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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程鎖-第七章 雷鎖危橋,雲開雨霽

(2025-12-23 10:28:19) 下一個

第七章 雷鎖危橋,雲開雨霽

油菜花金浪翻湧的季節,也是沿海雷暴初起的時節。醞釀了數日的潮悶,終於在漁火節前最後一次,也是最強的一次風暴中徹底爆發。

天色在午後便沉黯如墨,狂風卷著沙石與斷枝,抽打著臨潢城的每一個角落。緊接著,豆大的雨點密集砸落,很快便連成一片白茫茫的雨幕,視線所及,不過數尺。雷聲在厚重的雲層中翻滾,如同巨獸的咆哮,不時有慘白的電光撕裂天穹,將昏暗的天地瞬間照得一片詭譎的亮白。

一切,正如沈芷所預料的那般。

一道尤其粗壯刺目的閃電,如同天神震怒投下的銀槍,自翻滾的烏雲中直劈而下,精準無比地擊中了雲棲橋橋心——那隻因水位變化而步伐偏差、恰好將額間細小金絲孔暴露在外的機關銅獸!

“轟——哢!”

即便在狂暴的風雨聲中,那一聲巨響也清晰可聞。隻見橋心處爆開一團耀眼的電火,那根纖細卻至關重要的引雷金絲,在無法承受的瞬間過載中,熔斷了。

電火過後,那隻被直接命中的銅獸仿佛被瞬間抽走了靈魂,僵立在橋心軌道上,不再移動分毫。與之相連的機械鏈條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嘎吱聲,隨即徹底停擺。整座龐大而精密的雲棲橋,那持續了不知多少年的、宛若呼吸般的運轉韻律,戛然而止。

水流失去了引導,無法再順暢地通過橋底水輪導入下遊大河,開始在上遊積聚,水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上漲,最終漫過橋麵,混著泥漿與雜物,洶湧地衝入臨潢城中低窪的街巷。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城中蔓延——雲棲橋停了!這意味著若暴雨持續,山洪將毫無阻滯地衝向城池!

然而,橋並未完全毀壞。正如沈芷所設計的“可控破壞”,僅僅是關鍵節點的卡死,整體結構依然穩固。但這“卡死”帶來的後果,已然足夠嚴重。

金絲熔斷,必須在下一個風暴間隙、更猛烈的雷雨來臨前修複!否則,堵塞的雲棲橋將不再是守護神,而是懸在臨潢城頭頂的利劍。修複的核心,在於更換那根熔斷的引雷金絲。

雲棲橋的內部構造圖紙,唯有衡川舊苑珍藏。而其精密與特殊性,尤其是涉及核心避雷裝置的部分,放眼整個衡川舊苑,也唯有少主顧韞最有把握處理。他必須在雷雨將停未停、風險猶存之時,冒著風雨,親自登上那高懸的橋梁。

而更換這根金絲,其難度超乎想象。它需要將一根特製的、極細的金針,穿過銅獸額間那細若毫發的孔洞。這不僅需要精準的眼力,更需要一雙在極端環境下依然能保持絕對穩定的手——不能有一絲顫抖,不能有半分偏移。在依舊呼嘯的狂風中,在劈頭蓋臉的暴雨裏,在因水流衝擊而微微晃動的橋身上,那隻手必須穩得“如石雕一般”。

消息很快傳回衡川舊苑。正如沈芷所料,苑內瞬間動員起來。有精通機關理論的老匠人,有力能扛鼎的壯年工匠,有經驗豐富、處理過各種突發狀況的老師傅。

然而,當顧韞提出需要在風雨中攀上橋心操作時,所有人都沉默了。他們或許不怕危險,但要在那種環境下,完成那“如石雕般穩定”的穿針引線,無人敢拍胸脯保證。力量、經驗、知識,在“絕對穩定”這個要求麵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顧韞沒有任何猶豫,立刻準備工具與替換的金絲,率領一眾族人趕赴雲棲橋。正如沈芷所預料,衡川舊苑幾乎能動用的人手,隻要身體還能承受風雨的,都聚集在了雲棲橋下,焦急地商議、嚐試。一些聞訊趕來、憂心城池安危的熱心百姓也聚在遠處觀望,議論紛紛。

言雪,就混在這群百姓之中。

她穿著樸素的衣裙,外麵罩著一件防雨的蓑衣,雨水順著兜帽的邊緣滴落。她緊緊攥著藏在袖中的一個小布包,裏麵是沈芷為她準備的幾樣簡單工具,以及幾句關鍵時刻需要說的話。她的心在胸腔裏狂跳,既有對即將麵對風雨和高橋的恐懼,更有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

她看著顧韞在族人的協助下,幾次嚐試攀上滑溜的橋架,又幾次被更猛烈的風雨逼退,或是因無法在風中穩住手臂而失敗。每一次失敗,橋下眾人的臉色就更凝重一分,而天際隱隱傳來的、預示著下一輪更猛烈風暴的滾雷聲,則如同催命的鼓點。

時間在風雨中一點點流逝,情勢愈發危急。

就在顧韞又一次從濕滑的橋架上滑下,臉上混雜著雨水與挫敗感,幾位老匠人搖頭歎息,幾乎要建議冒險采用更危險、可能損壞橋體的強製手段時——

言雪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帶著水腥味的空氣,撥開身前的人群,向前走了幾步,在風雨中提高了聲音:

“讓我試試!”

