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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念仙之心葬(第三十六章)

(2017-07-29 04:06:07) 下一個

  澄水城中一片焦黑狼藉,隨處可見還未燃燒殆盡的餘火,隻是四周不見一個活人。莫予和阿念兩人直奔方才焰火衝天而起的地方跑去。遠遠看見幾個身背行囊,似風塵仆仆剛剛趕到此處的異鄉人,此刻他們正或跪或站圍成一圈,不時有悲鳴痛哭之聲從他們之中傳出。

  躺在他們中央地上的,是一具渾身染血的屍體。這具屍體俯身趴臥在地,後心處有一劍傷,血已經凝固成焦褐色的一團汙漬。阿念的眼力極好,從遠處隻掃了一眼屍體,瞬間她就已經放慢了腳步。此人應該剛剛死去不過一個時辰,隻因整座城池剛剛經曆烈焰浩劫,地麵和四周的餘溫尚高,屍身俯臥地上如同置身火烤鐵板之上。所以屍體傷口周圍的血液早就被烤幹,但和城中遍布的被火燒焦的屍骸不同,這具屍體身上不見一處焦黑。水墨色的長衫除了血跡,也看不見一絲被火燒烤過的痕跡。他的致命傷,是從後背穿胸而過的那處劍傷。

  看到屍體的瞬間,莫予也放慢了腳步。阿念在離屍體和一眾圍著的人約五六丈遠的地方停了下來,莫予則緩步向前。此刻他早已看清,躺在焦黑石板地麵上的,正是不久前跌跌撞撞奔下穀域山的淩安師兄。可是他無論如何也不肯相信,才不過片刻功夫,淩安師兄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體。

  此時圍著屍體的一眾異鄉人也察覺到有人靠近,所有人都站直了身體,轉過身麵向莫予和阿念。更有人伸手按在了隨身攜帶的兵器之上,準備好隨時拔出對付來人。

  淚水瞬間充盈了莫予的雙眼,心痛之餘,他衝著人群中一位白發蘭衫的耄耋老者“撲通”跪倒在地,前額重重磕在了地麵之上,顫聲喊了聲:“師傅!”

  老者正是剛剛趕到此處的九是長老。他原本和淩安約好今日與他以及天盞禪師在澄水城中會合,哪知趕到此地之時,整座澄水城已經變成了一片燒焦了的廢墟。與他相會的,隻有淩安慘死的屍身,天盞禪師更是不知所蹤。

  自百餘年前合歡淨月閣聲名鵲起,逐漸成為天下一眾修仙門派的領袖。江湖之上不論正邪妖魔,遇到合歡淨月閣的弟子門人,無不給三分薄麵以禮相待。淩安為人八麵見光,世故老道,辦事又是十分穩妥周到。近十餘年來他一直替九是長老東奔西走,不論是乖僻反常或是奸詐狡猾之人,他都能遊刃有餘應付自如。一直以來,九是長老自知他自身的脾氣暴躁,許多場麵上的事情他都不屑於親身出麵應付。尤其是與他同一時代齊名的風雲人物都早已化成了煙土,如今這些所謂江湖揚名的門派,從禮儀情理上說,九是長老須和他們的掌門人行同輩相交之禮,但從輩分上說,九是長老卻遠在他們開山始祖之前的人物。所以眾多場合九是長老都讓淩安替他出麵,從某種意義上說,見到淩安就如見到九是長老。

  如今這個合歡淨月閣中最為舉足輕重的弟子卻被人從背後一劍刺死,傷心悲痛之餘如何能不讓九是長老憂心忡忡。不管凶手是誰,有膽量和能耐如此挑釁合歡淨月閣,其來頭應該都不會小。

  正當眾人對著淩安的屍體悲哀之時,突見有人伏地跪拜,口呼九是長老“師傅”。九是長老眯起早已被層層皺紋夾成細縫的雙眼,向跪拜之人看去。隻見這人頭臉烏黑,想必也是經曆過今晨大火,周身裸露出來的肌膚也都覆蓋有炭火煤灰的痕跡,隻有身上的衣裳倒還幹淨。九是長老看向他之時,他伸手用衣袖抹去臉上淚水,露出被碳黑覆蓋下俊秀的眉眼。

  九是長老上前一步,從地上拉起莫予,心情自是起伏。淩安突遭不幸,如斷他手足,心痛之情,猶如當年親眼見到小徒阿念殞命天坑。如今又乍然見到離開了十年的莫予跪倒在身前,倘在其他任何一個場合,見到當年在破廟之前映著火光啼哭的醜陋男嬰,長成如此一個翩翩少年,他都會欣慰歡喜。隻如今,淩安的屍身就躺在身後數尺之外的地上,叫他如何能有重逢的喜悅?

