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JD Vance(簡稱萬斯,川總的副總統候選人)的熱度很高,各種分析的文章也很多,雖然我緊趕慢趕地看完了這本讓他一炮而紅的自傳體作品“鄉下人的悲歌” (原名:Hillbilly Elegy: A Memoir of a Family and Culture in Crisis.),但再不趕著寫完這篇文章,感覺分析的角度就已經被各友鄰大咖們用完了。
萬斯有著劇情式反差的人生經曆,實在太適合蹭流量了:
比如出身於鐵鏽州社會底層的單親家庭,沒錢上大學而參軍成為海軍陸戰隊隊員,然後去了俄亥俄州立,奮鬥成為耶魯法學院畢業生,再到後來的矽穀風險投資人,如今的政壇新星,這是一個典型美國勵誌故事的代表。
比如在2016年是堅決的反川派,曾稱川普是“文化海洛因”(書裏會解釋),並說自己永遠都不會支持川普,還在那年夏天出版了借川普東風而成為暢銷書的這本書;但恰恰是這本書被很多人深入了解特朗普在大選中能獲得沉默的大多數白人工薪階層社區的支持的原因。轉眼來到2022年,曾經的反川派被重塑為堅定的挺川派,並且在後者的背書下一舉贏得了家鄉俄亥俄州參議員的寶座,時年才38歲。然後從政也才一年半的2024年,80後萬斯更是成為了川普的副總統候選人,在川普槍擊案之後,大概率會成為這個國家的二號人物,真是事業財富開掛,大把好時光在後頭。
我看的是中譯版,由於不是原版,可能會有翻譯帶來的信息誤差,但是我覺得這本書寫得很好,強烈推薦。我有諸多自以為是的共鳴:
比如我和Vance同齡,都是在20歲出頭失去了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他失去的是這本書裏那位言語犀利與頑強的祖母(他稱呼為阿嬤,絕對是這本書裏最令人難忘的文學形象),那些描述總讓我想起我同樣彪悍與能幹的祖母(作為客家人我稱呼是阿婆),他們都給了幼年的我們最深的關於愛的記憶;
我曾經在中西部生活了來美的前六年半,在這個別人看起來最保守,最深紅的州受到了這些被 自由派媒體貶稱為“紅脖”的人們(現在大家提起他們是不是覺得就是一群無節製擁護帶槍權的,反移民的,反華的白人群體?)帶給我這個異國留學生最深的溫暖和鼓勵;
當然畢業後我來到了東岸工作定居了下來,還因為投資地產接觸了最廣泛的租客群體(雖然已經在麻州這個富裕州了):不管是白領,藍領,拿section 8的低收入人群,大量的移民群體;99%的人都是在努力勤奮地抗爭和生活,也都在這個消費主義泛濫,貧富差距不斷拉大的世界裏有這樣那樣的迷失。
書的前麵大部分都是在講萬斯的成長史,講他身邊的一群“鄉下人”的抗爭與掙紮,他的祖輩從肯塔基來到俄亥俄的工業區,這些在美國境內的遷徙者作為西部拓荒者的後代是最追求改變自身家族命運的,他們信上帝,更信勤奮工作和美國夢,但是美國夢實現了又破碎了。如文中引用著名社會學家威廉 朱利葉斯 威爾遜的“真正的弱勢群體”書中所說:隨著成百萬上千萬的人北上到工廠工作,那些圍繞著這些工廠像雨後春筍一樣冒出來的社區雖然生機勃勃,但也非常脆弱;一旦工廠們關門,那些留下的人就被困在了這些城鎮當中,再也沒有可以滿足如此多人口的優質工作。那些能離開的人——通常是那些受過良好教育的人,有錢人以及有關係的人——離開了,剩下的隻有窮人們了。這些描述是不是也能讓我們聯想到大下崗的那個時代,隨著鐵飯碗被打碎,能離開能及時轉換軌道改變命運的人畢竟是少數,而多數人(其中包括我的舅舅,姨,姑姑和叔叔們)無一不是被時代的一粒沙壓倒的一群人。如果自己的人生也就沒有什麽太多希望了,那也隻能卷孩子的教育,書裏的阿公(外祖父)也是這樣想的,他希望舅舅去上學,而不是在鋼廠裏一條路走到黑。他曾警告說,如果舅舅連高中都沒有畢業就找一份全職工作的話,掙到的錢就像毒品一樣——會讓你短期內感覺良好,但會阻止你去做應該做的事情。
上完高中再上大學的畢竟還是少數,但是萬斯覺得如果社會投入資源是在上大學的時候(比如獎學金助學金)就已經太遲了,這麽多窮孩子麵臨的真正問題是家庭環境。昨天的共和黨代表大會上,萬斯慷慨陳詞,最後驕傲地介紹了他的母親,一個已經成功戒毒十年的女性;媽媽激動站起來,兒子我為你自豪,各種掌聲雷動。但是現實中這位母親,在整本書裏,在孩子們的整個成長經曆裏都不是一個讓孩子們驕傲的形象:很年輕的時候放棄優秀的學業,懷孕生子,不斷地結婚離婚,不斷地搬家爭吵,給不了孩子們成長最需要的東西:愛和穩定,就更不用說什麽見世麵,胸懷大誌有夢想。萬斯的這段描述非常動容:永不休止的搬來搬去和爭吵,再加上生活中那些我不得不一個一個遇到,然後學會喜歡,最後還不得不忘記的像旋轉木馬一樣的人們。 在通往機會的路上,真正的障礙是這些,而不是我那平均水平以下的公立學校。而他同時也是幸運的,也正是他的外祖父母——阿公和阿嬤——盡全力地愛與支持他,從而保證他能有足夠的自信和正確的機會來實踐所謂的美國夢。
