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遷徙的海帶(第五章)

(2017-09-17 07:26:58) 下一個

  老爸在喝多了的時候,會半蹲半坐在自己親手釘製的小木凳上,臉紅脖子粗地向我宣揚他兒時曾度過的幾年“貴族”生活的時光,大言不慚自己也是名門之後。每當這個時候,我的母親都會默默地將小平房的木門給關上。在她看來,這些言論還是關在自家的屋裏說說就得了,千萬不要讓街坊四鄰聽了去落下口實。

  在他神誌恍惚間對於舊時生活的回憶,絕對是年少的我以至於成年後的我所無法想象到的,然而卻帶著歲月沉澱的酒香以及混合著濃濃醉意的真實,真實到了其中的某些細節似乎伸手就可以觸摸。爺爺在下放到黑龍江之前,曾也是生活在軍區大院裏麵紅的有些發紫的紅一代。當年他攜帶家眷居住在二層小樓中,而後來名聲響徹中華大地的某位大人物還隻是住在職工宿舍中,時不時上家敲門借個東西。

  盡管每當說到此處,老媽總是在邊上適時插上一句:“胡亂聽你爸說說就得了,出了家門可千萬別上外頭說去。”

  不過老爸是從育英小學畢業卻是一個不爭的事實,這也是他所受到的為數不多的正規教育裏麵最值得他驕傲的“學曆”。盡管現在北京的育英小學和中學依舊名聲顯赫,然而和舊日相比畢竟在某些層麵上似乎還是少了點值得炫耀的東西。

  我曾對家族上還有過這段輝煌的舊日時光感到無比的神秘和向往,急切地想知道其中的一切細節。然而酒醉了的人說的話總是紛繁重複,問非所答。待到他清醒了再詢問起所謂的“貴族”生活,他都是諱莫如深笑笑,不做絲毫回答。所以在我的概念之中,那或許隻是一段對現實生活不滿的臆想。其yy的程度就如同後來在海外遇到一個北京老鄉,向我們吹噓他的祖上是滿清皇族後代。證據就是喜歡在一堆老鄉聚餐的時候,為我們焙炒宮廷秘製菜,以至於我們都相信,他的祖上或許確實在宮廷裏麵呆過,很大可能是給太監做菜的。

  在現實生活中,我對老爸的認知範疇裏,他絕對是一個在大街上晃晃蕩蕩,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一抓一大把的典型小市民,愛占小便宜卻膽小如鼠。大的方麵不敢說,在看待自己口袋裏麵的錢物方麵,他是絕對可以做到小人得誌六親不認。老爸曾有過一隻梅花牌機械手表,這種瑞士原裝生產的手表在現代拿出來或許可以叫重溫古典情懷,但在八九十年代,那裝逼格的程度絕對不亞於現今的iphone係列。

  打個比方,在1978年,國產的上海牌十七鑽單曆機械手表一隻要一百二十五塊錢左右,而且不是有錢就能買得到,得四方托關係弄表票,想當年黃金一克才幾塊錢呀。總之,這隻瑞士產的梅花牌機械手表在追逐窈窕淑女方麵所能起到的神助作用不是現代人所能想象的。隻是老爸已經將老媽騙回到了他的小平房中,這隻表在日常生活中除了報時之外的裝逼功能已經不能很好地體現出來了。

  然而因為它的存在,卻讓我媽娘家一票急需娶到老婆的單身舅舅們覬覦不已。在一眾親戚之中,老爸就和我大舅走的比較近,當時大舅有一個心儀的對象,苦追而不得,便想到了老爸的這隻梅花牌手表,然而上門求借數次都無功而返。終於在我老媽的裏應外合之下,大舅不知從何處弄來了一個鳳凰牌照相機,這足以觸動愛裝文藝小年輕四處采風的老爸的軟肋。於是兩人達成協議,以相機交換手表一個星期,滿足雙方各自的特殊需求。

  隻可惜,一個星期後,老媽說手表已經送給了女方當聘禮。老爸心中有幾多不爽,然而迫於老媽挾持腹中懷著的我為要挾,迫使老爸將相機還給了大舅,因為那個相機是大舅朝他的一個朋友借的。他收回相機時所不知道的是,老爸為了泄心中的憤憤,將相機卷片的扳手弄斷了,再用膠水給粘回去,不仔細看還看不出其中的貓膩。直到數周之後,相機的主人找上門去,大舅掏了一筆錢才算賠償了其中的損失。

