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方穀雨

人生如茶,靜心以對,淡淡的日子慢慢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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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歲月(二十四)

(2024-02-29 13:51:14) 下一個

搬到新房子這邊來住的那天開始,就覺得有所不同,首先是這排房子可以住著十家人,不同於八角樓,隻有兩家人住一棟房子。其次是這排房子除了東頭有大煉鋼鐵留下的一座小高塔,在房子的西頭還有一口水井,不像八角樓,用水還要跑到下麵一排房子那口水井去打水,在整個七十年代,家家戶戶都有一口大水缸,可以裝七八桶水的那種。

到水井打水也是一個技術活,用麻繩吊一銻桶下井,當桶剛剛好與水麵接觸時,手腕一抖,水桶翻轉,直入井底,滿滿的就裝滿一桶水上來。這活我是最佩服二哥的了,因為家裏的水都是靠他去打,每天放學回來他都要去水井邊打兩擔水回來把水缸裝滿,夠家裏一天的使用。這個時候我都會歡天喜地的跟著他去水井邊,天熱的時候,二哥會在水井邊的洗衣台給我洗澡。或者是在水井使用高峰期過後,沒人再來打水,二哥會把桶放到井底,等候水井中的康沙小魚(一種生長在地下河或洞穴水域裏的野生小魚)進到桶裏,然後提上來,這魚就成了我們的寵物魚。此時,看二哥打水的姿勢不亞於欣賞一套賞心悅目的武功套路,隻見他瀟灑的立在井口邊,迅速的把銻桶放入井口,麻繩在他右手輕巧的一抖,便又迅速往上提,滿滿的一桶水上來,就這麽一氣嗬成,當兩個銻桶都裝滿水後,用扁擔穿起麻繩,健步如飛往家裏挑去,我就這麽歡天喜地跟在二哥後麵往返於家與水井。

關於在水井打水,還有一個讓我傲嬌的情節,那就是碰到阿紅家的兩個姐姐,她們不像二哥那樣可以一個人一根扁擔挑起兩桶水,而是兩個人用一根扁擔抬著一桶水,有時候還是二哥幫她們從井裏打水上來,由此可見,她們沒能掌握用麻繩抖水桶下井的技巧。所以一旦遇到阿紅唱完歌露出一臉得意的時候,我就會毫不客氣拿她姐姐挑不起兩桶水來嘲諷。

這下好了,搬到新家後,水井就離家不過十米距離,二哥不用扁擔挑,直接用手一左一右就把兩桶水提回家,往往這時,外婆總是誇二哥能幹。

新家這邊的水井裏的康沙魚也明顯比老水井那邊的多,因為我們家裏的玻璃瓶裏的魚越來越多。其實那個時候我並沒有意識到這些水井裏的魚對我們有多重要,想想也很簡單,這水井是我們的生活用水,裏麵有魚,說明水很安全,在這種喀斯特地區,水井裏的水都是天然的地下水,經過岩石的過濾,實際上就是上等的礦泉水,可那時候誰會知道礦泉水還能賣錢。

搬家的那天很是熱鬧,十家人都同一天搬,感覺到人潮湧動的樣子。很喜歡新家,因為我們家的住房在整排房子的最中間,所以黃狗母或苗變婆是不會竄到我們家來的,晚上睡覺也不用再怕爛石花的陣陣陰風。出後門就是革委食堂,要是有加菜,嗖的一下就可以跑過去,肯定能排在第一個。前門有一棵很大的柚子樹,早前就知道這棵柚子樹結的是砧板柚,果實碩大,果肉是紅心的那種,吃起來酸甜酸甜的,結果的時候一個個碩大的柚子從樹枝上吊下來,幾乎要碰到地麵,住在八角樓的時候,晚上要來摘,抱一個回去都覺得累,現在好了,它就在家門前。水井邊還有兩棵糖梨樹,以及西頭那條路邊還有七八棵糖梨樹,我從來沒有在意過梨花滿樹時有什麽詩意,就知道到了夏天,滿樹的糖梨,能讓我們開心一個夏季。

