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末,小兒看著我炒的那盤法式青口,表示不想嚐試,但又問:“媽媽,你下周準備做什麽?” 他對我最近的一周一菜有了興趣,也算是我寫這幾篇小文的微薄收獲。我說,“要是你懂中文就好了,你就可以看看我的博客,我的下一位人物總是從上一篇博客中來的。”
因此,沒錯,這一周,我要寫龐德,做一道他吃的菜。
相比艾略特 (家中無一本他的書),龐德在我家的待遇可是好多了,我一下找出他的三本書,兩本詩集,一本文論。
我喜歡龐德,或者說,我對龐德感興趣,不光是因為那首禪詩 《在地鐵站》,更主要是因為他對東方文化尤其是中國文化以及佛教、禪宗的興趣,他翻譯了孔子的《論語》,他寫了許多與中國有關的詩歌,《屈原之後》(After Ch’u Yuan)、《劉徹》(Liu Ch’e)、《太極》(Ts’ai Chi’h),中文譯名係我根據發音擅自譯成。讀他的詩,時不時就能遭遇可愛的漢字,可能在他們眼裏,更像是一些神秘的符號吧。
去年,我一度想深入了解禪宗對西方作家的影響,在腦中搜索出三位作家,龐德、塞林格及傑克·凱魯亞克,買了一堆佛教書籍,一年過去了,讀過的僅三四本而已,大部分還擱在書架上,塑封都沒有拆開。我的時間都到哪裏去了?
上個世紀一戰前後,美國的文學青年們都往歐洲去,朝聖一般,畢竟,歐洲是他們祖先生活的地方,象征著文化藝術、高雅的氣質與品味、脫離世俗的生活。除了T.S.艾略特,還有龐德、海明威、菲茨傑拉德……《革命之路》中五六十年代的四月還做著這種夢呢,這股風氣可能至今未變。
龐德一生在英國、法國、意大利和美國這個四個國家生活過,特別是意大利,可算是他的第二故鄉。按時間順序,我們先從英國開始說起。
龐德住在倫敦居的時候,那兒有兩間大名鼎鼎的文學餐館,ABC teashop(Aerated Bread Company)和維也納咖啡館(Vienna Café)。他常常與朋友們在這些地方坐而論道,討論詩歌、文學。。。
心念一動,也許今天可以做muffin,我挺喜歡吃。去TH 家買咖啡時,總喜歡順手來一個香蕉核桃口味的muffin。但當我把這個想法告訴小兒子時,他不置可否,我知道他對muffin不感興趣,小人兒也有小心思,不喜歡的也知道不當人麵直說。再想,此muffin非彼muffin也,這個肯定是english muffin。算了,算了。
一個有趣的發現:龐德祖孫四代的名字都取得很不尋常,他們可真敢取啊。首先,龐德的祖父的名字叫Thaddeus,這個名字是耶穌十二門徒之一,中文福音書譯為達太,或稱熱誠者猶大。千萬要分清,他不是那位背叛耶穌的加略人猶大啊。龐德的父親名叫荷馬,Homer,這個就不用介紹了,大名鼎鼎。而龐德的兒子名叫Omar,雖然是現在穆斯林常用的名字,但絕不是隨便亂取的,這個名字取自龐德崇拜的奧馬爾·海亞姆(Omar Khayyám)。
至於龐德的名字Ezra,以前覺得這名字好生奇怪,不是湯姆、約翰這種常見的西方名字。這幾年我斷斷續續的讀聖經,才知道原來Ezra就是舊約中的以斯拉嘛,隻是我們中文習慣已將他的名字譯成埃茲拉而已。想到他的名字取自一個猶太人,而他居然成為antisemitism,真是莫名怪異。據說他反猶肇始於1910年的短暫返美,那個時代的紐約(參見電影《美國往事》),商業興旺,來自東歐和南歐的新移民取代了白人盎格魯 - 撒克遜新教徒,這給他留下極差印象,讓他對猶太人十分反感。
哎,扯遠了。不聊政治,不聊宗教,隻談吃。
龐德在《我是如何開始的》一文中寫道,剛到英國時,他上午一般在大英博物館閱覽室度過,然後在新牛津街的維也納咖啡館(Vienna Café)吃午飯。
有一些神秘的人物
從隱秘的角落裏走出來
在維納咖啡館吃飯。
(Pound (2003), Canto 80, 84; Kenner (1971), P236)
福特·馬多克斯·福特形容龐德 “穿著綠色台球布做的褲子、粉色外套、藍色襯衫、日本朋友手繪的領帶、巨大的鬆貝羅帽、剪成尖尖的火紅胡須和一隻大大的藍色耳環”, 邁著舞者的步伐走過來,向假想敵揮舞著手杖……這一身鮮豔的行頭,想想也夠吸引人眼球的了。
龐德在那裏結識了許多誌同道合的朋友,如詩人T.E. Hulme,溫德姆·劉易斯。他們在那裏聊詩歌、聊東方藝術、聊中國詩歌,但他們在那裏肯定也吃東西,詩人路易斯·祖科夫斯基(Louis Zukofsky)分析龐德的《詩章》時說:“這應該能讓吃意大利麵的人更輕鬆一些。"
