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方穀雨

人生如茶,靜心以對,淡淡的日子慢慢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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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歲月(四十四)

(2024-08-22 10:05:57) 下一個

金江的秋天和東門的秋天可以說完全不同,都十月份了,整個城依舊彌漫著夏天的熾熱氣息,四周的石山上的灌木保持著原有的青蔥,不會像東門山邊的楓樹、烏桕樹都開始變了顏色。我那時沒有什麽金秋的概念,但在1976年的秋天,“金秋十月”“十月金秋”的字眼鋪天蓋地的呈現在我們每一個人的眼前,容不得有半點拒絕的意思,就如同從年初開始,無法拒絕“永垂不朽”一樣。

報紙上,宣傳欄裏,街頭巷尾,機關單位,人們都還在滿懷激情的化悲痛為力量。之後母親還帶回了一本緬懷毛主席的畫冊,從毛主席年輕時的照片一直到他離開人世的照片,厚厚的一本,沒事的時候我會經常翻看。開始覺得年輕時的毛主席的發型很特別,有一張中分頭的照片,看上去有點像母親她們那些革命婦女的樣子,印象最深的不是那張戴紅軍八角帽的,而是一張亞非拉青年簇擁毛主席的照片,就是覺得這些亞非拉青年長相很奇特,毛主席和他們在一起笑得很開心。於是我也笑了起來,朦朧中似乎自己當時也在其中,雖然不知道亞非拉在哪個地方,總而言之,那是一個革命的地方,他們之所以能夠幸福的和毛主席在一起,那他們和我們一樣過著新社會的生活,沒有剝削、沒有壓迫的生活。甚至他們比我們還要幸福,因為他們能和毛主席在一起,而我們,當我們見到毛主席的時候,他老人家已經躺在水晶棺裏了。

轉眼就到了十月一日國慶節,正如我預想的那樣,班上沒有提名加入紅小兵的名單,這一年的國慶節沒有舉行加入紅小兵的盛大儀式,我認為是因為毛主席剛死,任何帶有喜慶的活動必須一律取消,與此同時,在這一年的國慶節,母親沒有給我準備新衣服,就是那種全新的白襯衫。

過完國慶,我和阿心阿壯兩兄弟變得形影不離起來,上學我們相約在東方紅大道會和,因為從我家下樓走出輕工業局院子就到東方紅大道的路邊,他兩兄弟從家裏出來繞過一個小戲台走出重工業局也到了東方紅大道的路邊,我在路的這邊,他兩兄弟在路的那邊。有時是我走過他們那邊,有時是他們走到我的這邊,然後有說有笑的去上學。放學的時候,我們都是一個班上的同學,自然的又一起有說有笑的一起回家,從學校出來沿著東方紅大道回家,一直走到輕工局的門前才分手,有時是他們從我這邊橫過東方紅大道回到重工業局,有時是我從他們那邊橫過東方紅大道回到輕工業局。感覺著又回到了在東門時的那種快樂時光,至少在我的認知當中,毛主席的死並沒有影響到我們的生活。

說到生活的影響,在這裏還有一個經曆不得不說,那就是1976年的7月份,在遙遠的北方唐山大地震,因為從來就不知道地震為何物,就聽大人們議論說唐山大地震死了很多人,因為唐山是個大城市,比金江大很多倍,所以地震讓很多人被埋在了地下。後來,那幾天晚上時不時有人說要地震了,有那麽一天晚上迷糊中好像聽到一聲“地震了”的叫喊,然後外婆帶著我和小妹走下樓,在輕工局小院的空地裏站了一會兒,空地上早就站滿人。那幾天父親母親都出差在外,外婆的耳朵又背,還是隔壁家李伯敲打我們的窗戶才把我們叫醒,外婆慢吞吞的帶著我和小妹下的樓。

記得外婆一邊下樓還一邊“造孽哦”的說個不停,大概是認為這個造孽的地震讓我們都不得好好睡覺。這還是在毛主席死之前,我們後來在老師讀報的時候還知道了在毛主席的關懷下,唐山人民戰勝了地震帶來的災害。

