去,我就領了這個差事去姓宋的那家有來往的相熟的府裏,那家的老太太過生日,去送禮拜壽。把禮單呈了,在那老太太眼前磕了壽頭,接了封禮,認識的不認識的官家女眷們都濟濟一堂,擺宴傳戲,滿眼是紅綠華裳,滿耳是人聲嘈雜,心裏有一點惶恐,揮不去也抹不開。
說不惶恐,那是假的。怎麽應付賈璉,我沒有什麽經驗。以前我也沒有和異性單獨打過交道,小時候上過幾年學,後來身體太差連學都不上了,叔叔的朋友也不常來家裏,再說他們是長輩,就算來了,說話什麽的也沒有關係。賈璉……賈璉……最好他路上遇到什麽事兒,再推遲幾天回來就好了。或者幹脆讓他病了,傷了,也可以再拖延一陣子。
在這個嘈雜的環境裏吵得人頭暈暈沉沉的,已經有人離席,我也就勢跟著一起告辭。這次出來也沒有帶幾個人,乘了一輛車,其他人跟著慢慢的走著。出了宋家的大門,天就下雨來了。跟著的周瑞家的問我是不是回宋府避一避雨再走,我看看簾外的朦朦細雨——天變的真快,上午看戲時還是個好天氣,豔陽滿天隻有些薄雲,現在居然就陰的這麽厲害了。
“不了,走快些回去吧。”
榮國府離這這宋府也不算遠,我坐車的話,半小時也就差不多了。但是失算的卻是,雨越下越緊了,在我們已經離開宋府一段距離,又還離賈府有大半路程的地方,沒辦法,隻好讓隨行的家人把車趕到路邊的一座茶樓的簷下壁雨。
我轉頭看看茶樓,又看看身上都被淋濕的跟隨我來的人,對周瑞家的說:“到樓裏買壺熱茶和點心分給眾人,再看看能不能借把傘,打發個人先回府去報個訊兒,我們在裏避會兒雨……若是雨勢小了停了就會趕回去,要是遲遲不停就讓人帶雨具來接我們吧。”
“是,奶奶。”
我今天帶著丫頭善姐,周瑞家的,兩個小廝一個車夫和兩個婆子,我在宋家赴宴的時候,他們應該也被招待著吃了些東西,不過恐怕也沒怎麽吃好,所以周瑞家的猶豫了下:“奶奶要不要下車來進茶樓裏歇歇?要個雅座,不讓閑人靠近就是了。這車頂的油布怕也擋不了這麽大的雨呢。”
我看看已經滲水的車頂,點了點頭。
古代茶樓,沒有見過呢,正好下雨天留客,可以進去看看。
茶樓並不大,大堂裏人很多,可能是因為下雨的關係,象我們這樣進來避雨的人不少。小二給找了個雅座,其實隻是用一架小小的竹屏隔出來的一張桌子。桌子靠窗,從這裏看出去,外麵一片白茫茫的,大雨如注,連對街的店鋪招牌都快看不清了。
“奶奶別擔心,家裏反正也沒有什麽事兒。”周瑞家的說:“我打發人回去了,跟門上說一聲,府裏應該會派人來接我們的。”
其實我一點兒也不擔心,我也不急著回去。
賈璉啊……我不想見。
但是鳳姐的記憶中,這個人的印象是有的,隻是,很模糊。就象我看黛玉的時候知道她是黛玉,但是沒看到她之前卻想不起來她的長相一樣。對賈璉也是如此。我現在能知道那些過去的事情,但是我卻想不起來賈璉是個什麽樣子的。
隻能是看到的時候才明白。
我會不會受鳳姐往日感情的影響呢?
我沒把握,我不希望那樣的局麵出現。
店裏的人不少,不過桌子還是沒有坐滿。大堂正中空出一片位置,有個半老的男人坐在正中的長凳上拉弦子。可能是因為下雨天陰的關係,那平時應該還算悅耳的琴聲聽起來象是殺雞一樣,吱吱拉拉的,那雞還總不死。
我叫過周瑞家的,讓她去打賞給那拉弦子的人一點錢。
“奶奶可是有什麽想聽的?”
