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粉碎四人幫給我帶來怎樣的影響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說,就有那麽一段時間就愛在廣場邊的宣傳窗看那些打倒四人幫的圖片,那四個人的漫畫挺生動可笑的,就有點像《孔老二罪惡的一生》小人書裏畫的孔老二的形象,和反革命分子林彪的樣子也一樣,甚至和國民黨反動派蔣介石蔣光頭的形象一樣,和曆史上所有的萬惡的地主資本家的形象都一樣。後來我們也跟著畫,後來我們也要寫打倒四人幫的感想,可小學二年級也寫不出什麽東西來,記得最清楚的就是,我們把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的幸福感換成了被四人幫毒害的一代。
過得幾天,我們還上街遊行了,手裏拿著一麵三角形彩旗,從我們學校邊的工農兵廣場東方紅大道一直走到金江革委禮堂的那塊三角地回頭,一路上高呼“熱烈慶祝粉碎四人幫反黨集團”的口號,那真是鑼鼓喧天人山人海的陣勢,就像我們也參加了一場革命,還取得了勝利一樣。那種心情,比我上課時想著在沙子山上阻擊國民黨反動派打到最後剩下我一個人還取得勝利還要喜悅,因為人人臉上都寫滿了勝利的喜悅。
又過了幾天,整個金江人再次走上街頭,這次是慶祝英明領袖華主席領導我們繼承偉大領袖毛主席的偉大遺誌,繼續偉大的革命事業。終於,原先所有的因毛主席死後的擔心、顧慮完全可以消除了,因為這樣的革命事業還得以繼續。
宣傳欄裏、書店都出現了兩張風靡整個金江的畫像,一張是英明領袖華主席的標準畫像,可以和毛主席畫像並排掛在正麵牆上的畫像;另一張是“你辦事,我放心”的畫像,是偉大領袖毛主席和英明領袖華主席坐在一起的畫像。當時,家家戶戶、革命單位、工廠學校都會在牆上掛這兩張畫,我們班教室黑板上方的牆麵就掛著偉大領袖毛主席和英明領袖華主席的畫像,教室側麵顯著位置則掛著“你辦事,我放心”。
學校裏也每天開展揭批“四人幫”的罪惡,什麽狠批四人幫的“讀書無用論”、什麽狠批四人幫樹立的“白卷英雄”啦等等。我後來也給自己找了個理由,每次考試成績不好或犯了錯,都會檢討自己是被四人幫毒害了,有時認識還很深刻。
漸漸的我對這樣的揭批不以為然,每個星期從星期一到星期六都在盼望著星期天的到來,因為星期天不用上學,內心裏偶爾還湧出要是四人幫還在我們是不是就不用讀書了的念頭。
盼望星期天還有一個值得我盼望的美事,就是金江肉聯廠會在星期天早上給國營食品店供應冰凍的剝皮魚。每個星期天一大早,趕在食品店開門之前去排好隊,等外婆提著籃子來到食品店時剛好開門,我們總能最先買到一籃子剝皮魚。外婆喜歡把剝皮魚剝皮後拿到樓頂去晾曬,做成剝皮魚幹,這樣,家裏很長時間都能吃到剝皮魚,僅僅使用薑和幹辣椒香煎剝皮魚就很下飯。
除了剝皮魚,肉聯廠每個月有兩個星期天還供應凍羊腿,這也是我們的最愛,大約八塊錢一條羊腿,可以吃上一個多星期。也是薑蔥爆炒羊腿肉,羊腿骨還可以拿來煲黃豆。生活很美好,就這麽一天就能消除六天的上學煩惱。
很快就到了金江的冬天,我不知道是不是金江本來冬天就不太冷,還是因為1976年的冬天不太冷,起碼沒有我們東門的冬天冷。沒有冰凍,也沒有下雪,燒火盆的日子也沒有東門的日子長,雖然母親每個月都能分到兩筐木炭,大多數用在打火鍋上。每天放學回來的第一件事不是做家庭作業,而是幫外婆看灶火,她如果喊用“雷公火”,我就用火筒使勁吹火,這時候灶裏的柴火瞬間火冒三丈的樣子;如果她喊用“文火”,我便抽出一兩根柴火插到爐灶最下層的木灰中,這時候爐灶裏的火頓時少了往上竄的火苗。我很得意的認為自己和外婆配合的天衣無縫,盡管外婆煮菜不舍得放油,但認為這一餐晚飯的製作過程也有我出的一份力而覺得飯菜很可口。
直到1976年快結束的時候,我才知道四人幫中的江青是偉大領袖毛主席的老婆,不記得是不是向軍告訴我的還是阿豐告訴我的,總之絕對不是阿心阿壯兩兄弟告訴我的,因為他們兩個和我一樣都懵圈的樣子。畢竟我們私下裏在揭批四人幫的罪行時曾經議論說江青是地主婆,現在知道江青是毛主席的老婆,又知道毛主席絕對不是地主,那他老婆就不能是地主婆,可偏偏他老婆是個大壞蛋。這個彎我很久都轉不過來,不但我轉不過來,連我的外婆也轉不過來。我不知道我的那些老師們是不是也轉不過彎來,因為沒有一個老師能跟我們說清楚,毛主席的老婆為什麽是個大壞蛋。
金江的山多,彎路自然也就多,有時候轉一個彎就能看到山背後的另一個景象。彎轉的多了,也就習慣了,習慣了,也就成了自然。
我呢,在學校裏還是那樣,對金江一小怎麽也喜歡不起來,每次還是寬慰自己,造成我學習成績不好,讀書讀的不好,課文背不下來,算術題老是答案不對的所有原因隻有一個,就是被四人幫的“讀書無用論”以及“白卷英雄”、“反潮流”的流毒毒害,這麽一想,很多煩心事也就化解了,這當然不能怪我啦,都怪四人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