  莫予問道:“師傅,可知是誰殺了淩安師兄?一個時辰之前,他還好端端的。”

  九是長老聞言大驚:“怎麽?淩安之前和你在一起?”

  莫予便把昨日在城中無意之間遇見淩安和天盞禪師的經過簡略說了一遍。聽到天盞禪師為了除去金雞魔獸,舍了數百年修行之身。九是長老用顫抖的雙手接過裝有天盞禪師骨灰的陶罐,又是一番長籲短歎流淚傷心。

  阿念怕莫予說出更多細節,泄露了他九頭變身的事情。便上前幾步,站到莫予身旁,伸手輕輕拉了一下莫予的衣角。莫予心中自然會意,淩安師兄既然已經死了,那就沒有必要向九是長老解釋發生在穀域山上之事的詳情。

  倒是九是長老看到阿念,先是一愣,繼而被層層褶皺眯合在一起的雙眼突然大睜,金光乍現。縱然他已有數百年的修行,如今臉色卻在瞬息之間變了幾變,驚駭之情溢於行表。他的雙眼死死盯在阿念臉上,口中亦念念有詞,拈指掐算的雙手都微微顫抖。

  阿念疑惑莫名,先前天盞禪師看清她頭臉的瞬間,臉上也是露出如此驚駭之情。如今又見到同樣的表情出現在九是長老的臉上,阿念輕輕挪動腳步,身形往後退了半步。

  九是長老卻在此時突然出手,五根如鷹爪般枯瘦的手指,快如閃電,朝阿念的左手猛抓而去。阿念反應自是不慢,身形向後一仰,腳若輕風朝後飄移了出去。然而與金雞一戰她受傷不輕,身形隻來得及飄出去了半步,九是長老的手已抓至跟前。眼看已然逃不過去,情急之下阿念抬出右手阻隔身前,右臂之中的上古寶劍已在手腕處露出了一個劍尖。眨眼之間人劍合一,劍身出臂的同時也直直削向九是長老抓來的五指指尖。在這電光石火的瞬間,莫予身形一晃,擋在兩人之間。九是長老的手抓了一個空,阿念的長劍原本已在手腕處露出了一掌來長,見到莫予身形阻擋,又生生將劍縮了回去。

  九是長老見到兩人的身形手法,心中暗暗吃驚。女子的身形移動詭譎異常,手臂之中,隱隱藏有利器,怎麽看來都不似光明善良之輩。而更加讓他吃驚的,卻是莫予的身形速度。以他剛才出手一抓,雖未使出全力,卻也篤定十拿九穩。如今天下,他自負還未有幾人能夠躲過如此一抓。但莫予的身形卻快如光影,逼的他硬生生從中收手。

  九是長老淩厲的目光掃向二人。莫予心中一寒,本想再過片刻,問明師傅是否知道是誰殺了淩安師兄之後,再將阿念引見給師傅。如今不知為何,師傅突然向阿念出手。雖不是什麽殺招,但看氣勢也非友善。

  正在氣氛陷入僵直之時,正在身後查看淩安屍身的一位弟子突然高高舉起手中一物,大聲喊道:“師傅,淩安師兄手中緊緊拽住這塊紅色布片,想必是從凶手身上扯下的一片衣袖,看樣式是女子衣物,凶手可能是位女子。”

  眾人都朝那名弟子手中布片看去,九是長老尚且放下莫予和阿念兩人,轉身朝那名弟子走去,接過他手中的布片細細查看。這種紅色麻製布料在蒲口一帶再也普通不過,昨日雲集於澄水城中的女子,身上所穿的紅裳,多為此種布料。布片的大半邊緣切口並不整齊,上麵沾有暗紅色血跡,似身著此衣之人的手臂曾被猛獸利爪抓破,但傷口並不深,血液沾到衣袖破口之上,此後這片衣袖被人為撕扯斷開。淩安身上的佩劍並未出鞘,上麵也未沾有血跡,所以女子手臂上的傷口,想必並非淩安所致。

  九是長老抖開布片,攤開在手裏細細摩挲,布片上麵留有被火燒烤過的焦黑痕跡。顯然身穿此衣之人,清晨起火之時就在城中。如此看來,這名女子絕非泛泛之輩。清晨的那場火突如其來,城中居民毫無防備。火勢又是何其凶猛,整座澄水城中生還之人幾乎寥寥無幾。這女子隻有身上衣裳被烤焦,卻並未喪身火海。她在手臂受傷之時,依舊能夠一劍刺死淩安。

  九是長老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他凝視著手中的布片沉思了起來,千層萬褶的臉上看起來更顯得仇大苦深。當他們發現淩安屍身時,他是臉朝下附身趴在地上,凶手顯然是乘淩安不備,從背後襲擊,一劍致命。淩安甚至沒來得及轉頭去看一眼襲擊他的人是誰,就已經被穿胸而過的利劍要了性命。倘若這布片是凶手衣袖之物,又是如何能到淩安的手中?難不成是凶手殺了淩安之後,再將自己衣袖之上的布片撕扯下來,塞到淩安手中不成?