“不,你給他錢,叫他不要再拉了。”我說:“我覺得那弓子不是在拉琴,是在鋸人脖子呢。”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比殺雞還難聽。”
周瑞家的身上衣服本來也濕了大半,心情正不好,聽了這話倒撲哧一聲笑了,說:“是,我這就去辦。”
好象還有人發笑,我轉過頭,隔著竹屏,那聲音似乎是從靠左邊的桌上發出來的。我說話的聲音並沒有房間放小,所以那邊桌上的人聽到也不奇怪。
雨還沒有小,拉琴的聲音沒了。沒一會兒店夥計過來了,雖然他沒有走到屏風後麵來,但是善姐很奇怪的端了兩個盤子給我。一碟是雞絲,一碟是是香豆。
我笑笑:“周姐姐點的嗎?我不餓呢。”
周瑞家的奇怪的說:“不是我,我沒有點這個啊。我隻要了桂花糕和芝麻卷。”她指指桌上我一動沒動的兩樣點心:“這個可不是我要的。”
“是在下點的。”
隔著竹屏風有個男子的聲音說:“這位夫人心善,救了大家夥的兒耳朵,所以在下冒昧送了兩樣點心,聊表謝意。”
我意外,太意外了!
這個不把女人當回事兒,人人思想上嘴巴上都上著鎖的時代還有這麽不按牌理出牌的人?
當然,也有可能他是登徒子,想勾搭我。不過鑒於剛才我是比鄰桌先進的店,而且隔著竹屏他們也看不到我的長相,所以圖色的可能性很小。
周瑞家的一愣,善姐也愣住了。我笑笑,忽然覺得這趟茶樓沒白來,比悶坐在車裏要強。
“多謝這位公子的美意,卻之不恭,卻也受之有愧。不敢請問公子貴姓?”
“在下姓江,閑散狂放之人,唐突之處還請夫人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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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微一笑,這個人倒是很有自知之明,雖然沒看到人,但是聽聲音也的確是夠閑散狂放的了。
“江公子不必客氣。”我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是因為今天要麵對那個賈璉,讓我感到了不同尋常的壓力吧,這會兒可以暫時逃避,心情很是輕鬆。
雖然再下去沒有說話,窗外的雨嘩嘩的下著,我卻覺得這方被屏風攔起的小小天地這麽安詳,連外麵大堂裏坐著的那些人說的話聽起來都充滿了生機。賈府是個很安靜的地方,絕對沒有這麽多人同時聚在一起說話的,雖然我聽不清外麵的人都在說什麽,他們的生活,他們的悲喜……但是我能感覺著一種真實的存在感。
周瑞家的過來說:“奶奶,府裏派車來接我們了。”她身後跟著個小廝,手裏拿著幾把傘。
我點點頭,站了起來,隔著屏風對那一邊的人說:“江公子,我們先走一步了。公子需不需要一把傘?”
“夫人不必客氣,想來在下的家人也就要來接我回去了。”他不知道在想什麽,忽然又改口說:“多謝夫人,那麽就請暫借在下一把雨傘吧,改日再登門歸還,不知夫人府上何處?”
我微微一笑,借傘還傘?怎麽聽著這個讓我想起了圍城裏經典橋段借書還書,還想到了白蛇傳裏的借傘還傘?可惜我不是雲英未嫁的小姑娘,不需要用這種辦法和人勾勾搭搭。
“不必還了,區區一把傘,江公子就收著吧,不用還了。”
我不再說話,周瑞家的還有丫頭小廝們簇擁著我向外走,我可以感覺著身後有人在看我。別人的視線其實沒有什麽質量,但是……這純粹是一種感覺,我能感覺著有人在看我,目光……應該說在一定程度上還十分的專注。
有些怪異的感覺,我側過頭去。
現在已經可以看到與我隔著一道屏風的那張桌子,但是令我意外的,那屏風旁邊的桌子上,坐著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
那兩個人都在看我。
我先是疑問,這兩個人裏哪一個才是那個江公子。但是我很快判斷出來,那個穿白色錦袍的應該就是,他臉上帶著笑意,眼睛微微眯起來,這個看起來……隻能說是長的還不錯,平心而論不算很俊美,比小寶玉可還差多了,不過寶玉那種粉雕玉琢更象個女孩子的漂亮,但是眼前這個人身上卻是完完全全的成年人的穩重,笑容裏有一種不羈的灑脫風采。他的頭發挽在頭頂,用一條月白帶杏黃繡紋的發帶紮住,鬢角鬱青,他和賈府裏看到的男人……都顯得那麽不一樣,甚至讓我有些錯覺,這個人的開朗和那種從容的姿態……不知道為什麽讓我想起了叔叔……
他旁邊的那個人存在感沒有他那麽強,穿著一件墨綠色的長衫。這種顏色本身的存在感就比較弱,在因為下雨而顯得有些陰暗的茶樓大堂裏,更加顯得沒有那麽起眼。而且他背窗坐著,我看不清他的臉。
剛才他和那江公子一起坐在那桌邊,不過從頭到尾他都沒出聲,甚至讓人不怎麽能發覺他的存在。這兩個人完全不同,但都不尋常。雖然他剛才一直不出聲,而且我現在也看不清他的臉,卻能夠感覺到他的目光……似乎比那個江公子的還要專注,並且有一種……實在的質感。目光有質感,說起來可能有些可笑,但是我的確這麽感覺的。那個人的目光似乎並不在刺探,我卻有一種要被他看穿的感覺。
“奶奶,走吧。”
那個江公子對我晃了一下手裏的傘,還笑了笑,隻是並沒有出聲。我微微頷首為禮,然後轉身向外走。身旁跟隨的人急忙張開雨傘,護著我上了賈府來接我們一行人的防雨油布車。
茶樓裏發生的那一段不過是小小的插曲,現在我還是踏上了回歸正軌的路程。
賈璉?
