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我最終沒有被檢舉揭發,就如同郵電局大樓頂上的高射機槍沒有機會開出一槍一樣,台灣的國民黨反動派的飛機也沒敢飛過來,但這不代表沒有反革命。
過沒幾天,在輕工局小院裏傳來這樣一個消息,說是人民廠有一上夜班的工人,早上下班時得到老婆生了個兒子的消息,直接到菜市場買了一隻雞,當天就宰了燉給老婆吃,而那天恰巧是毛主席追悼大會召開的日子,結果被革命鄰居檢舉揭發,廠裏的民兵迅速將他綁了起來,不用說,這絕對的現行反革命罪行。事實上真的被定為反革命罪,有說被抓去勞改三年,也有說被抓去勞改七年,說得最長的時間是被抓去勞改十一年的。當然啦,在偉大領袖毛主席的追悼大會時,人人哭得神魂顛倒的悲痛日子裏,你卻殺雞慶祝,人們自然要化悲痛為力量,堅決鎮壓這種反革命行為。
金江人民廠我去過兩次,廠子在紀念碑後麵那座大山的後麵,確切的說是在一個山槽裏,四麵都是高山,專門生產子彈的軍工廠,可以想象在這樣的山槽裏,別說國民黨反動派的飛機,就是美帝國主義的飛機也是沒法看得見的。而我們知道人民廠生產子彈,是因為一幫山坡仔經常從人民廠的靶場撿到很多的子彈殼。在我們的那個年代,收集子彈殼和煙紙盒是最潮的事情,誰擁有的子彈殼越多,那絕對是值得炫耀的,要是手上有一兩顆高射機槍的子彈殼,那簡直就是打土豪的存在;至於煙紙盒,最高層次自然是大中華的煙紙,小富則是禮花、鳳凰之類的了,大多數人有的也就紅燈和大前門。
我跟東平他們幾個山坡仔去過一次人民廠的靶場,在靶場邊的草叢中還真的見到一堆的子彈殼,東平教我辨識那種是步槍子彈殼,哪種是機槍子彈殼,其實就是大小不同,那天我們撿到的多數是步槍子彈殼。那天,我們剛撿了不到十分鍾,就從靶場不遠處的一間小房子裏衝出一個戴紅袖章的人來,朝著我們大呼小叫的,於是我們就沿著山邊的小路沒命的奔跑,聽東平他們說,這些戴紅袖章的人會用槍掃射進入靶場的山坡仔,是不是真的挨掃射過,誰也說不清楚。
山坡仔還是很講規矩的,大家跑到紀念碑下一個安全處,各自把自己口袋裏撿到的子彈殼都掏了出來集中在一起,然後你一顆我一顆的平分,最終人人都拿到幾乎一樣數目的子彈殼,最後多出來不夠一人一顆的,就按年齡大小來分,年齡大的先拿,直到分得精光。那天我多分了幾顆,因為東平他們把剩下沒法平分的子彈殼全都給了我,因為我不是山坡仔。
第二次去人民廠是和阿心阿壯兩兄弟以及金江革委大院的幾個大男孩一起去的,這一次是有其中一位大男孩的哥哥帶我們進的人民廠靶場,因為他哥哥是人民廠的工人,所以我們得以大搖大擺的進了靶場,那個戴紅袖章的人還衝我們笑了笑,絲毫看不出他對山坡仔那副大呼小叫的凶樣。
這一次,我們撿到了很多的機槍子彈殼,我們甚至還撿到幾顆高射機槍的子彈殼,工人大哥哥說不久前他們剛試射過高射機槍,可能散落有一些高射機槍的子彈殼,銅黃銅黃的子彈殼鋥亮鋥亮的,我們瞬間有了暴富的感覺,我和阿心阿壯兩兄弟不約而同的決定星期一上學的時候必須要狠狠的炫耀一回。
我沒有想過像人民廠這樣的工廠裏的工人怎麽會因為一隻雞而成了現行反革命,可見,如果我是被趙某曠檢舉揭發的話,後果一定也很嚴重。
那個九月,我們在作業本上寫得最多的一段話、造的句子,都要有“我要化悲痛為力量......"
可以說,那一個月,為了證實我不哭並不是對毛主席沒有深厚的感情,做作業時我都用力的去把那些悲痛化為力量,經過東方紅大道的各單位的圍牆邊時,很專注的記下牆上那些緬懷偉大領袖毛主席的標語口號,漸漸的我發現,幾乎所有的革命單位無一例外的都有“化悲痛為力量”這句含在裏麵,也明白了,隻要“化悲痛為力量”準沒錯,至少不會給趙某曠之流有檢舉揭發的機會。
我以為這樣的表現足以讓我能夠在國慶節前實現加入紅小兵的願望,可接下來的日子裏,完全沒有一點舉行紅小兵新兵加入儀式的消息。在東門二小上一年級的時候,我是看著小兵哥在國慶節前加入的紅小兵,我也知道,要加入革命的紅小兵必須是上二年級才有資格,可在金江一小,為什麽快到國慶節了,還沒有加入紅小兵的消息?難道就因為毛主席死了,紅小兵也沒有了嗎?可我分明是看懂高我一年級的向軍的左臂上別著一塊四角菱形的紅小兵臂章,他絕對是和小兵哥一樣在二年級的時候加入的。
略有失望,卻又不敢去問覃老師,因為從她的眼神裏我似乎還沒有成為紅小兵的資格。那時候要加入紅小兵這樣的革命隊伍是要在班上投票的,最起碼要超過一半的同學舉手同意才能去參加加入紅小兵的資格,還要考試成績好,還不能被孤立,像東平那種被孤立的人,那是一輩子都沒有加入紅小兵的機會,我唯一沒有信心的是自己短時間內還沒有成為班上多數派的一員,阿心阿壯兩兄弟也不是多數派成員,就這樣的狀況,即便是這年國慶節有加入紅小兵的儀式安排,我要想成為二年級第一批加入紅小兵,那也是癡心妄想了。
偏偏這一年的國慶,還真的沒有舉行紅小兵的加入儀式,我這一輩子和東平一樣,都沒能成為光榮的紅小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