  從此兩人的心中都埋下了隔閡,以至於後來大表弟出生,隻要每次他一上我們家來竄門,我爸絕對會出門買一些平常不舍得給我買的零食,而且隻買一份,讓表弟看著我吃還不讓我分給他。最終造成兩家決裂的原因,是我上小學的時候,老爸當著我和表弟的麵,說要帶我們去中國革命曆史博物館參加一個美國科學家舉辦的世界巡回展,記得名字叫“科學探索會”。

  表弟興奮了好幾天,逢人就說要去參加“科學探索會”。然而到了那天,老爸一大早蔫不唧地偷偷帶我一個人去了,讓表弟一個人坐在我家門口等了一下午。回來的時候我媽罵他為什麽騙小孩,我爸說小屁孩懂什麽科學,帶去了也是浪費。其實我們心中都明白,真實的原因,是我大舅沒給他門票的錢。

  這些往事原本是發生在我出生之前和年幼並不太記事之時,隻是兩年前大表弟結婚,我從瑞士給他帶回去一對天梭牌情侶表作為賀禮。為了這件事,我爸把所有的陳年舊事重提,搞得差點那對天梭表都沒送出去。

 

  這就是我印象之中鮮活又可愛的老爸,多數時候我在想,是不是因為他一輩子都要麵子?所以在一個不曾出現過大學生的家族中,他和我媽雙雙下崗四處打工的日子裏,他拚命也要培養出來一個大學生。

  填寫誌願的那段日子裏,我父親給北京幾乎所有一本以上的大學招生處都打了騷擾電話,非要逼問人家給出一個肯定的回答,就是從這所大學畢業後能不能找到工作。北大清華人大醫科大,人家都委婉的說不能保證畢業後您家兒子一定能找到工作,更加委婉得告訴他:大學生畢業管分配這種事情已經成為曆史了。可他就是不信,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學,你怎麽還不能保證畢業了就有鐵飯碗呢?

  終於電話打到北京化工大學,那邊招生辦的同誌一腔熱情地告訴父親:隻要化工大學畢業的,百分百都能夠找到工作。國企隨您挑,外企也是小意思,現在社會發展,需要化工人才,這是社會發展趨勢所需。。。

  學好數理化,走遍全天下。這個口號我爸原本就深信不疑,何況這個時候又在權威教育機構的知識分子的口中得到了驗證。總之他是被忽悠了,極其殘忍地扼殺了我一搏清華北大或醫科大的遠大理想,義無反顧的給我報了北京化工大學。高考成績出來後,我的成績高出清華錄取線五十多分,從某些省份來的學霸同胞們,別在那邊暗自嗶嗶嗶和我比到底考了多少分,這個時候就允許我低調又很欠揍地炫耀我的北京地域優勢。總之,母親支持我複讀一年再報清華,父親卻似乎一點都不後悔,他充滿信心,因為化工大學的招生處告訴他,我畢業後指定能夠找到鐵飯碗,清華大學招生辦可沒有這麽保證過。

  對於遭遇過大規模下崗的他,鐵飯碗是最高的誘惑,於是我拖著不甘心的肉體和靈魂去了北京化工大學。

  0號女朋友,她考去了外地的大學,她的成績不好,如果往京外考的話能夠降低錄取分數,所以大一下學期我們就分手了。此時似乎我又聽到夏梅在說,欲望那麽強的女人,怎麽可能和你過兩地分居的日子,盡管我不承認,但是後來跟高中死黨聊天時才知道,她在大一上學期就有了新的男朋友,一頂明晃晃綠油油的帽子在我頭上招搖了有半年多。

  說實話,盡管“不理女”從來沒有給過我好臉色,不論從她嘴裏吐出來的字眼有多麽冰冷。我還是控製不住去關注她的生活,說白了就是賤,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直到我大三的時候,她大四畢業出國了,據說是和男朋友雙飛去的美帝國主義。

  於是出國就成了我奮鬥的目標,托福GRE,我在語言方麵有異常的天分,英語更是不差,口語是標準的英音,盡管後來美音成了社會的主導。回想起四年大學校園時光,我一直分的不太清楚,到底是大學上了我,還是我上了大學。反正除了沒有掛過科,其他該經曆的步驟都經曆了。

  那段混沌卻還依稀揣有夢想的日子裏,我遇到了1號女朋友,我們係裏的女生不多,一共加起來不超過20個,怎麽夠滿足浩浩蕩蕩的60多條狼的需求。我給幾乎所有我能知道的單身女孩都不同程度的表白過,隻有1號女朋友回複了我。

  當我告訴夏梅這個的時候,夏梅捂臉跳開,誇張又鄙夷地道:我不認識你,還有比你更賤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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