我想我並不怕他,隻是,想起來會覺得不舒服。
等我的車進了府,經過夾道,到了院門口,已經有幾個人打著傘在門口等我了,尤二姐赫然在其中。
“你又出來做什麽?”
“這是應該的。”她說:“剛才有小廝來回報說,二爺已經到家了,這會兒到大老爺那裏去回話交待事兒去了。”
我點個頭:“知道了。家裏今天有什麽事嗎?”
“啊,還有,平兒妹子說,去接巧姑娘的人本來也該回來了,但是現在還沒有到,八成也是讓大雨困在路上了,所以也打發人去接了。”
巧姐啊?怎麽都趕在今天回來了?
還真是巧了。
好吧,一起來就一起來吧。
尤二姐撐著紙傘遮著我,然後還有丫頭撐傘遮住她,一行人迤邐的走到滴水簷下,丫頭婆子們收起傘,我看看腳上的繡花鞋,已經被水都浸濕了,衣服上也是潮的。
尤二姐說:“姐姐先換了衣裳休息一下吧。”
平兒迎了過來,已經的把我的替換衣服準備好了,還說已經燒了發暖的薑湯。並且告訴我,接巧姐的車子也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天黑前一定會到。
我告訴她知道了,口氣很平淡,不過心跳還是有些過快。
我換了件家常衫子,不得不說,鳳姐即使是家常衣服,也是質料上乘繡工精致,把同樣有些潮濕的頭發放下來用梳子梳順,然後又重新挽起來。尤二姐坐在我一邊的凳子上,不知道在想什麽,有些恍惚出神的樣子。
我喊了她兩聲,她回過神來:“啊,姐姐剛才說了什麽?”
“你出什麽神呢。”我問:“想什麽了?”
“啊,也沒有……”她把手裏的梳子放下:“以前誤聽訛傳,說姐姐是個極厲害不容人的人,看來那些小人之言真是信不得。”
人家是沒說錯,要是遇見的不是我而是原來的鳳姐,可有你好看的。
“唔。”我點個頭沒說什麽,外麵小丫頭的聲音在雨聲裏聽起來不那麽清楚:“二爺回來了。”
我愣了一下,然後平兒打起了簾子,我和尤二姐一起站了起來。
有個人走了進來。他抬手撣撣了肩膀上和頭發上的雨珠。他的衣料子無疑很好,雨珠沾在上麵居然沒有迅速的洇進衣料裏麵去。
我看著他撣水的手,很白皙,保養的很好的指甲,還戴著個黃金花托鑲紅寶石的戒指。那式樣我都覺得有點過於華麗。
他把手放下來時,我看到了這個人長相。
他臉上一定是塗了粉!
這是我的第一印象。
這年頭塗粉的男人也不少,尤其是這種紈絝出身的少爺秧子。雖然他現在已經是個成了家的有女兒的男人了,但是顯然,他並沒有一種堅硬的,支撐門戶的風骨。我在他的眼睛裏隻看到了酒色財氣過度奢靡留下的疲倦痕跡。
賈璉的長相,是這樣的啊。
挺好看的,說這話不違心。但是,這種好看太虛浮了,一點也不實在。
不管是和寶玉相比,還是我今天在茶樓見過的江公子和他同伴,存在感都比他強得多了。
這個人典型的就是……就是個沉緬酒色沒有眼光的紈絝之徒嘛!