因為廚房和住房相對獨立開來的,所以家家戶戶在廚房的對麵都自行搭建起一間柴房,外婆在我們家柴房裏做了兩個大雞籠,養了十來隻雞,在柴房和廚房之間還砌起一道柵欄,這樣就有了一個很封閉的後院,每天晚上洗澡我都可以肆無忌憚的光著身子在木澡盆子裏泡著地爐邊甕壇裏的熱水,泡著水還可以哼著"小小竹排江中遊......"的歌。

捋捋這排房子的住家,可以說幾乎每家都有我的夥伴。

從東邊數起第一家是李老五家,他家和阿海家一樣是從縣武裝部搬過來的,父母都是湖南人,父親是軍人,母親是隨軍家屬,在縣食品廠做糕點的工人,到現在我還時常想著縣食品廠的黑色豆沙月餅,那就是李老五他母親一幫工人做的。李老五比我大三歲,但他留了兩級,搬到縣革委來的時候也就高我一年級。也是由於我在龍岸垌住的時候對湖南佬有一種打心底裏的佩服,尤其他母親會做甜食,就像是那個在龍岸垌走村串巷賣叮當糖的湖南佬的親戚一樣,我一見李老五便有一種親切感,我們的友誼就從他家搬進來開始。他有三個哥哥和一個姐姐,在這排房子,他家的兄弟姐妹是最多的。

第二家是小璐家,她家兩姊妹,小璐是老二,比我大兩歲,她家從哪裏搬進來我不清楚,但我不是很喜歡她媽媽,因為她愛擰小孩的臉,所以我大老遠看見小璐她媽都要躲避開。

第三家是韋老二家,他父母是都安人,講話夾壯。他家三個孩子,他有一個姐一個弟。他比我大一歲,也是能玩到一起的那種。韋老二的腳板是平得像一塊木板那樣的,走起路來打在水泥地板上啪啪作響的,我們通常會把這樣的腳稱作鴨板腳,所以韋老二順理成章的有了一個響亮的諢名"鴨板腳"。這樣的腳板跑不快,因此,我們之間偶爾發生分歧,爭吵間難免會有肢體接觸,但我不至於落下風,因為他追不上我。

第四家是何家,何家兩兄弟,老二誌峰也比我大三歲,和李老五同歲,人長得很瘦,一排房子的人家都叫他"猴子",人也如猴子般機靈,學習成績很好,所以李老五挨留級,就他總能順利升級。因為主意多,玩的花樣也多,出去玩的時候還都能像個哥哥一樣護著我們幾個比他小的。特別是開春不久,草地、水溝邊多有狗母蛇(一種皮質光滑的四腳蛇)出來曬太陽,誌峰會脫下衣服很迅速的把衣服罩住狗母蛇,然後用手掐住狗母蛇的脖子,帶著我們跑到食堂邊的鍋爐房,將狗母蛇扔進火爐裏,把狗母蛇燒得焦黑,再用鍋爐邊上的鐵釺挑出來,手法嫻熟的將狗母蛇焦黑的皮去掉,扯成幾段讓我們分而食之,味道極其香嫩。我們的友誼大約持續了兩年,這是後話。

第五家是小明家,也就是我的隔壁家,小明有兩個姐姐,他本人比我大一歲,因為他母親與我們同姓,同姓一家親,所以見到他母親不喊阿姨直接叫"姑姑",也因此我和小明稀裏糊塗的就成了親戚。他屬於很內向的一個人,從來不會反對別人,所以在一起玩的時候,屬於跟班那一類。

第六家就是我家了。

第七家是娜娜家,她姓林,家裏有三個哥哥,和我家也是一牆之隔,她大哥和我家二哥是同班同學,與住在八角樓的小田哥一樣,他們都親如兄弟。因為在龍岸垌林姓人家都是從福建遷徙過來的,因此,我認為他家祖上也是福建人,很顯然,我們兩家從來就不分彼此,真的就是親如一家的那樣。娜娜和我、阿紅、阿豐、阿海都是保育院的同班夥伴,但鑒於兩家的親密關係,我們倒不像同學,更像兄妹。尤其喜歡她媽媽做的龍岸大頭粉和糍粑、以及黃豆燜魚仔,她媽媽姓張,我們家兄弟都叫她姨孃,也就是把她當作我們老娘的妹妹一樣對待。無論她家做什麽好吃,都會隔著柴房召喚我去她家吃,我當然也是毫不客氣的就端著碗跑過去了,反正他家的飯菜就是好吃。

