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方穀雨

人生如茶,靜心以對,淡淡的日子慢慢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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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歲月(十九)

(2024-02-07 12:55:55) 下一個

很慶幸自己沒有遇到像傷痕文學裏描述的那個年代的苦難,即便是在農村,沒挨餓還有肉吃,這讓我後來一直懷疑那些文學作品是不是扯淡瞎編的。雖然吃席不是隔三差五的就有得吃,但龍岸垌農村的飯菜絲毫不比縣革委食堂的飯菜差,如果那個年代的的生活都如莫言之流的文學作品那般,那麽龍岸垌估計就是世外桃源了;可是在龍岸公社的外牆上同樣也會有標語口號大字報,說明它和縣城一個樣,那麽,整個東門或許都可以說是世外桃源了。

說到吃席這類事,我倒不在意村裏那種婚喪迎娶的大席,因為那種場麵遠沒有在自己家吃的舒坦,特別是因為年紀小,不得不一直和女人坐一桌,這一桌大多數肉菜和舊社會地主家飯桌上的肥肉一樣多,然而我更喜歡男人們桌上的那些瘦肉炒粉絲。不過,這一切都不如殺年豬那場火讓我心滿意足。

平常時在縣革委的一日三餐,但凡有豬肉吃,那都是食品站賣的豬肉,憑著肉票買的豬肉,外婆為了煉豬油,每次買回來的肉都是肥肉居多,盡管油渣炒青菜油渣也很好吃,總是比不上地主家長工們的瘦肉炒粉絲有味道。在地棟村老家殺年豬,那就更不同了。

我不能確定七十年代整個龍岸垌是不是家家都養有豬,但在地棟村住的時候,我進過的那些人家中,包括隔壁盧姓地主表哥家,都養有豬,至少養一頭。

夏天回到地棟村的時候,小舅娘每天參加完生產隊種田的活路回家時,都會到家裏的自留地去打一擔豬菜回來,大多以紅薯藤為主,這時候最喜歡坐在她旁邊看她剁豬菜,因為她總是很和善的對我說:"等到過年把豬養肥的時候,殺豬做榔棒給你吃。"這個榔棒在龍岸垌還有一個叫法"龍泵",就是用豬血浸泡糯米加香料後進灌豬腸做成的血腸,蒸熟後吃,絕對是天下少有的美味。小舅娘這麽說,我自然認為殺豬做榔棒肯定是由她來分配榔棒了,畢竟這豬是她養的。另外,小舅娘剁豬菜時菜刀翻飛的麻利勁本來就很好看。

年豬年豬,這豬必須是跨年長成的豬,那時候沒有豬飼料,全靠豬菜養足年的豬,可想而知豬肉的品質,若是在舊社會,絕對是孔老二那個級別的人才能吃得上,在新社會的七十年代,地棟村普通人家也能有這樣的豬肉吃了。

那年殺年豬的時候,我和阿寧表哥是躲在堂屋的門背後看的的,因為那頭豬的嚎叫聲震耳欲聾,我敢說整個龍岸垌幾乎都能聽到,六七個壯年的阿舅、阿叔、阿哥、老表們把好幾百斤的豬用麻繩捆綁好四隻腳,然後用兩根碗口粗的木杠扛起來,至於是誰動的刀子我沒看得清楚,天剛蒙蒙亮的樣子,又沒得近距離觀看。外婆和小舅娘、大舅娘也是在夥房進進出出忙個不停的樣子,還聽到外公高聲交代著"要用雷公火煮水",所謂的"雷公火"大致就是要把灶裏的火燒得旺旺的。

在堂屋門背的我們,就一直期待著小舅娘做的榔棒早點端出來,至少我是很期待。所以,每次看到小舅娘從夥房出來,就忍不住的跑到堂屋的石門坎端坐起來,她手裏的銻盆也不知道裝著什麽,總之,進進出出的就是沒見有榔棒。

快到晌午的時候,大外公也來了,生產隊長表哥也來了,村裏還來了好多人,連隔壁家盧姓地主表叔家的表嬸也來了,他家的兩個女兒我記得也過來了的。至於五十表哥,他是老早就過來幫忙的,雖然他駝背,扛木杠是沒用他扛,但他也是忙上忙下的搬著柴火什麽的。

一直過了晌午,小舅娘才用簸箕端了一盆榔棒到堂屋來,很和善的叫我和阿寧表哥吃,堂屋裏還有其他和我們一般大小的老表們,包括隔壁家盧姓地主表叔家的兩個女兒。榔棒已經被小舅娘切成片狀,稍微特別的是,小舅娘用一個小碗專門裝了滿滿一碗給我,那一碗足以讓我吃得飽飽的。

小舅娘做的榔棒是我吃過最好吃的榔棒,軟糯的豬血糯米配上香料,比五香粉還香的香料,鹹淡適中,感覺還參有油渣之類的東西,總之就是比別二家的榔棒要好吃得多。

等到我們吃完榔棒,小舅娘他們在堂屋裏支起了三張大桌,一大盆一大盆的菜陸續端了上來,桌子中間的那個大盆就一盆湯水模樣,看得出裏麵有豬血、豬腸、豬肝、肥肉之類的東西。這時堂屋裏的小孩除了我和阿寧表哥,其他小孩都不知上哪去了,五十表哥坐在長條凳上,我也湊在他旁邊,一手摸著他駝背上的那坨柔軟的肉,一邊看著大人們進到堂屋坐在桌邊。等到外公和大外公坐到靠八仙桌的那張大桌後,外婆就招呼著大家開吃了。

我所記得殺年豬那天好吃的除了豬榔棒外,就是青菜豬雜粥,粥裏的豬肝特別的香;還有就是酸菜炒豬大腸,酸菜就是小舅娘用酸壇醃的蘿卜、茭頭、辣椒;這三樣美味絕對是讓人心心念念的殺豬菜。

那天,這些大人們會吃得很久,有說有笑,喝著和大哥在生產隊釀的那種同樣味道的酒。起先大多數人還在聽外公和大外公那桌人的說笑,後來就滿堂屋三桌各說各的笑話。我反正是聽不懂,五十表哥很少插嘴,總是憨憨的笑著,卻不忘往我碗裏夾幾塊豬肝什麽的。他本應該知道我喜歡生產隊長表哥前麵的那盤酸菜豬大腸,但生產隊長表哥一直霸住那盤豬大腸,口沫橫飛的大聲說這笑話,用龍岸垌最根本的土拐話說這笑話,我是聽不懂他說的是什麽意思,但大家都在哈哈大笑,那一定是笑話。

這時候我發現,當天桌上的肉都很肥,一塊塊肥肉晶瑩剔透的白,原來,在村裏,無論男女,大家都喜歡吃這種帶皮的肥肉,沾上辣椒蘸料,吃得滋滋冒油的樣子。這就不奇怪為什麽在舊社會,地主和地主婆自己吃肥肉,而給長工吃瘦肉的緣故,說明生活好才有肥肉吃。多虧是在新社會,貧苦農民的生活好了,殺年豬人人都能吃上肥肉,想怎麽吃就怎麽吃。

那一次的印象這般深厚,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那晚的晚飯結束時,小舅娘用細竹條綁了一隻或是兩隻大豬腳給大外公帶回去,這實實在在的讓我仿佛看到"孔老二罪惡的一生"那本小人書的一個經典的畫麵,就是孔丘孔老二手裏提著一隻大豬腿去地主家(或者是從地主家出來)的畫麵,有所不同的是,大外公提著豬腳走出去幾步路後,就轉身把豬腳交給五十表哥幫提著回老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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