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的清晨,照常聽到軍分區軍營裏傳來的起床號聲,過不多久,寧靜的東方紅大道上便傳來一陣陣整齊的腳步聲和“一、二、三、四”的口號。這也是我的起床時間,解放軍叔叔們都起來跑步了,作為長在紅旗下的革命小學生,哪裏有理由睡懶覺,所以我上學早上從來不遲到。
初冬時節,金江各街道兩邊的天竺桂樹結了好多的小果實,還沒有完全變黑。整個金江的男孩們都會用竹子和一根筷子做竹筒槍,也叫“啪啪筒,以天竺桂籽做子彈,通過竹筒的擠壓將天竺桂籽發射出去,打在身上沒太大感覺,因為此時大家都開始添衣了。但是,如果這些樹籽打在臉上,那還是火辣辣的痛,若是籽漿不慎濺到眼裏,那就相當的難受了。
然而,用啪啪筒來玩打仗,那是很有實戰效果的。每次選邊我都很糾結,有時想跟東平這個被孤立的做一邊吧,就隻能脫離班上的玩伴跑去和其他山坡仔玩;如果是和阿心阿壯兩兄弟做一邊吧,他們做的啪啪筒水平太次,經常是子彈發射不出去而遭到敵人反殺,一局沒結束我們便成了圍觀者。為此,我放學後時常獨自跑到樓頂天台上用啪啪筒對著東方紅大道一頓狂射,仿佛一下子就置身於沙子山上阻擊國民黨反動派的戰鬥中,並在戰鬥到最後一個人時取得了關鍵性的勝利。也不知道天竺桂籽射到東方紅大道上是否打中過往行人,又或者打中了他們也未必感到疼痛,反正也沒人找上樓來。
這個時候,從北方飛回來的戴帽鳥,金江人把它們叫做“丁姑撩”,東門人把它們叫做“八臘虧”,白話佬把它們叫做“紅屁股”,至於學名叫什麽我從來沒有去查證過,覺得學名與我沒有任何關係,記住當地人的叫法,才能勾起對過去的記憶。
這種鳥比麻雀大了一號半,叫聲清脆嘹亮,肉質緊實而鮮美,以天竺桂籽和苦楝樹籽為主食,是這個時節所有金江打鳥人的最愛。成年打鳥人要麽有氣槍,要麽有自製的鐵砂槍,傍晚或者星期天,總能看到他們槍管上掛著一串串的丁姑撩從樹林裏或山坳中走出來,那神情要多神氣就多神氣。而我們,隻能用自製的彈弓以石頭為武器,一棵樹一棵樹的追著丁姑撩打,收獲達不到用棉繩串成串來。
得承認自己打彈弓的水平很次,每次跟小夥伴們出去打鳥,我從來沒有打得到過。每次打鳥結束回家時,如果小夥伴們的收獲不錯,都會分一兩隻給我。每次隻要我手裏擰著兩隻鳥兒回家,外婆就會嘟囔著把鳥兒收拾幹淨,然後架起生鐵小鼎鍋,放兩抓米,加水熬成粥給我和小妹吃。外婆的嘟囔大概意思是我不該把鳥兒帶回來,這給她添了不少的麻煩,主要是她不但要做好全家的飯菜,還得額外熬一鍋鳥肉粥給我和小妹;最關鍵的是,還浪費油鹽柴米。
每到此時,就不由自主的想念起在老家農村當上山下鄉知識青年的二哥來,若是他在家,一定會每天晚上帶我去樹下打鳥,一棍擼過去,必然就是一串的丁姑撩八臘虧。早兩年還在東門的時候,天冷時,二哥帶我去打過,那時不但有鳥肉粥,還有炭烤八臘虧。
能夠彌補外婆的不滿也不是沒有辦法,那就是幫她幹活。劈柴或搬柴火。那年頭,每個月母親單位除了分兩筐木炭,還分兩擔柴火,有多少斤我不知道,這些柴火長短有兩米多,粗細不一,用時得把它們看成四、五節,粗的還要劈成五、六瓣,這樣才可以放進爐灶。
分到的柴火家家戶戶都堆放在一樓圍牆邊上,每家都有一個固定的位置,不會有人拿錯別人家的柴。
我喜歡劈柴,一是因為劈柴不用按時做家庭作業,二是在樓下劈柴,總會碰上鄰居家的哥哥姐姐們。大家在各自家的柴火堆前砍柴劈柴,有說有笑,其樂融融。都很單純,盡管都受到四人幫流毒的毒害,但這些哥哥姐姐談論的話題都很健康向上,還很革命,諸如“我們一定要解放台灣”之類的。
劈好的柴我們會將它們架空起來,這樣便於木柴風幹,燒起來不會有太多火煙,還能達到外婆的“雷公火”要求。
除此之外,那幾個大哥哥們在劈柴之餘還會用樹頭削陀螺,天冷打陀螺和冬天打鳥一樣,都是我們喜歡玩的事。要想在打陀螺遊戲中獲勝,首要條件是要會選材。每家分到的柴都是山上的雜木,其中不乏花梨木和鐵力木,這兩種木材的木紋相當緊密細致,硬度是那種一棍打死狗的存在,用這兩種木材做的陀螺,在激烈撞擊的打陀螺中基本不會被砸開花。
對於這種硬木我是沒有能力處理的,我曾試圖用平南小刀削陀螺,把自己的手指割開過無數次也沒削成一個陀螺。好在隔壁家的李五哥久不久幫我削一個,那時他正上初中,做陀螺的手藝在輕工局院子裏也是數一數二的了。用他做的陀螺經常能把別人的陀螺砸出圈外還能在圈中旋轉,讓人很傲驕。
我的1976對於當時的我來說經曆的是前所未有的大變局,盡管我隻是小學二年級,卻是真正意義的經曆了人生中的第一次遷徙,從東門那個山溝溝來到同樣是山溝溝的金江,知曉了靜靜流淌的龍江河要比西門河寬得多,不但寬,還能把人逼到山坡上去住。知道了什麽叫永垂不朽,也知道了萬歲的偉大領袖也會離開人世,卻又必須活在人們心中。知道了我們就算長在紅旗下,也會受到四人幫這四個壞蛋的毒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