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甚至連怎麽從廣場排隊回到學校回到教室都還有印象的,因為一直等到毛主席的追悼大會結束,我一直偷偷抬眼望著紀念碑後麵的那座高山頂,沒有看到一架國民黨反動派的飛機從山那邊飛過來,更不要說山頂上有任何一個反動分子,我敢確定沒有人能夠沿著大石壁爬得到山頂。不確定內心深處是否有過那麽一絲盼望,盼望著郵電局樓頂上的高射機關槍能向天空發射一梭子高射機關槍子彈,狠狠的打擊從台灣飛來的國民黨反動派的飛機。
下午的三點多鍾,站在我們旁邊的覃老師輕聲對我們說:“排好隊回學校進教室。”會場上的人群從東西南北幾個方向排著隊散去,依然是晴空萬裏,氣溫相當的高,人們懷著無比沉痛的心情井然有序的離開。大講台上也已空空蕩蕩沒有一個人,所以也不知道剛才在會上說話的人是長什麽樣子的。講台上方懸掛著的黑底白字橫幅在微風中飄動,像水庫的水麵泛起的小波浪;郵電局樓頂的高射機關槍還保持原有的姿勢架在上麵,也許是要保證我們每一個在會場上的人安全離去,誰能保證反動派的飛機不會在最後一刻出現呢?
快進學校大門的時候,排在我身後的趙某曠(四十八年過去,我確實是記不起他到底是叫趙應曠還是叫趙運曠,所以隻能叫他趙某曠了)惡狠狠的對我說:“你剛才沒有哭,哼!”
他那一聲“哼”猶如晴空中一個悶雷,在我腦袋瓜上方嗡嗡作響。完了,這家夥要是回到教室向老師檢舉揭發,別說國慶節申請加入紅小兵的願望泡湯,說不準我就成“反革命”了,那是要被工宣隊老師抓上台去批鬥的,還得要掛上一塊白紙黑字的牌牌......心裏拔涼拔涼的。
好在,進了教室,覃老師正把在追悼會上暈倒的那個女同學領回來,所有同學的關注點全集中在她身上,很明顯的看到有很多傾佩的眼神在晃動,這當然是傾佩她能夠在這樣一個全國悲痛的場合暈倒過去,而且是哭著暈倒過去。說明在她的心目中對毛主席的崇敬之情比天高比海深,否則,不會哭暈過去。頓時,感覺她就是我們學習的榜樣,一直到放學,還有幾個女同學圍著她。我在想,為什麽哭的不是我?為什麽哭暈倒的不是我?搞得我還被趙某曠這般惡狠狠的對對待。
回家的路上,我沒有把胸前的小白花摘下來,手臂上依然纏著黑紗,一路上,東方紅大道兩邊的革命機關單位的門頭上也都掛著黑底白字的橫幅,時不時的耳邊還是不由自主的響起趙某曠的那句“你剛才沒有哭,哼!”話來。心裏十分忐忑不安,也不知道第二天他會不會去老師那裏檢舉揭發,我是恨透了檢舉揭發,這種行為一直困擾著好多好多年。
在不安中進到了輕工局的小院,辦公室的那台電視機又支在辦公樓前的小空地上,聽大人們說是晚上要收看北京的毛主席追悼大會,要全局的人吃完飯到電視機前集中觀看。
吃過飯,我早早幫外婆把椅子搬下樓擺在電視機前的正中央,外婆理所當然要坐在正中央,輕工局局裏的人沒有人反對這樣的座以擺放。七點正,看到了火車站後麵電視塔山頂上的電視塔亮起了信號燈,來自北京的電視信號可以接收得到了,覺得很神奇,北京那麽遠,這個電視塔都能收得到電視信號。
電視裏傳來了北京天安門廣場上毛主席追悼大會的盛況,之前還放了老長老長一段哀樂,廣場上的人要比金江工農兵廣場上的人多得多了,光看廣場上的畫麵,隻見廣大革命群眾也隻是滿臉悲痛,卻看不出他們在哭。我之所以那麽關注廣場上的人又沒有哭,就是怕趙某曠萬一去老師那裏檢舉揭發,我就有理由說北京天安門廣場上的人也沒哭,他們也不是反革命呀。
接著,是那個我聽不懂的普通話傳了出來,和我們白天在工農兵廣場上聽到的一模一樣,就是同一個人說的。即便是在電視上傳出來,我還是聽不懂,我不知道看了有多久,但畫麵上還傳來了毛主席躺在水晶棺裏,有很多的工人、解放軍、革命幹部從水晶棺前走過,印象最深的是一群紡織女工,穿著工作服從水晶棺前走過時,那確實是哭的呼天搶地前撲後仰狀,幾乎和我們班上那個暈倒的女同學一樣,隻是在電視中看不到她們有沒有暈倒。這不由得又讓我擔憂起來,北京那邊也是有很多人哭的,這樣,趙某曠還是有可能可以檢舉揭發我,而且還完全有揭發檢舉成功的可能。
那一晚上,腦袋裏還是充滿著哀樂聲,同時又夾雜著隨時被檢舉的憂慮,更伴隨著毛主席躺在水晶棺裏的畫麵,感覺他像東平的爸爸那樣來到所有人家,揭開鍋開,用手指在飯麵上戳出幾個洞,洞裏汨汨冒出水來,總之我又是一個晚上無法入眠。
第二天,我在忐忑不安中來到學校,第一第二節課沒有什麽異樣,覃老師拿著一張報紙在班上讀,大意是繼承偉大領袖毛主席的革命遺誌之類的。第三第四節課也沒有什麽異樣,還是讀報,內容是什麽已經不太記得。下午,我在報紙上看到了很多圖片,有法國、英國、日本的革命青年紀念全世界無產階級偉大導師毛主席的悼念活動,還有亞非拉各地紀念全世界無產階級偉大導師毛主席的悼念活動。
我隱約明白了,在這個世界上,隻有毛主席才是頭龍,隻有他才能領導全世界人民翻身得解放。同時也隱約明白了,除了金江、除了中國,其他地方的人都還生活的舊社會,現在,毛主席死了,他們什麽時候過上新社會的幸福日子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