哈,spaghetti!意大利麵!這難登大雅之堂、窮人的意麵居然與詩歌聯係起來了。
1916年7月30日,龐德寫了一封長信給Reedy’s Mirror的主編對自己的身世、藝術觀點做了澄清與說明,他討論了雕塑這一藝術形式,並向主編解釋什麽是“無形之形” (formless form),最後他毫不客氣地批評了他認為很糟糕的雕塑,並暴露他的飲食習慣:
"這些作品並不討我喜歡。我從不明白為什麽“希望”不能是別的東西。至於“代表”願望的圖形。它代表“願望”嗎?我從沒見過“願望”是這個樣子的。但我見過堆在盤子裏的意大利麵條,形狀確實很像。很多 "表現性 "雕塑在形式上與盤子裏的意大利麵條並無二致。"
要想知道龐德在法國的活動,海明威的《流動的盛宴》是最好的介紹,他甚至還專門寫了一章龐德和他的才智之士:“他喜歡他那些朋友的作品,這作為對朋友的忠誠是一種美德,但作為評論則能成為災難性的。我們從來不為這些事爭論,因為我對於自己不喜歡的事物是閉口不談的。” 看來雖然龐德比海明威年長十來歲,還不如他世故。文人們經常出入丁香咖啡館、圓頂咖啡館,除了咖啡,就是喝酒,烈酒,朗姆酒、白蘭地、威士忌……
(龐德的雕像 by Henri Gaudier-Brezeska )
(龐德, 溫德海姆·劉易斯畫 1919年)
至於龐德移居意大利之後,不用說,意大利麵和葡萄酒在他的日常生活中絕對不會缺席。1928年,他在給H.L. Mencken的信中寫道:“我有好幾天,有時甚至幾個星期(不一定是複數)不喝烈性酒,但是見鬼,我討厭每次想……在意大利麵條裏加點紅醬時,都得買通警察或當地的治安官。”
那麽龐德真正的故鄉美國呢? 1937 年開張、位於紐約格林威治村的Minetta Tavern是間意式小餐館,曾是 E.E. cummings、海明威、尤金·奧尼爾和迪倫·托馬斯等作家的聚集地。1939年龐德從意大利返回美國,想要憑一已之力阻止美國卷入第二次世界大戰,他在紐約時與海明威就出入於這間小餐館。這間餐館的招牌菜式就是意大利麵,他稱讚“意大利麵非常美味——還有一大塊黃油和奶酪。”
這間餐館現在還在營業,但如果大家現在去這間餐館旅遊打卡,可能會略感失望,因為新店主麥克納利2009年接手重新開張後,提供的是法式菜單,雖然也有意麵,不過卻是以 NBA球星紮紮·帕楚裏亞命名的pasta za za.
不管怎樣,在羅列了這麽一長串龐德與意麵的文字後,大家應該能明白,這周我準備做什麽菜了。
配料:
100克意大利麵
5條培根,切丁
2 湯匙黃油
1 瓣大蒜,搗碎
1/4 杯帕爾馬幹酪
1 枚雞蛋
現磨黑胡椒
做法:
1.根據意麵的份量燒半鍋水,加一點點鹽,放入意麵,煮軟,根據個人軟硬口味決定煮麵時間。
2.意麵煮好後,撈出,瀝幹水,保留半杯麵湯,待用。
3.煮意大利麵時,另取一口平底鍋。加入培根煎至酥脆。
4.考慮到龐德誇讚意麵美味是因為“有一大塊黃油和奶酪”,我去掉了煎培根時熬出的鹹油,在平底鍋中重新放入黃油和壓碎的蒜瓣,加入煮熟的意大利麵,並倒入半杯麵湯,攪拌意大利麵。這時再加帕爾馬幹酪,灑上胡椒粉調味。
5.再煎一個雞蛋
現磨的胡椒通心粉配上鹹香的培根、帕爾馬幹酪和一個煎蛋,再配上一杯果汁(本應是紅葡萄酒,因為是午餐,就換成了果汁),如此簡單卻如此美味。最後,小兒很賞臉地將這盤意麵一掃而光:“媽媽,你總算做了一次好吃的。”而我還在讀海明威的文字,讀海明威不避嫌疑的稱讚之辭。奇怪,以前讀這本書時怎麽完全沒有這個印象?
“埃茲拉是我認識的最慷慨,也是最無私的作家。他幫助他信任的詩人、畫家、雕刻家以及散文作家,他也願意幫助任何人,不論是否信任他們,隻要他們處境困難。他為每個人操心……埃茲拉對人比我和善,也比我更具有基督教精神。他自己的著作,寫得對頭的話,都是非常完美的,而他犯錯誤時是那麽真誠,對自己的謬誤是那麽執著,對人又是那麽和善,以致我總認為他是屬於聖徒一類的人物。”
說實話,論做飯,我真不行。我覺得做飯很浪費時間,如果就我一個人的話,我可能光吃零食根本不開火了。
昨晚臨睡補讀龐德,因為隻記得“地鐵”。倒是海明威評價龐德的有印象。雖海明威反戰,沒有落井下石,對得起友誼。
這篇內容極豐富,讀了二三遍還在學習。你的三本書封麵都好看。真的讀書人。
《美國往事》第一次看,完全不了解背景,英文聽力近乎大半聾,還是很喜歡前半部分。慢慢才搞懂。反猶主義也是多年慢慢讀到了解。在千年的曆史背景下,根深蒂固的偏見很難一下子解除。記得塞尚等大師也反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