她的聲音清亮,帶著少女特有的音色,卻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瞬間吸引了所有目光。

一個外姓女子,一個麵容陌生、看似柔弱的外鄉女子?衡川舊苑的人首先投來的是懷疑與拒絕的目光。立刻有管事模樣的上前阻攔:“姑娘,此非兒戲,風雨險惡,橋上更是危險,你快退開!”

言雪沒有退縮,她按照沈芷事先的教導,目光越過阻攔的管事,直接看向渾身濕透、眉頭緊鎖的顧韞,清晰而快速地說道:

“問題在於橋心‘未羊’銅獸額間的引雷金絲被雷火熔斷,導致驅動其的‘離位齒輪’卡死,進而連鎖停滯了整個‘十二辰齒盤’!要修複,必須立刻更換金絲,穿過額間第三道螺紋孔下的直徑零點三毫細孔,連接至其腹內的‘巽風分流匣’!”

她的話語流暢而專業,精準地指出了故障點和修複關鍵,其中涉及的術語和精確數據,絕非尋常百姓所能知曉。這不僅讓阻攔的管事愣住了,連顧韞也猛地抬起頭,濕漉漉的發絲下,那雙總是溫和的眼眸裏,第一次銳利地審視著這個突然出現的陌生少女。

恰在此時,天際又是一道刺目的閃電劃過,緊隨其後的炸雷震得人耳膜發麻,狂風卷著暴雨更加瘋狂地抽打下來。形勢,已刻不容緩!

言雪迎著顧韞審視的目光,加重了語氣:“下一次雷暴更烈!若再不修複,橋體蓄水過量,山洪直泄,後果不堪設想!我知道如何做,我的手……足夠穩!”

死馬當活馬醫!形勢比人強。

風更狂,雨更驟。豆大的雨點砸在蓑衣上劈啪作響,橫掠的雨幕幾乎讓人睜不開眼。顧韞看著眼前這個身形單薄的少女,她提出的方法精準得令人心驚,但那雙清澈眼眸裏的堅定,卻奇異地撫平了他心中一部分因形勢危急而生的焦躁。

他抬頭望了一眼陰雲密布、雷光隱現的天空,僅僅猶豫了一瞬。修複橋梁、守護城池的責任壓倒了對陌生人的疑慮。他當機立斷,對阻攔的族人揮了揮手,目光凝重地看向言雪:

“好!你跟我上來!一切小心!”

他沒有時間多做猶豫,轉身立刻吩咐族人:“取‘攀雲鎖’來!其他人守住橋下,不得讓閑雜人等靠近!”

攀雲鎖——此物乃是衡川舊苑為應對高處險峻作業而特製的精巧工具。其核心采用三重咬合結構:

最外層是弧形的刃鎖齒,看似光滑,一旦受到垂直壓力,便會如花瓣般張開,增大接觸麵;中層是密布微小凸起的微齒盤,啟動機關後,這些細如沙礫的齒點會以千鈞之力嵌入攀爬表麵,哪怕是濕滑的岩石或金屬,也能牢牢抓住;最內層則裝有逆滑簧,這是一種巧妙的自鎖裝置,一旦外層受力,逆向彈簧會瞬間自動鎖死整個結構,使得攀爬者隻能向上發力移動,若試圖向下,鎖具會立即收緊,有效防止滑落意外。這已是目前情況下,能提供的最大安全保障。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傷亡和幹擾,顧韞決定隻帶言雪一人上橋。

係好攀雲鎖,檢查無誤。顧韞在前,言雪緊隨其後。風雨中的雲棲橋,濕滑無比,橋身在洪水衝擊下微微震顫,每一步都需格外謹慎。攀雲鎖交替扣緊橋架,發出沉悶而可靠的“哢噠”聲,在風雨呼嘯中顯得格外清晰。言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她強迫自己冷靜,回憶著沈芷平日裏的沉穩,一步步向上。

終於,兩人艱難地抵達了橋心故障點——那隻僵立的“未羊”銅獸。近距離觀看,更能感受到那雷擊的威力,銅獸額間原本應是金絲穿過的細孔周圍,有一圈焦黑的痕跡,內部的精密結構隱約可見。

“就是這裏。”顧韞大聲喊道,風雨幾乎要將他的聲音吞沒。他迅速從隨身攜帶的防水工具囊中,取出一根閃爍著柔和金光的、細若牛毛的金針,以及備用的特種金絲。“角度必須精準,力度要極輕,否則金針易折,或者無法準確穿入分流匣接口!”