  淩安的武功修為在合歡淨月閣之中隻能算為中上,但他多年來行走江湖,為九是長老四處奔波辦事,等閑人想暗算他也並非易事。而且他為人處世比尋常人更為小心謹慎,從未曾結下過任何一個仇家。是什麽讓他引來殺身之禍?如果說凶手是名女子,淩安又是正值壯年,九是長老實在不想往紅顏情仇方麵去想。

  可是手中的這片紅衫斷袖分明是女子衣物,既然淩安致死都牢牢拽在手中,不由不讓九是長老心生猜疑。或許淩安死前和這名女子有過糾纏,甚至動手爭執糾扯,淩安從女子的身上撕扯下布片,之後兩人不歡而散。但女子卻並不甘心,乘淩安不備,從身後襲擊他,從而一劍要了淩安的命?

  隻是九是長老如何也想不通,淩安是奉他之命才於昨日初到澄水城,如何能夠識得身穿紅衫的當地女子?即便機緣巧合,他真的和某個女子有所糾葛,但以淩安沉穩謙讓的性格,又怎麽可能和女子起了衝突?

  正當九是長老苦思不得其解之時,站在他不遠處的阿念和莫予兩人,臉上的神色卻都是在青白之間變幾遍。阿念的左手,輕輕按在右手臂膀之上,那裏有一處被金雞巨翼之上長有的倒鉤掃過時留下的一道傷口,傷口並不深,隻破了皮肉血早已止住了。金雞巨翼之上的倒刺,利如尖刃,切過皮肉之時,也將胳膊上的衣袖一並切開。九是長老手中的那片衣袖,早些時候就掛在她受傷的胳膊之上。此刻她的心中充滿疑惑,不久前在附近的村莊討得幹淨衣裳換上之後,明明將那件破爛不堪的紅衫扔了,如今這半截衣袖,怎麽會拽在死去的淩安手裏。

  莫予全身上下一陣冰涼,穀域山上,阿念提劍朝著淩安後心飛刺過去的一幕浮現在他的麵前。當時若不是他揮臂一擋,阿念手中的長劍早已穿透淩安的後心。隨後兩人看著淩安跌跌撞撞跑下穀域山,消失在澄水城裏,阿念有心追趕卻被莫予給攔住了。那時莫予以為阿念已經放棄了追殺淩安,哪知道阿念緊隨著離開,說是去尋兩件衣裳,原來隻是假借尋找衣裳之際,尾隨淩安去了澄水城。

  莫予的心中又是悔恨又是傷心,他早就應該想到,阿念打定主意要做之事,任憑是誰也無法阻止的了她。當時為什麽會讓她獨自離開去尋找衣裳呢?而讓他更為傷心的是,阿念又一次騙了他。明知他寧可舍了自己,冒著被師傅和天下人當成是惡魔寞小天複活而圍剿的危險,也要保得淩安師兄的性命周全。可她明裏應允,背地裏卻還是偷偷尾隨過來殺了淩安。

  這兩日來,發生的事情過於跌宕起伏,他鄉剛剛重逢的兩位昔日最為親近的人,轉眼間都相續慘死。倘若莫予能有一絲冷靜稍作思考,也能和九是長老一樣,看出其中蹊蹺之處。但此時他的腦中,除了不停重複阿念提劍刺向淩安後心的一幕,他什麽也無法思考。

  阿念轉頭看著莫予的側臉,見他如泥塑石雕般呆立不動,臉色青白嘴唇顫抖。阿念伸手過去,拉住莫予的手,觸手冰冷,如同握住一塊寒冰。阿念輕聲呼喚了一句:“莫予!”

  莫予如夢初醒,他轉過頭看向阿念同樣蒼白的臉,雙眼之中流露出無比痛苦之情。他輕輕掙脫阿念的手,從緊咬的牙關之中擠出一句話:“走!你趕緊離開這裏!”

  阿念凝視莫予的雙眼,從他的眼中,阿念讀懂了莫予心中所想。她性情本就孤傲,看到莫予如此眼神,原本想解釋的話語,如今一個字也不想說。她的臉上,漸漸浮現出淡漠的神情,終究他還是不相信自己。她很想仰天長笑:“我心中自是坦蕩,又何須多費口舌與旁人解釋?”

  可莫予,他不是旁人!

  阿念心中一痛,眼角酸楚。她深深看了莫予一眼,嘴角露出一抹慘淡微笑,一句話也不多說,轉身朝澄水城外方向走去。

  就在阿念剛剛踏出兩步,九是長老身形一閃,已擋在阿念麵前:“姑娘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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