而沒有足夠多穩定的家庭,沒有足夠多有希望的社區又是什麽原因造成的呢?在萬斯30歲寫成這本書的時候,他認為這些問題不應該歸咎於政府,企業或其他人,主要隻能怪自己。為什麽“鄉下人”沒有創造條件讓年輕人獲得良好的機遇呢?為什麽“在一個三成的年輕人每周工作不到20小時的小鎮上,沒有一個人意識到自己的懶惰呢“?萬斯曾經是強烈的反川派,因為他覺得川普這樣的人編造了太多謊言,不斷地洗腦這些不幸的人們把原因外移:自己找不到工作的原因是奧巴馬的民主黨政府福利社會的不公;民主黨政府關閉了鋼鐵廠,媒礦廠這樣的傳統能源企業,追求不切實際的清潔能源;同時貿易全球化,產業外移,讓五大湖區的傳統製造業(比如車企)岌岌可危,原本屬於勤勞的美國工人的工作就是被東方大國人民”奪走“了。所以萬斯才說川普是”文化海諾因“,因為這些保守分子非但不鼓勵人民積極參與社會事務,反而越來越助長文化隔閡;這些右翼分子使勁煽風點火:你失敗了不怪你,都怪政府,怪外部環境。
而且不止民主黨政府,共和黨政府也要付責任。從民主黨吉米卡特的“社區再投資法”到共和黨小布什的“所有權社會”,聯邦住房政策一直鼓勵人們自己的住房,但在我們這樣的地方,擁有自己的住房要付出過高的社會代價;某一地區內的工作機會減少,房產的貶值使人家陷在這裏的社區不能自拔,就算你想搬走也難以實現,因為市場早已一跌到底。你所擁有的房產價值擺在那裏,但根本沒有人願花這樣的錢來買。搬家的成本也太高, 以至於許多人不得不留在原處。當然了,那些被陷住的人往往都是那些最為貧窮的,因為那些花得起錢離開的人早已選擇了離開。
在萬斯的書裏,被煽動被蠱惑的被時代大潮留 下的中西部鄉下人與老一輩人有著截然不同的道德觀念和社會壓力:外祖父母所代表的是一種:老派,默默的忠誠,自力更生,勤奮努力;而母親和我們社區越來越多的人所代表的則是另一種:消費主義,與世隔絕,憤怒,不信任他人。所以我們看到了2016年的美國大選,這些在傳媒裏都被忽視的沉默的大多數(確實如此,大家看美國也好像都隻看到了紐約,洛杉磯這樣的東西岸發達地方的繁華,就像我們也隻看北上廣深一樣,似乎每個人都吃上了大城市房價暴漲的福利,忘記了確實還有6億人月收入僅1000元)給了一個讓所有民調驚詫的大選結果。
萬斯是從這樣的環境裏自己奮鬥出來的,到了自由派的大本營紐黑文,再到矽穀,他當然相信甚至美化了個人奮鬥的力量,社區和教會的力量,比如他說猶他州摩門徒由於信仰堅定,社區團結,家庭完整,所以在實現夢想方麵完勝“鐵鏽地帶”的俄亥俄人,但是機會地理分布不均的原因真的僅僅是個人(或社區,或一類人)的選擇嗎,真的隻能哀其不爭,怒其不幸嗎?從寫書的30歲到現在40歲,他是在不變地閱讀(書裏就引用了很多社會學家的著作和論文),不斷地思考,不斷地想改變自己家鄉處境的。我們且不說他是不是確實如很多媒體所說是厚顏無恥的機會主義者,但是這種意識的轉變確實是覺醒的結果,川普或許沒他想象中那麽糟(或者川普在永久改變了共和黨的同時最大程度地靠近了主流共和黨),民主黨自由派也許可能更糟糕,個人的萬千努力在時代的沙塵暴麵前確實微不足道,如果你也是天天念叨選擇比努力更重要的人們中的一員,其實也可理解這種轉變的。
我不是在給萬斯或者川普洗地,我隻是覺得人人在跳出來批判萬斯的同時應該至少要看看他寫的這本書,聽聽他的政治主張,不要隻是聽到媒體或者自媒體加工後的產品的隻言片語就義憤填膺,慷慨激昂。美國中西部也曾經是我生活的第二故鄉。我原生的第一故鄉,之後的第二故鄉,甚至現在的第三故鄉,都應該是有血有肉的,有讓人激動澎湃的,也有貧窮醜陋的立體形象;對於那些不好的,需要進步的,我們隻有先承認有問題,才能試圖去改變他們。未來的一個或若幹個美國總統任期, 對旅美華人來說,民主黨繼續幹,還是共和黨上台,華人的處境都是在肉眼的環境下變得越來更壞的,我們當然要從自身做起,也要嚐試融入社區,改變環境,掌控話語權。
最後看到致謝處,萬斯特別感謝了他在耶魯的合同法教授,也就是虎媽蔡美兒,那個鼓勵萬斯寫下這本自傳作品的啟蒙者,萬斯的人生也從這裏坐上了火箭。所以有時人生真的是要先做起來呀,才知道下一步要/能滑到哪 裏。最後我也準備開始看看虎媽的書,因為剛意識到我們印象中的差評都是被灌輸的,我需要有自己的答案。
感覺比喻成毒品有點過,工資收入比作“糖”較合適。貸款債務才是“毒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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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以為然。讀書如果沒有自己的答案,不如不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