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D.H.勞倫斯那篇文章的結尾,我提到了幾位不喜歡勞倫斯的名人,其中之一是T.S.艾略特,他說:能寫出《查泰萊夫人的情人》的作者 “確實是一個病入膏肓的人(a very sick man indeed)” 。雖然在勞倫斯那裏,敵人與朋友常常轉換,但無論怎麽轉換,T.S.艾略特也算不得是他的朋友。兩人的背景實在相差太遠,難有共鳴。艾略特對待勞倫斯的態度讓我想起納博科夫瞧不上陀思妥耶夫斯基。
誰說詩窮而後工?這句話放在T.S. 艾略特這裏完全不成立。他家境優越,祖父創立了華盛頓大學,父親是個殷實的商人,母親出生名門,而他引領英國現代派詩歌運動,成就一代詩名,一路走來,似乎並不怎麽困難。
艾略特早年來英國闖世界時也過了幾年稍感拮據的日子。1916年新婚不久,艾略特接受了一份卑微的中學教職,年薪140英鎊,常為生計發愁。他對城市的食品價格感到震驚: “生活水平不斷提高。” 他寫道:“雞蛋要三便士。”那個時候,為了省錢,艾略特和妻子薇薇安在家裏而不是在餐館請客,而且是請人吃午餐,因為午餐簡單,不用大魚大肉,吃點肉丸意大利麵也就行了。
1917年春天,一位朋友為艾略特提供了一份穩定的工作,在勞埃德銀行擔任評估員,經濟狀況稍有改善,7月23日那天,一個給他送信跑腿的猶太小男孩問他:“你知道如果我有五千英鎊,我會幹什麽嗎?”這個名叫約瑟夫的小男孩才十一歲,他說:“我要美美地吃一頓,吃鴨肉和青豆、醋栗餡餅和奶油。” 約瑟夫的昂貴口味很是刺激了艾略特。他寫道:“這就是我生活的城市。”
但是很快,艾略特就在倫敦站住了腳跟,在龐德的提攜下,1922年《荒原》出版,此後他的名氣高漲近似神話,隨之而來的是他的生活水準也水漲船高,口味越來越精致高雅。1926年6月24日,他在寫給母親的信中說道: “我和《法蘭西行動》雜誌的人一起吃了一頓非常有趣的晚餐——他們對我非常好——在一家最好的餐廳的包間裏——15 個人——這是我吃過的最精致的晚餐——一切都是按照最好的法國口味做的。”
不過,艾略特的詩歌中,提及食物的並不多,經常被引用的有這兩句:
“I have measured out my life with coffee spoons.”
或者:
“The winter evening settles down
With smell of steaks in passageways.”
不過,我想一提的是下麵這一首:
……
It seems, as one becomes older,
That the past has another pattern, and ceases to be a mere sequence –
Or even development: the latter a partial fallacy
Encouraged by superficial notions of evolution,
Which becomes, in the popular mind, a means of disowning the past.
The moments of happiness - not the sense of well-being,
Fruition, fulfilment, security or affection,
Or even a very good dinner, but the sudden illumination –
We had the experience but missed the meaning,
And approach to the meaning restores the experience
In a different form, beyond any meaning
We can assign to happiness.
當一個人老去後,回想曾經的幸福的時刻……一頓極好的晚餐……頓悟……以不同形式儲存的經驗……
這首詩的最好注解是1927年9月18日艾略特寫給出版商傑弗裏·法布爾的一封長信,在信中他探討什麽是人生最美好的時刻,他說:
"生命中還有另一種'美好',我隻是一閃而過地擁有。那就是突然意識到自己與一切享樂、世間萬物,甚至與希望分離了;突然與世上一切分離和隔離了;在那頓悟的時刻,認識到自己可以不需要這些東西,欣喜地認識到聖十字若望所說的靈魂在擺脫對一切被造物的渴求之前無法與天主結合的含義。在這之後,人們(反正我是這樣做的)就會帶著更強烈的喜悅回到橙味鴨(Duck à l'Orange)或法式白葡萄酒青口(Moules Marinières)或其他什麽東西上,因為人們不再局限於這些東西……如果我們得到正確的引導,一頓豐盛的晚餐可以把我們引向上帝,上帝也可以幫助我們享受一頓豐盛的晚餐。”