言雪點了點頭,雨水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滑落。她深吸一口氣,緩緩脫掉了已經被雨水浸透、影響動作的蓑衣和外套,隻著一身素色勁裝。她伸出雙手,接過了那根細小的金針和引雷金絲。

就在她的手完全暴露在風雨中的那一刻,恰逢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蒼穹,耀眼的雷光瞬間照亮了橋心,也照亮了言雪專注的側臉——那是一張在危急關頭更顯秀麗絕塵的臉龐,雨水衝刷下,宛如出水芙蓉,帶著一種驚心動魄的美。

然而,更讓顧韞震驚的,是她的手。

那不是尋常閨閣女子保養得宜、柔若無骨的手。她的手指纖長,指節分明,肌膚細膩卻隱隱透出一種常年練習留下的、內斂的力量感。此刻,在狂風暴雨中,在微微晃動的橋身上,在那足以讓任何壯漢手臂顫抖的惡劣環境下,她那雙握住細小金針的手,竟真的穩如山嶽!

沒有絲毫顫抖,沒有半分偏移。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囂、危險、動蕩都與她無關。她的手,連同她的手臂、她的身體,仿佛化作了一座亙古存在的石雕,唯有那捏著金針的指尖,凝聚了全部的意誌與精神。

顧韞屏住了呼吸,生怕一絲一毫的幹擾都會破壞這驚人的穩定。他看著她,將金針的尖端,對準了銅獸額間那細不可見的、焦黑的孔徑。

她的動作緩慢而流暢,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手腕微調,角度分毫不差;指尖輕推,力度輕到恰如其分,仿佛不是在用力,而是在感受金屬與金屬之間那微妙的共鳴。金針,帶著新的引雷金絲,以一種幾乎不可能的方式,平穩而堅定地,向那幽深的孔洞內探去……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隻有風雨依舊咆哮。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是一瞬,也許無比漫長。

——錚。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可聞的金屬落槽聲,穿透了風雨的喧囂,落入顧韞耳中,也仿佛敲在了橋下所有翹首以盼的人心上!

成功了!

緊接著,一陣久違的、熟悉的齒輪齧合聲從橋體內部傳來!僵死的“未羊”銅獸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微微一顫,隨即沿著軌道緩緩向後複位!停滯的機關鏈條順勢重新咬合、傳動!

橋頭那四座沉寂的四時燈塔,猛地亮起了微弱卻堅定的光芒,在昏沉的雨幕中指引著方向!橋下被阻塞的水流,仿佛掙脫了束縛,發出歡快的轟鳴,重新奔騰著湧入下遊河道!巨大的十二辰齒盤開始緩緩旋轉,雖然緩慢,卻堅定地恢複了運轉!

雲棲橋,這座臨潢城的守護神,在經曆了一場突如其來的“疾病”後,重新運行了起來!

“成功了!橋修好了!”

“是衡川少主……和那位姑娘修好的!”

橋下,劫後餘生的歡呼聲、驚歎聲、議論聲瞬間爆發,匯成了比風雨更響亮的聲浪,直衝雲霄。

顧韞卻怔在了風雨裏,忘記了周身濕透的冰冷。他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臉色因緊張和寒冷而蒼白,卻微微揚起嘴角、露出如釋重負般清淺笑容的少女。雨水打濕了她的鬢發,貼在臉頰,卻更襯得那雙眼睛明亮如星。還有那雙……堪稱神跡的、穩定無比的手。

他心中的震撼無以複加。這絕非偶然,這需要何等驚人的天賦與……難以想象的艱苦訓練?

而言雪,感受著腳下橋梁恢複生機的輕微震動,聽著下方傳來的模糊的歡呼聲,她心中繃緊的那根弦終於鬆弛下來,一陣脫力感襲來,讓她幾乎站立不穩,幸好被顧韞下意識地伸手扶住。

“多謝姑娘……相助之恩,恩同再造!”顧韞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是激動,也是後怕,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對眼前女子的欽佩與好奇。

遠處,人群之外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沈芷靜靜地站著,任由冰冷的雨水浸透她的衣裙,單薄的身影在風雨中顯得格外孤寂。她聽不到那修複成功的“錚”聲,也聽不到震耳的歡呼,但她看到了橋心重新亮起的燈塔微光,看到了恢複奔流的河水,看到了橋上那兩道在雨幕中逐漸清晰、似乎靠得很近的身影。

她布滿細小疤痕、再也無法感受金屬細膩觸感的手,在身側微微蜷縮了一下,隨即又緩緩鬆開。

她望著橋上的言雪,望著她臉上那抹蒼白卻真實的笑容,望著顧韞眼中無法掩飾的震驚與欣賞。

一片寂靜的世界裏,她輕聲自語,聲音低得隻有自己能感受到唇齒的翕動:

“這,便是她屬於這個世界的位置。”

雨,似乎小了一些。天邊,濃墨般的烏雲邊緣,隱約透出了一絲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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