再過去第八家是小麗家,我們這排房子最漂亮的一個妹仔,頭發有點卷,長得像畫報裏的新疆姑娘,不知道為什麽,她外婆喜歡把雞籠放在柵欄外,所以她家的雞下蛋時,隻要我從保育院回來都能看到雞籠上的稻草雞窩裏白鮮鮮的雞蛋,有時剛下的蛋蛋殼還帶有一絲溫熱。聽人說,好像是食堂老莫說過,剛生下來的蛋吃下去對喉嚨特別好。於是隻要碰到她家的雞窩裏帶有溫度的新鮮雞蛋,我會毫不猶豫的拿過來,敲開一個洞,把蛋黃和蛋清一股腦吸幹淨。那時候小麗已經上小學一年級,等到她放學回來去雞窩撿蛋時,隻能感歎她家的老母雞又開始隔天下蛋了。對了,她哥哥和李老四是同班同學,還是縣裏業餘體校的體操運動員,長得挺帥的。而她妹妹在我的眼裏屬於忽略不計的那一個。

第九家我總覺得和我們有親戚關係的一家,因為他家的媽媽是龍岸街上周家的女兒,記得在龍岸垌去親戚家吃席,明明是有去過龍岸街周家的,而且周媽媽還是我們保育院的副院長,雖然沒有大明哥的媽媽那麽親切,但她卻對我特別的好。他家的一對雙胞胎兄弟相當有意思,一個叫超英,另一個叫超美;本來超英是哥哥,但上學留了一級,以至於我一直認為超美是哥哥,這超美哥和娜娜的大哥華哥、小田哥一樣,也和我家二哥是同班同學,當然,和阿紅的二姐也是同班同學,還都是縣高中毛澤東思想宣傳隊的隊友,關係也是出奇的好。

最西頭的第十家就比較特殊了,他家三兄妹,大哥叫阿軍,二哥叫阿恒,妹妹叫阿瑜,阿恒哥本來也是和我的二哥是同班同學,但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就被二哥他們給孤立了,據二哥跟我說,某日他仗著自己身高馬大的,欺負小田哥,就惹了眾怒,被孤立了,之後無論他的父母怎麽出麵說和,二哥他們都沒原諒他,導致他直接選擇留級。即便是這樣,在外麵他是處處護著我,因為他是優秀的紅衛兵,經常得去大禮堂(電影院)守門口,戴著紅袖章,那些逃票想混進去看電影看戲的,見了他都怕他幾分,但隻要我想看,他都會在開影前帶我進去,加個座陪我一起看,所以我並不因為二哥他們鼓勵他而討厭他。當然,二哥也不會阻止我和阿恒哥交往,畢竟,他是心甘情願的不讓我在外麵被壞人欺負。

在那個歲月裏,我們就是這樣保持著一種純真,每家每戶的生活水平沒有太多差異,無論是家裏是兩姊妹,還是三兄弟,又或者五兄妹,當你端著碗在各自家門前聊天吃飯,飯菜幾乎都一樣,有青菜有豬肉,過年過節還有雞把腿有糍粑有臘腸,大門和後門都掛著一把鎖頭,就是那種可以用回形針或細鐵線打開的鎖頭。

那個歲月無疑是快樂的,快樂得讓我們不再關心大院外牆外大街上那些投機倒把分子遊街的熱鬧,不再關心那一年要和誰鬥爭或是要鬥爭誰。但那一年,二哥他們挑著石頭在城東爛石花過去的沙子山上填寫出"農業學大寨"五個碩大的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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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珊瑚 回複 悄悄話 快樂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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