尤二姐先福了福身,我隻是說:“回來了?平兒快給二爺倒熱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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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管他用什麽樣的目光打量我,我等他一坐下,也就和尤二姐坐下了:“二爺一路辛苦了。”
我的語氣淡淡的,即使這樣,我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噤。被自己說的話雷的全身發酸腸胃翻騰直想嘔吐。這是我能做到的極限了,要我再柔聲嬌語,我非當場吐出來不可。賈璉倒好象也不在乎我的口氣,他的目光在尤二姐身上打個轉,然後又轉回到我臉上,我把頭一低,看著自己的手帕:“老太太,太太那裏,已經回明過了,以後二姐兒就在東屋裏住,二爺覺得可滿意?”
他有些訝異,說出的話輕佻的叫我想立刻把茶碗摔到他臉上。賈璉說:“我的乖乖,怎麽你一下子變的賢惠起來了?”
乖乖?
乖乖?
乖你媽的頭!
還好我之前十來年一直過著少言寡語完美控製自己激烈情緒的生活,所以才能平靜的聽完他這句話而沒有做出什麽失控兼失禮的舉動。
賈璉自己接著說:“還有一件事,你要是幫我辦了,我一總謝你。”
我知道他要提秋桐的事情,心裏更覺得止不住的惡心!
就是這些滿臉道貌岸然,滿肚子男盜女娼的賈府的男人,一個女人老子睡完了再賞給兒子,根本不把丫頭當人,連那位很開朗很大方的賈探春小姐都對趙姨娘說過,丫頭們本是些小玩意,高興了理,不高興別理,要收拾她們有管家婆子……丫頭在這裏的地位跟主子養的小貓小狗也差不多,尊重和人權兩個字那是屁話,連我都得不到的東西,她們又上哪兒去得到啊。
在這座府裏,就象那個下人焦大罵的一樣,爬灰的,養小叔子的……一個一個用兩條腿走路的不是男人,全是衣冠禽獸。
好吧,寶玉……算是比較例外的。可他還和房裏的襲人那啥啥呢。
我回過神來,賈璉已經把秋桐的事兒說了,一臉得意兼色情的樣看得我直惡心。
我點點頭,用力做了兩個深呼吸。得,這個賈璉不知道是衣服熏了香還是帶了什麽香囊之類的在身上,我深吸一口氣的後果就是讓自己吸了一大口讓人討厭的香味兒。雖然後來我也想過那香味兒可能是尤二姐的頭油脂粉熏香,但是這阻止不了我對賈璉越來越濃重的排斥與厭惡感。
“好,回頭兒我把西廂房收拾出來,再擺桌酒,給二爺接風,給二姐壓驚,再給秋桐道喜。”我的臉色不怎麽好看,不過賈璉顯然也沒指望我有什麽好臉色給他。不過他的手伸過來不知道是要搭我肩膀還是想摸我的臉,我在他的手碰到我之前已經站了起來,說:“二爺快去換身衣服吧,晚上這不還得入次洞房麽?好好收拾收拾打理一下。”
他訕訕的把手收回去,撚了撚領子,這下離的近,我看到他臉上那明顯的粉痕,一陣惡心:“二姐,你陪二爺說會兒話,我去讓人收拾屋子,回來再到大太太那裏去把秋桐接過來。”
尤二姐臉上的神情,顯然沒料到對她說盡了情話好話的賈璉一轉臉兒就又納了一個秋桐,那失落悲傷震驚的神情……我不想再看,轉頭出了屋。
雨還在下著,嘩嘩的沒有停息,天色越來越暗了,雖然還沒到掌燈時分,但是卻已經暗的不打燈看不清路了。
這雨能洗去浮土塵囂,卻不能夠把這個黑暗的大院子衝洗幹淨。
丫頭點了燈籠跟我出來,我用力的呼氣,想把胸口的濁悶都吐幹淨,耳朵裏卻自發的鑽進了屋子裏尤二姐的說話聲,有些哽咽的,委屈的聲音,嬌滴滴的。
我快步向外走,小丫頭也緊緊的跟著。
我要離開這裏……一定要離開!