他對法布爾說:
“我喜歡美食,可能比你更喜歡: 我記得在波爾多的一次晚餐,在巴黎的兩三次晚餐,在豐特弗羅(Fontevrault)的某種葡萄酒,我永遠不會忘記它們。……但我並不區分簡單和“複雜”的快樂。快樂。我的用餐樂趣相當複雜,因為記住橙味鴨帶給我的愉悅,並將它在記憶中與薩克雷說的‘貼著黃色封印的香貝丹葡萄酒的愉悅區分開來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用餐的愉悅不是短暫的,而是永恒的。”
如此看來,T.S.艾略特簡直是位美食家,尤其偏愛法國菜的美食家。他說, “認為味覺享受是短暫的人沒有味覺: 我仍然能從多年前的飯菜記憶中獲得真正的滿足。”
“橙味鴨”就是他多次提及誇讚的一道菜,但是我在研究了它的做法之後,放棄了做這道菜的念頭,熬製湯汁太麻煩了,我廚藝有限,還是不要去挑戰這種高難度的菜式了。那麽就法式白葡萄酒青口吧,相比之下,既簡單易做,也好吃。
需準備的配料:
2 湯匙無鹽黃油
1 個紅蔥頭,切薄片
4 瓣中等大小的大蒜,切成薄片
2 片月桂葉
鹽和現磨黑胡椒
1 杯白葡萄酒
2 磅青口
2 至 3 湯匙蛋黃醬或奶油或濃奶油(任選一)
3 湯匙剁碎的新鮮歐芹葉
1根西芹,切成小段
做法:
1. 在湯鍋中,用中小火融化 1 湯匙黃油。加入蔥、蒜和月桂葉。加入少許鹽和大量黑胡椒調味,邊煮邊攪拌,直至蔬菜變軟但不變色,約 10 分鍾。
2. 大火燒開,加入白葡萄酒。煮沸後將大火轉成中火,約 2 分鍾。加入青口,加蓋烹煮,可以晃動平底鍋,也可以每隔30秒攪拌一下。一旦所有的青口都開口了,將青口夾到一隻碗裏。最好有蓋的碗,蓋上蓋保持青口的溫度。
3. 關火,加入剩餘的黃油、奶油(我的選擇)攪拌均勻。再將青口倒回鍋中,加入歐芹、檸檬汁和檸檬皮,攪拌均勻,然後裝入溫碗中。
4. 這道菜最經典的搭配就是薯條了,當然也可以配法棍麵包,或者幹脆一起上桌,佐以白葡萄酒,就是一頓法式餐了。
與我平時蔥薑炒的青口不同,葡萄酒、黃油、歐芹這三種味道的組合,產生了完全不同的口感,值得一嚐。
很想找一本T.S.艾略特的書與我做的青口來一張合影,奇怪的是,搜遍我的書架,看到了龐德、托馬斯·迪蘭、普拉斯、狄金森、葉芝……卻找不到他,是時候添一本他的詩集了。前麵引用了他的一些詩句,但其實最讓我有感覺的一句是: Do I dare to disturb the universe?
他最近成為擦灰族,我便不盯著他做什麽菜。等以後女兒在家時,或許讓他試一試。這邊鴨子比較肥油。
你現在係列寫下來,什麽時候寫到Munro?它書裏食物多,連黃油製作都寫過。有篇寫到蛋糕是加酒做的,聖誕節吃。篇名我得找了,我記得小說情節細節混淆了篇名。是小鎮女孩與鋼琴老師潤到多倫多,日子不怎麽好過。後來這款蛋糕我真正認識是疫情裏。都柏林的外婆做了,寄給女兒女婿,海上漂了三周,不壞。因為加了酒。我不會做任何蛋糕。
另,人人都喜歡貓,我真覺得奇怪,我以前很怕貓,現在年紀大了,能理性對待它,好一點了。
再,我本來想做橙味鴨的,但繁瑣的程序讓我望而生畏,放棄了。請廚師長做一次Duck à l'Orange這道菜吧,如果做了,好不好吃,告訴我一聲:)
再另,我目前一周寫一篇,感覺有點倉促,如果後麵忙起來,可能會改成兩周一篇。。。
再再另,沒有想到到你這麽喜愛艾略特呢,真好。我讀詩歌不多,有時候總感覺讀不懂,汗
讀到你用艾略特的“measure ”,自從讀了他這句後,凡讀到,我都要劃線。“With smell of steaks in passageways.”記得這句,因為想到廚師長煎牛排。《荒原》裏好像寫到食物的,我得重讀一遍。我沒有他的單獨詩集。不過有合集裏有幾首。
對了,法蘭絨長褲,艾略特的“情歌”裏有,《洛麗塔》裏有,勞倫斯有沒有寫,我模糊了,大約有過。但是讀到福斯特在Maurice 寫到,哈哈,我笑了。夏誌清評論羅素時,把羅素與艾略特夫婦的事抖落出來……
隻要想到百老匯的《貓》是艾略特的劇,家有貓的我便願意餘生讀艾略特。:)
我錯過舊書店他的詩集,因為想多看看版本。
對了,昨天撿到The Sound and the Fury。我年底有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