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對於過年僅僅是停留在有雞把腿和龍岸垌的豬榔棒(豬血糯米灌腸)、煙菜包的印象中,再就是可以在還沒翻地的田垌裏一顆一顆的放鞭炮,僅此而已。粉碎罪惡滔天的反革命 “四人幫”團夥後的第一個年,也就是1977年的春節,才逐漸的明白什麽叫歡度春節。金江東方紅大道沿街的各個單位的大門口都掛上四個大紅燈籠,都寫著歡度春節四個大字,有的單位單門上還插滿了彩旗,很喜慶。而我,也第一次不用跟外婆回龍岸垌地棟村,外婆也沒有回去,我們都留在了金江。
大哥從工廠回來過年,二哥從老家農村回來過年。一家人團聚在一起很是開心,母親和隔壁家在飲食公司上班的阿姨一起做了金江傳統的過年必備美食酥角和藍花根,這些在東門從來沒有做過的,那一天整個三樓的走廊都是油鍋的香味因為下油鍋的油是本地的茶籽油,所以特別香。也就是這一年,因為隔壁家的阿姨和我們同姓,於是兩家還認了親戚,從此我又多了一個姑媽、三個表姐、兩個表哥,這個親情就這麽一直延續著。
因為是粉碎了“四人幫”,就像是取得了革命的大勝利,普天同慶,擺在我麵前的鞭炮比以往過年的都多出很多來,大哥二哥帶我出去逛街,金江的街上賣鞭炮的攤位明顯要比東門的多,以至於我兩個褲口袋一整天都裝著滿滿的鞭炮,因為走一路快放完的時候,大哥又會給我買一封。
在我還沒有明白初一到十五是怎麽一回事的時候,大哥就要繼續回廠燒鍋爐去了,我也不知道燒鍋爐對於一座大工廠意味著什麽,大概就是像飯堂燒熱水的那種。接著二哥也要回到農村繼續革命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插隊落戶的生活,毛主席雖然已經死了,但他的光輝思想和他定下知識青年到農村去的指示還要繼續執行,他老人家的革命遺誌我們在大會上說過要繼承的。哥哥們離開了家,家又恢複以往的冷清。
這也是我們全家在金江過的第一個春節,沒有想到,此後我再也沒有回東門、回龍岸過春節,冥冥之中,隨著“四人幫”被打倒,翻過山看山那邊的世界變得容易起來,到後來,翻山越嶺走得越來越遠。
也許是在金江無論怎麽樣都沒法提起我對讀書的興致,對去上學,我是大內心裏抵觸的,時不時的想到“四人幫”的讀書無用論,暗地裏也偷偷想過:”四人幫“真的該打到嗎?我知道這樣的想法是極其錯誤的,是不可告人的,要是被同桌或者其他什麽人舉報,絕對是要被抓起來的。盡管不喜歡去學校,卻又害怕被學校打倒、開除。人呐,就是這麽樣的無奈。
開學的時候,和阿心阿壯兩兄弟不約而同的在輕工局和重工局隔著東方紅大道各自的大門口相遇,我們一起去學校報名開始新的一年新學期的學習生活。也就是這時候還稍有點開心,畢竟,過了二十多天,不管是機關單位的還是山坡上的同學又都回到學校,頭一個星期嘛,還帶有過年的喜悅,還可以炫耀一下自己那些天得放了多少鞭炮。高興、幸福的事其實都很簡單。
那時候,飲食店都要三班倒,隔壁姑媽若是上大夜班,第二天清晨在軍分區那些解放軍叔叔起來跑步之前回到家,就會在兩家門口走廊的煤爐上煮一鍋新鮮的豬肉米粉給我們做早餐。
金江的切粉和機子粉相當的好吃,我後來才認真的分清切粉和機子粉的不同,切粉是人工用長刀把剛壓出來的大塊粉皮切成兩指寬的粉條,吃起來滿嘴的粉皮感;機子粉則是剛從壓粉機壓出來的粉皮,通過機械刀均勻的切成細條狀的粉線,吃起來順滑爽口。其實兩種形式的米粉都是一樣的原料,關鍵是金江飲食店選用的大米和地下水相配製出的米粉,比其他地方的粉口感要好得多。
喜歡吃隔壁姑姑煮的米粉,作為金江飲食店資深老員工,她煮的米粉相當講究火候,醃製的豬肉片鹹淡拿捏到位,肉片什麽時候下鍋,肉片煮到什麽程度放水,水滾到什麽狀態下粉,都蘊含著深厚的功力,每天早晨我都能吃一大碗才去上學。
若是姑姑上小夜班,到了晚上十點回家,則會給我和小妹帶兩個肉包子或饅頭回來給我做夜宵。飲食店的肉包子還可以,但饅頭完全比不上金江汽車總站食堂的好吃了。總站食堂的饅頭因為是要給早班司機們做早餐的,所以比飲食店的饅頭大一號,而且還很筋道。在姑姑上白班或小夜班的日子裏,每天早上我就跟父親先到總站,吃過總站大饅頭之後才從總站走到金一小去上學。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好幾年。
雖然老師和外婆時常跟我提起困難時期,他們如何吃不飽飯,甚至吃過小腳藻之類的食物,我都沒辦法理解,總的來說,對於我來講,無論是不是打倒”四人幫“、打倒“林彪”、打倒“孔老二”、打倒“蔣介石”、打倒“國民黨反動派”,我都沒有感覺過肚子餓。隻能說,我們生活在幸福的新社會。
後來我也很慶幸自己沒有遇到過連續三年的自然災害,沒有遇到因自然災害而造成的困難時期;當來到金江的時候,龍江河水再也沒有能把我們住的房子淹沒,因為我們從東門搬到金江一開始就住在三樓,這也消除了我們搬到山坡上的可能;要再往前說”蔣介石國民黨反動派“就離我太遠了,根本沒辦法說;特別是在深刻揭批“四人幫”的罪行時,又慶幸沒有被他們完全毒害。於是開始覺得自己很走運的,不是一般的走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