我會在這個地方被憋死的。
我其實沒有地方可去,看著人把西廂房收拾出來,賈璉已經急不可待的把秋桐給接來了。我雖然知道要論無恥,賈府的女人絕對排不上號,但是也不想和秋桐打交道,她過來給我行禮請安,我隻是淡淡的答應一聲,然後說今天自己淋了雨不舒服,不陪他們,酒席備下了,讓賈璉陪著她和尤二姐一起喝酒吧。尤二姐立刻表示她要服侍我,也就不一起喝什麽酒了。賈璉倒是一點不在意,看來他現在滿心思都是趕緊和秋桐成其好事,於是幹脆讓把酒席擺到秋桐房裏去。
這男人倒是……我終於找出他一個不算優點的優點:他倒不假惺惺,不虛偽,好色就好色,貪財就貪財,很直接啊。
於是那一對奸夫淫婦,咳,這麽說是難聽了些,可我實在想不到別的形容詞了,於是那兩個人走了,平兒過來關了門,我笑著說:“今晚還是咱倆一起睡吧。”尤二姐眼圈兒紅紅的,一副委屈狀的看著我。
看我幹什麽?自己想要的東西就得自己去搶回來,難道她還指望我去給她出頭?拜托,我雖然不是壞蛋,可也絕對不是愛心泛濫的聖母啊。
不過我看看尤二姐,再想想剛才那個秋桐……唔,如果按著原著劇情走,其實這時候的尤二姐應該已經有孕了吧?隻是還沒有表露出來,當然現在的我不會對她出手,那她有沒有可能順利生下兒子,並且進而威脅鳳姐的地位?如果這時候鳳姐放賬什麽的罪狀再一爆發,我沒有可能被……休?
我想了想,搖了搖頭。不,那些罪狀不夠。而且王家沒有失勢,賈璉就不能休掉原配。況且,那得等尤二姐生下孩子——這麽久的時間啊!
那麽,我得用什麽辦法才能在短時間內就把賈璉踢掉呢?
不知道這地方能不能配到讓男人不舉的藥?
我搖搖頭,那東西可沒聽說過有,太不現實了,效果不如直接給賈璉胯下狠狠的踹一腳來的直接有效。
尤二姐還是一臉淒苦在我屋裏不走,我看看她,我理解她,真的。但是我這幾天已經和平兒一起睡慣了呀,我總不能說,哎,看在你這麽孤單可憐的份上,我把平兒借你抱抱?權當是維尼熊或是KITTY讓你解解悶?但是尤二姐想要的可不是抱枕啊。
“奶奶,巧姑娘回來了!”
我一驚,比聽見賈璉回來可要激動多了。
孩子……孩子……有點糊塗,這孩子到底算不算我的?按說,這孩子絕對是鳳姐生的,我現在又用的是鳳姐的身軀,那,這孩子就算我生的了?
我這裏還理不清,丫頭打起簾子,丫頭小紅帶著一個五歲左右的小女孩兒走了進來。她長的真是可愛極了!大眼睛白皮膚,烏黑的頭發紮了兩個小抓把,係著紅色的頭繩,還別著一朵小小的絨花,小紅向我磕了頭,巧姐也很乖巧的請了個安,說:“娘,我回來了。”
我本來還在擔心,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看到這麽可愛的孩子之後,竟然一點都不緊張,反而覺得那麽親切和愉悅,心裏有一種柔軟而甜蜜的感覺慢慢湧上來……
這種感覺我是陌生的,我也不知道,我會對巧姐有這樣的感覺。難道這是原來鳳姐身體裏留存下來的……母女之情嗎?
“巧兒,過來。”
我招手,她笑著撲到我懷裏來:“娘,我想你了。”
我由衷的說:“我也想你了。”
我沒有自稱是她娘。心裏的感覺是一回事兒,突然讓我的自稱變成一個媽媽輩的……我實在還是需要點時間過渡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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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複:回複:釵頭鳳 作者:衛風 (穿成王熙鳳)17-25 -天真不是我的錯- 給 天真不是我的錯 發送悄悄話 天真不是我的錯 的博客首頁 (56086 bytes) () 07/09/2009 postreply 08:3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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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end -天真不是我的錯- 給 天真不是我的錯 發送悄悄話 天真不是我的錯 的博客首頁 (19691 bytes) () 07/09/2009 postreply 09:10:58

累死我了,亂了一點兒,大家將就一下,金子真討厭 -天真不是我的錯- 給 天真不是我的錯 發送悄悄話 天真不是我的錯 的博客首頁 (47 bytes) () 07/09/2009 postreply 09:13:06

辛苦了,金子如果不是在貼文的時候出現,還是蠻熱人愛滴,哈哈。以後 -意隨風行- 給 意隨風行 發送悄悄話 (124 bytes) () 07/09/2009 postreply 18:34:34

非常好看啊,感謝MM辛苦貼出來。喜歡衛風的文啊 -ireneirene- 給 ireneirene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7/11/2009 postreply 08:17:00

好看好看,謝謝樓主 -亂世桃花- 給 亂世桃花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7/29/2009 postreply 09:09:44

金陵12釵難道不在金陵而在京城? -小小A- 給 小小A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7/14/2009 postreply 11:00:57

請您先登陸,再發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