再回來說說國慶過後的那些日子吧。

國慶過後沒幾天,具體是哪一天我也不記得了。就記得有一天淩晨,大約是四、五點鍾的樣子,聽到母親開門的聲音,我也跟著起來,出了家門,在三樓的走廊上看到一樓燈火通明。輕工局一樓本來是沿街的商店,是用於展示輕工產品的,平時很少對外開門,所以一樓亮燈那是很稀奇的一件事。

母親回頭看了我一眼,猶豫了一下,讓我跟著她下到一樓來。我是第一次進到一樓的這個大展廳,裏麵的燈光很亮,可以用燈光如晝來形容了。隻見輕工局的革命幹部都在大廳裏,包括兩位開美吉普的司機也在,一個叫黃司機,一個叫莫司機。大廳的地上鋪滿了白紙,人們緊張有序的往白紙上粘貼著大字,有的已經貼好,那些大字的內容是這樣:“熱烈慶祝打倒王、張、江、姚四人幫!”

這時,我看到展廳的一個長條展台上擺著兩個大號的蒸籠,就是飲食店用來蒸包子饅頭的鐵皮大蒸籠,蒸籠裏是冒著騰騰熱氣的、潔白如雪的包子,輕工局的那個胖子叔叔招呼我:“去,拿兩個包子吃。”

現在回想起來,那是我至今吃過最好吃的肉包子,比後來的雪中籠中包要好吃數十倍。

我一邊吃一邊看著母親帶著這群革命幹部貼著字,黃司機時不時回頭問我知不知道王、張、江、姚是誰,我當然不知道,但既然被革命幹部熱烈慶祝打倒,那自然不是什麽好人。

直到另外一條橫幅的字貼完才知道王、張、江、姚四個人的名字,王就是王洪文,張就是張春橋、江就是江青,姚就是姚文元。這四個人嘛,我最熟悉的是王洪文,因為從年初的周總理永垂不朽開始,報紙上就沒少出現他的照片,特別是在九月份毛主席的追悼大會上還有他的特寫鏡頭,另外三個其實在那段時間裏也是頻頻聽到他們的名字的,也是屬於如雷貫耳的那種。

這時候的我已經有了震驚的意識,就好像剛剛他們還是領導我們革命的人,下一秒就成了反革命。而且是被這樣大張旗鼓的打倒,說明他們的這種反革命程度要遠遠大於人民廠那個殺雞煲湯給老婆喝的現行反革命分子。

那天去學校,一路上和阿心阿壯兩兄弟分享我和輕工局的革命幹部一起貼橫幅標語的情形,一邊回味著那兩個可口的肉包子。我好像是一氣吃了四個肉包子,上樓拿書包的時候還給小妹帶了一個,在回味的時候還有點後悔,為什麽把最後那個包子給小妹了呢,留著到學校吃不是更好嗎?

等到了學校才發現在革命機關單位比山坡人家的優越性有多優越,那些山坡仔居然還不知道王張江姚被打倒的事,在我們和軍分區、武裝部、革委大院的同學們議論打倒王張江姚的大事的時候,看著山坡仔一臉懵逼的樣子,心裏充滿著洋洋得意。這就如同城市和農村、新社會和舊社會的優越性對比一樣,在城市和新社會,你永遠都能獲知很多的事。

這一天,學校裏也開始熱鬧起來,盡管還不知道打倒王張江姚四人幫是一件多大的喜事,要怎樣慶祝?我在那時是沒辦法體會的,就是覺得歡呼總比沉痛讓人心情舒暢。

這一天,覃老師給我們每一個人發了一麵用彩紙剪成的三角旗,說是要在慶祝大會上用,有幾個女同學還領到了用五顏六色的彩紙製作成的花環,就像新聞簡報紀錄片看到的北京小朋友們在天安門廣場歡迎世界各地革命領導人來北京訪問時舞動的彩環一樣,耳邊不由響起“歡迎歡迎!熱烈歡迎!”的歡呼聲。這樣我那幾天極其期盼慶祝大會的早日召開,這樣,我也可以歡欣雀躍的舞動彩旗,和北京的小朋友一樣歡呼“慶祝慶祝!熱烈慶祝!”。沒準,我們也能上新聞簡報紀錄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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